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搬入新府邸的当天,张灯结彩,门庭若市,朝中不少官员闻讯送来贺礼,秦国官风淳朴,贺礼注重寓意,不在贵重,大都是字画、花卉、饰物等,也有人送来竹简,上面刻着几句贺词,扶苏送来一把古琴,名为‘鸾鸣’,是范迁剿灭九江余孽所获,进献扶苏,扶苏舍爱相赠,最为名贵。
直到日落,府邸才还于宁静,晚风轻拂,月朗星稀,无障若有所思坐在书房内,轻抚琴弦,琴音柔情似水,婉转悠扬,引来婢女在窗外簇拥偷听,嬉笑低语。
这一夜,没有事情发生,金行子一夜未归。
……
行刑当日中午,烈日炎炎,空气炙热,即便如此,渭水河边仍聚集了几千百姓,密密麻麻站在土坡上,向下张望河堤边的一块大草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人声鼎沸。
几百名官兵按照事先预定,掘出几十丈长的深沟,直至挖到泥土下的水位才止,足有两丈深,湿漉漉的泥土都堆在了靠近百姓的一侧,形成一条长长的土丘,横在山坡前。
两百名官兵押着重犯和受其牵连的九族亲属来到深沟旁,将近百人,等待处决,四周又有千名士兵手执武器,狼顾虎视,警惕戒备,以防有人劫刑场,气势威严。
桓齮等六名重犯跪在最前列,面向山坡的百姓,目光呆滞,浑身瘫软,早已没了生气,一念至此,万念俱灭,家属亲戚都是用绳索捆绑连在一起,跪在他们身后,哭喊声撕心裂肺。
项梁已枯瘦如柴,发丝脏乱,破衣烂衫,伤痕累累,被绑的结结实实,仍满目愤怒,铮铮铁骨,与各地复辟重犯跪在另一侧,位列首位,最容易辨认。
河堤边已搭了凉棚,无障身着官服,面容清冷,挺立瘦弱,与蒙毅、扶苏坐在李斯右侧,另一侧是满目肃然的王贲、冯劫,这等阵势,以往刑场很少有过。
无障这才第一次在咸阳见到项梁,他与项梁只那夜见过一次,项梁当时也没曾留意,更不会想到重臣之中会有他,是以不可能发现无障,无障又在项梁的那一侧寻找张大哥等人的身影,还好,没有找到。
百姓人群前,在嘈杂声中,一位美艳女子对身旁头戴遮面的窈窕女子低声道:“我绝不会看错,他现在认贼作父,平步青云,早忘了杀父之仇,亡国之耻,怎会帮我们!”
遮面女子轻声道:“他不是那种人,他定然是尽力了,只是这太过艰难。”
“他哪里尽力了,都用在自己的事情上了,我早已看穿了他!”
“你都想不出办法来,他一个文弱之人,又怎么能够。”
美艳女子沉默片刻,轻叹道:“事到如今,唯有靠自己去救将军了!”
“这么多士兵,任凭你修为再高,也只能是去送死。”
“不去救他,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处死吗?”
遮面女子轻试泪水,轻叹道:“唯有我入宫杀了他,一并替将军复仇!”
……
号角齐鸣,全场肃静,司刑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冲着百姓大声念读完长长的处决书,百姓高举拳头怒喊道:“杀!杀!杀!……”此起彼伏,声震云霄。
桓齮被喊杀声惊醒,放眼望向愤怒的人群,热浪滚滚扑面,忽然怒喊道:“嬴政残暴不仁,功臣良将不得善终,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秦朝必亡,……”话还没待说完,就被士兵用布塞住口,目眦尽裂,青筋暴起。
无障看着仍暴躁的桓齮,对李斯道:“我跟他说几句话,让他安心离去。”
李斯知桓齮绝非真正的复辟之徒,落得如此下场,皆因政见不同,心中稍有愧疚,出于无奈,也是必然。
此次能严惩这些乱议者,整治朝纲,警示论政之风,无障功不可没,对于无障想要安抚桓齮胸中的怨气,没有多想,点头同意。
无障起身慢步走上前去,示意两边的士兵让开,来到桓齮身后,缓缓道:“你打了败仗,害死十万多将士,而自己独自逃了回来,陛下没降罪于你,让你安稳终老,你不感激,反而愤愤不平,逆谋复辟,实乃自掘坟墓,不可饶恕!”附身抓起一把土,继续道:“主帅抛弃惨死的将士而逃,是为苟活,遗憾终生,我听闻,这把土能让你如愿,带着你的灵魂去见他们,洗刷他们的冤屈,你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去见你的那些士兵了!”一手将土慢慢地撒在桓齮头顶,一面在耳边低语道:“李牧有个遗憾,没有亲手将你活埋,今日他的儿子替父送这把土给你,你该明白了吧!”
桓齮听后浑身一震,这个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的脑中炸开,瞪大眼睛看着无障的面孔,他自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原因,醒悟、惊恐、荒谬、悔恨、不甘、绝望瞬间冲撞在一起,最后得到无关紧要的结论,“他是来复仇的!”
