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琬上了车,李曙光开车,眼镜张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蒋琬面带浓烈的笑容,主动开口道:“老张,你手下这小伙子很不错!这幅扮相都差点让我认不出来,真是太像了,有几分演技!”
眼镜张苦笑一声,没有回应。他心道:这不都是被你逼得吗?你安排郭阳来卧底暗访职业乞丐,听说这群乞丐带有黑社会的帮派性质,郭阳若是不装得像一点,岂不是自投罗网?
眼镜张沉吟了一下:“蒋总,这一块的乞丐可不简单,据说有人在背后控制着,涉黑呢。您看是不是报社出面跟附近的派出所打个招呼,也好就近照看一下,免得让郭阳出什么意外。”
蒋琬哦了一声,还没表态,李曙光就径自插话道:“蒋总,我个人建议还是不要惊动警方的好,毕竟我们的记者来暗访,就是几天的事,只要能写出一篇深度报道来就成了,没有必要搞得兴师动众,万一消息走漏出去,对郭阳反而更不好!”
蒋琬觉得李曙光说得有道理,就点点头:“没错,小李同志说得对。老张,你抽空转告郭阳,暗访几天,能摸到一点真实情况,写一篇重磅新闻出来,就可以完成任务了,没有必要太深入,免得把自己扯进去,带来人身危险!”
眼镜张无奈应声,只能表示同意领导的意见。
李曙光开着车飞驰而去,蒋琬在车上又心满意足地轻轻道:“老张,你们这个部门很不错,是咱们报社的业务骨干部门,我估摸着这两天跟赵社长通通气,给你们抽调几个新生力量来,同时呢,为了提高业务部门骨干的工作积极性,我看也可以提拔起一个副主任来配合你的工作。”
蒋琬的话里充满着各种暗示。
眼镜张皱了皱眉,没有吭声。他心说涉及人事干部安排,你一个总编能说了算?你想要咋样就咋样,想要提拔干部就提拔干部,把人家赵社长放在何处呢?
李曙光却是心头振奋,开着车就更加稳健。
蒋琬已经给他私下里暗示过,只要他忠诚可靠,努力工作,下一步她会有安排。
郭阳在天桥拐弯处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缓缓坐下。他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暗访道具来:折叠起来的一张大白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了他所谓悲惨的身世,然后就表情黯然、目光呆滞地靠在桥身上,开始了首次暗访的过程。
“父母双亡,腿有残疾,流落本市,乞求好心人资助,买一张回家乡的车票。”
白纸的边缘,还摆着一个破碗,破碗边缘被磕出了几个豁口。
郭阳想了想,趁人不注意,又从自己口袋了掏出了几张零散的纸币,放在了破碗里。
他盘腿坐在后面,微微垂着头,一副奄奄一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有些心虚,不敢望着身前来来往往的行人,生怕会遇到熟人或者让世人从他的眼神里读到某种欺骗。
但过了半个小时,当不断有人往他的破碗里扔下钢镚或者小面额的纸币时,郭阳就慢慢平静下来。
这是他两世为人中绝无仅有的经历。
扮演如此一个貌似走投无路实际上却是欺骗世人善良情感的职业乞丐,让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种社会毒瘤的某种可恶之处。
他眼角的余光四处逡巡,发现在他方圆几十米范围内,其实还有两三个乞讨的摊位,两男一女,与他的简陋道具相比,人家显得更专业和敬业。
他注意到,每隔一段时间,这些乞讨者都会悄然将乞讨所得的钱财装入怀中,然后破碗中只留下少数零钱。
他粗略判断估算了一下,如果按照这种频率,每个乞讨的摊位一天大概可以赚到上百元,在当下来说,这堪称是令人震惊的高收入了。
而且,在一个多小时的过程中,他看到这些乞丐看人下菜碟,遇到青壮年只做可怜相不强索,但只要遇上老弱妇孺,就开始使尽手段纠缠,抱住行人的腿不放松,直到你往他的破碗里放下一张大钞。
这就是强索强要了。
郭阳心里暗暗摇头,善良的人们只要遭遇这样一次经历,估计今后就会将善良的仁慈心封锁起来。经济社会,社会道德本来就在整体下滑,这些趁火打劫强索强要的职业乞丐,无疑是在火上加油。
日落西斜。
不远处的老年妇女乞丐似乎有了要收摊走的迹象。但郭阳明显感觉她左右张望,似乎在等人的样子。
果然,不多时,从天桥下慢慢走上来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光头壮汉,此人叼着烟慢吞吞走着,挨个乞讨摊位停留了几分钟,应该是在统一收账了。
果然是有组织的职业乞讨帮派行为!
