? 唐君墨光滑圆润的头顶上沾了雨露,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变成了个剃发和尚的事实,只是仍旧有些想念。
他看着如巨兽张开大嘴般的夜色沉默,在想念他的满头黑发?衣衫也有些潮湿,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很久,唐君墨还是揭起布帘走进了帐篷,没有脱去外衣便躺了下来。
贤一睁开眼,面前被用料极佳的油布遮住了视线,自然看不到天空上的云朵或者星辰,但他开始仔细打量着,似乎想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他开口问道。
唐君墨朝着里面挤了挤,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面,说道:“我在想,今夜可能会发生点什么。”
贤一偏过头,似乎目光穿过了油布,看到了仅离他数丈外的巨大车厢,以及里面正躺着,已经睡着的人。
“会发生点什么?你说天秦人,或者那些想我死的人不会罢休?”
“是不会甘心,如果今夜无事的话,明日我们清晨出发,正午便能走出这片丘陵地带,到时候便是连绵八百里的平原,没有山体和茂密的树叶做掩护,他们会错失下手的最好时机。”
唐君墨顿了顿,开口说道:“如果他们还想要杀你的话,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
贤一打了个翻身,不是因为恐惧而感到不适,而是单纯的想换个睡觉的姿势好让自己更加舒服一些。他没有否认唐君墨所说的话,因为他知道这是事实。
唐家是世上最有钱的家族,无论是这一千骑兵的战马还是身上披着的盔甲都能证明唐家不缺钱,那么便能想象得到由八匹骏马拖着的那辆马车,那节车厢的防御如何的精密,如何的坚不可摧。
这世间上没有无法摧毁的东西,就像天和宫深处放着的那个黑色棋盘,千尺全力一击都无法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坚硬如它,依旧也有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可贤一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距唐君墨所言,就算是主宰境的强者至此,用玄铁打造的车厢配合里面繁杂的阵法,也至少能支撑三个时辰的时间。
“不用担心,守夜以及防守我都安排好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一千人全都是我唐家的精锐,就算是真正的强大的敌人来了也不惧。”唐君墨说道。
如今修行界的一个共知,便是世俗的军队对主宰境的修行者很难再构成威胁,除非像羽林军一般每一位士兵都从小训练从而依靠刻在灵魂深处的默契以及配合结阵,才能使领阵的人拥有呈数几何增长的力量,发挥出恐怖的实力。
他这里指的强大的敌人必然也是主宰境的存在,想必唐君墨留有其他后手,或者真的只是安慰几句,给我方增长一些士气。
贤一笑了笑,说道:“又不是没有被主宰境追杀过,现在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我没有害怕,只是在想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唐君墨闻言后有些恼怒,说道:“我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考虑有意义的事情,你没看我在外面淋了半个时辰的雨?”
贤一说道:“淋雨或者会很潇洒,但对身体也不好,也没什么意思。”
做有意思的事,思考有意思的事,不去理会这件事存在的意义与好坏,这便是贤一的观点,也有可能是受了那两位美食家的影响。如果只为了填饱肚子,那吃些杂粮馒头便是,人类耗费数万年的时间研究探索出来的各种美食还有什么意义?皇宫里那些御厨岂不是都要失业下岗,回家插秧种田?
唐君墨愣了愣,想反驳却一时间找不到合理的说词,半响后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有意思的师兄,那么你到底在想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帐篷内黑暗无关,没有点燃油灯,自然也没有人看到贤一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我在想,你最终还是要回到唐家继承家业,如果现在你还不开始留长头发的话,说不定会当唐家有史以来第一任光头家主?”
唐君墨没有马上回答,或者说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大南兴佛,但如果还俗归家,这种形象却也不是十分妥当,总会感觉凭空少了几分一家之主的威信。
无论如何,嘴上还是不能承认,不然气势便落了下风。唐君墨怒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这个笑话真是糟糕透了。”
贤一说道:“难道不好笑吗?”
唐君墨大怒,说道:“我是年轻人!身上应该饱含着蓬勃的朝气!如果我当上了家主,肯定是个极忙的人,哪里有功夫顾得上头发?”