无障在桓齮复杂的表情中缓缓直起身,向李斯走去,他本不应该说这句话,但他压抑太久了,此刻不吐不快。
李斯见时辰已到,一声令下,那些罪犯被纷纷推入深沟,滚落泥浆里,哀嚎挣扎,惨不忍睹。
项梁远远的发现了公孙玉和落雁,使出浑身力气,仰天长啸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被两名士兵用力一推,滚入沟中。
紧接着,炙热的湿土倾泻而下,转瞬间便将罪犯掩埋,哀嚎声在泥土中沉寂,最后形成长长的土丘。
公孙玉远望着项梁被推入深沟,泥土盖了上去,无助的泪水时刻流淌着,复辟之路已经断绝,唯有复仇,只有复仇,只剩一个办法。
……
炙热的一天终于过去,懒懒的斜阳洒下余晖,照在渭水河畔,波光粼粼,无障静坐在庭院的凉亭中,倚着亭柱,不能修炼,只能闭目小憩,这些天,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弱的厉害,不知还能支撑到多久,那些事情还有没有时间做完。
一个倩影轻轻落了下来,‘唰’的一声,剑锋抵在无障的咽喉,无障睁开清澈的眼睛看着怒气汹汹的落燕,没有惊慌,也没有出声。
“我要杀了你这背信弃义、苟且偷生的小人!”落燕狠狠道。
无障淡淡道:“你怎知我背信弃义、苟且偷生?”
“公主求你做的事情,你只是敷衍,根本没去做,只想着做好暴秦的狗官,你……你对得起公主吗?”落燕眼泪都要流了下来。
“公主让你来杀我的?”
“这与公主没有关系,是我不想让你这狗官活在世上,免得有人挂念!”
“让公主来见我。”
“放心吧,公主这辈子也不会来见你,也见不到,我今天就将你结果了!”说着剑锋闪过寒光,但剑还是没有刺下,其实她背着公孙玉来这里,只是想要发泄情绪,并不是真心要杀无障,公主也不可能让她如此做。
“你回去告诉公主,事情我已经办到了,她来才能见到。”
落燕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无障所说的是什么事情,问道:“公主还让你做什么了,难道我不能见吗?”
“能,但你这时对我这么凶,我改变主意了。”
落燕拿着剑在无障眼前一晃,“你不说,就不怕杀了你!”
“落燕,是你吗?”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落燕听到这个声音后,浑身一颤,瞪大眼睛,寻声望去,犹如幻觉,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项将军的声音,手中的剑一扔,冲进屋内查看。
落燕在屋内见到躺在床榻上浑身包扎的项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喊道:“天啊!这怎么可能,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也没想到我还活着,只觉昏厥中有人将我从泥土下拽到了水洞中,醒来时就出现在这里,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仔细辨析很久,才猜出是你的声音,方才听你说话的意思,好似你也不知我还活着,这是怎么一回事?”项梁微弱道。
落燕喜极而泣,虽想不明白无障用了什么方法,但活生生的人是被他救下了,心中已是万分愧疚,忽然想到公主尚在悲痛中,需尽快将此事告知于她,匆忙说了几句后,跑出屋外,羞愧难当扫了一眼仍在闭目的无障后,飞奔回清雅阁。
金行子劳累两天,尚在睡觉,怕人发现,本想天黑后去告诉玉公主来见项梁,不过也猜到落燕会来质问,省去了跑腿的时间。
能救下项梁,全归功于桓齮等人的刺杀,若没有他们,无障真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救出,是以案发当晚,无障没让金行子去追,若是追到,就不会展开他的计划了。
他知道李斯力主郡县制,对主张分封制的那些人十分厌恶,利用他想要惩治那些人的心理,诬告桓齮与复辟余孽勾结,拿下桓齮,令其余主谋胆怯,仓促毒死刺客来灭口,无障就是想让那些刺客死于他们之手,这要比活着更有说服力,说刺客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了。
在廷尉府内,面对中尉府和博士学宫施展诡辩之术,先让他们自己把刺客说成是六国余孽,与他们无瓜葛,后又危言耸听硬是将分封制与复辟混为一谈,让他们百口难辩,最后找到尸体,虚也化为了实,那些刺客也就真的成为了复辟余孽,与他们逃脱不了干系,他们也就真的成为了想要亡秦的复辟者。
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知李斯想要尽快了解廷尉府事务,而桓齮等人与项梁等人罪名相同,势必会一并处刑,这就是无障想要的结果,而且名正言顺参与处决罪犯,有了话语权,即使嬴政不出现,无障也会请示嬴政,用坑刑取代车裂,这样无障才有解救项梁的机会。
与李斯、王贲、冯劫商讨决定,定在老刑场渭水河边,这个地方金行子已经去观察过,下面都是淤泥,很容易打洞,而金行子的真身就是火光鼠,对于打洞最在行。
是以这两天,金行子便从渭水的河堤下打洞,穿过河堤,一直打到预定好的刑坑下面,也就是项梁的位置,认准项梁的相貌后,金行子便离开刑场,偷偷在远处潜入水下,又游回来,钻入挖好的洞中,来到刑坑旁,与那刑坑壁只有一尺来厚,项梁被掩埋之时,金行子待时机成熟,便破开淤泥,将昏迷的项梁拉入洞中,潜回渭水河,顺流而下,带到无障府邸。
这个计划只要一个环节出错,便不会解救到项梁,无障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连在一起,可谓已经竭尽了全力,这一刻,才放下心来,总算完成了玉公主的殷切嘱托。
此刻,是最轻松,最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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