如今贤一已经不是从山里面出来的那个无名少年,他手中握着很大的权利,每个举动都有可能造成更加深远的影响。虽然平日在宫里的时候也需要处理一些事物,但还算的上清闲,用张逸教导许龙虎的话来说便是他乃大人物,只需要下一些重要的决策,而不需要顾及小事情。
可唐君墨不一样,一旦坐在唐家家主这个位置上,便要将洛水郡内上下所有的事情都过手,就像皇宫里那位未满十岁的皇帝陛下一样。
如此繁忙,就似唐家在百年之前一样,本就是皇族。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很久都没有人说话,模糊中快睡着。
贤一扭头看了看,黑暗中似乎看清了一些对方脸上的轮廓,他又笑了笑,便闭上了眼睛。
时间是永恒的存在,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任何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从古至今便是这般不知停歇而坚定地流逝着。
士兵巡逻而发出的整齐步伐声,盔甲与盔甲之间的金属碰撞声,以及落的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的下雨声同时交响,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终于意识昏沉陷入了梦境。
贤一出现在一处宽阔的平原内,见不到隆起的山丘,见不到在奔跑的牛羊或者骏马,脚下没有长出一根青草,并不适合放牧。
除他之外没有任何的生机便是荒芜,但并不荒凉,因为他总预感到了无数的生机,隐藏在了脚踩的大地下方,或者是触手可及的空气中。
天地间茫茫一片,环顾四周视线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可同样的也什么都看不见,直到大地与天空相连,重合成一条直线。
梦境总是荒唐,贤一下意识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发现并没有察觉到疼痛。这是好事情,至少证明不像前两次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山村或者那个送馒头的老者一般,真实的让人感到恐惧。
天空上没有太阳,也没有一丝的云彩,干净的像是用圣洁的水清洗过。贤一没有刻意去挑选方向,他也分辨不出方向,开始随意地朝着前方走去。
梦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他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走了几十个年头,但也有可能只过了一瞬。
他走到了平原的尽头,看见了那条线,化身成了一条不知道长多少里的河流。
河拦住了他的去路,怪异的是这条河很直,非常的直,没有任何的偏差,就像是教书的先生用戒尺比划着画出的一条直线一般。
贤一被困住,他不会游泳,甚至对水的恐惧被他带到了梦境中。
是的,在梦里面他也不会游泳,仿佛是一种刻入了灵魂深处中的惧怕。
他觉得自己应该过河。
但如何过的去?
不要忘记了,这是属于他的梦境。于是他想了想,便有几朵野花在河两岸长出,互相朝着对方延伸过去,没用多久的时间便形成了一座用花构成的拱桥。
花朵下方是缠绕在一起的枝蔓,上面长满了无数根锋利的刺,贤一踩了上去,脚底便有鲜血流出。
但不知这些花是何物,清香无比,嗅入鼻中使人陶醉忘乎一切,脚底那些受的伤也迅速愈合起来。
刺痛感,血肉新生的酥麻感,以及沁鼻的花香混杂在一起,贤一站在拱桥中间的最高处,望着身下汹涌翻滚的河水,仿佛要睡过去。
鲜血滴落在花瓣上,汇聚成小溪流入了大河,所有的河水都变得鲜红起来。
妖艳到极致的鲜红,便是血腥。
也许是因为这颜色太过刺眼,贤一顿时清醒,感觉脑袋都快要炸开,目呲欲裂。
他已经睡着,如何在梦中还能继续沉睡?!
他要醒来,便咬了舌尖,任由满嘴的腥甜溢出,决然而不顾一切。
一截舌头断落,掉入了激昂澎湃的河水中,瞬间便被吞噬。
更多的鲜血滴落了下来,贤一没有犹豫,翻上了鲜花以及荆棘构成的桥栏,纵身跃了下去。
他此时就像一条鱼,他面前的河流就像一片海。
鱼要跃海,他要醒来。
有长藤蔓延,锁住了他的脚腕,鲜红的河水开始平静的下来,在他眼前半尺处,安静的如同一条沉睡的野兽。
腰腹用力,贤一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朝着脚腕上的藤蔓咬了下去,任由那些锋利的尖刺划破了口腔,刺穿了血肉。
终于,他落到了河水里面。
无法形容的窒息感传来,他在水中没有挣扎,闭着眼睛,任由身体缓缓沉了下去。
数个呼吸后,他沉落到了河底,便睁开眼,看见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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