郭阳眉头一皱,心说当地派出所的人真是一群夯货,竟然能纵容这种涉黑的职业乞讨长期存在,八成中间另有猫腻!
光头壮汉走到老年妇女乞丐面前,老年妇女乞丐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递过一把零散的钞票。光头壮汉接过去数了数,就开始低头怒斥起来。
郭阳在这边听不到任何动静,却能感知到他正在对老妇进行话语上的各种威胁,甚至还扇了老妇一记耳光。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天蓝色牛仔套装的青年女子背着包从天桥下方走来,光头壮汉立即退在了一旁,向老妇使了一个恶狠狠的眼色。
老妇哀呼一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过去抱住了女子的腿,把准备去火车站买票坐车的女子吓了一跳。
女子低下头皱着柳眉掏出几张小额的纸钞来,递给老妇,老妇还是抱紧腿不撒手,又是哭叫又是摔鼻涕眼泪,搞得青年女子烦不胜烦又无法发作。
郭阳就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女子在万般无奈之下,掏出两张十元钞票来,老妇乞丐这才撒开手,默默地走回原先的摊位,连句感谢的话都懒得说了。
青年女子跺了跺脚,慌不迭地逃离此处。
郭阳不知道这名女子当时什么感受,反正他知道,今后其人肯定是见了乞丐就跑,绝不敢再停留半分了。
一对母女从不远处走来,母亲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朴素。女孩也就是六七岁,刚上学的年纪,天真浪漫。女孩站在郭阳的摊位前,蹲下身用稚嫩的声音念着郭阳写在纸上的“乞讨宣言”,然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两个一元的钢镚来,放在郭阳的破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孩天真的笑容和无邪的眼神,让郭阳心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惭愧来。尽管他只是为了工作在此暗访,但面对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他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无地自容。
而因此,对这种虚假行乞的深恶痛疾更强烈。
光头壮汉大步走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郭阳,一脚上前就踢翻了郭阳的破碗,里面的钢镚和纸币散了一地。
“你谁啊?谁允许你在这里要钱的?你给谁打招呼了?你是不是想要找死啊?”
郭阳满脸堆笑,起身来,从口袋里摸索了好半天才掏出一盒廉价的香烟来,掏出一根双手递给壮汉,毕恭毕敬地道:“大哥,兄弟今天刚来,不知道规矩和行情,还请大哥见谅啊!”
郭阳自己都为自己的演技感动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演戏的天分。
他把一个外地来的因为生活所迫刚入行的一个小乞丐的不安、惶恐、卑微和诚惶诚恐表演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哪里人?”
郭阳诚惶诚恐地素手站在一旁,媚笑:“兄弟郊县的,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所以才……”
“拜过山门没?”壮汉一瞪眼,深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一个悠长的眼圈来。
郭阳一怔,旋即嘿嘿干笑两声,从怀里掏出自己今天下午乞讨所得的五十多块钱:“大哥,这是我今天要的全部了,我都给您,就当是孝敬您了!”
壮汉狂笑一声:“算你识相!这一片是我罩着,你以后要来,谁找你麻烦,就报我光头李亮的名字!不过,你以后只能下午来,上午有人了,明白吗?”
“明白明白!兄弟明白!”郭阳卑躬屈膝。
壮汉狂笑着,从郭阳塞给他的钱里取出十块钱来扔给郭阳:“留着吃饭吧!”
光头壮汉扬长而去。
郭阳慢吞吞走回原位,望着光头壮汉继续走向下一站敛钱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锋锐起来。
对于这次的卧底暗访任务,他本来还有点排斥。但经过了下午这一番亲身经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能通过暗访挖掘出深层次的东西来,写出一篇深度报道见报,至少会引起市里领导的重视,有助于推动警方下大力气打掉火车站这群有黑社会帮派控制的职业乞讨团伙。
这样的新闻报道,比他写一百篇无聊的讴歌鼓吹社会真善美的豆腐块都有价值。
郭阳决定回去找赵国庆和张玉强谈谈。他觉得蒋琬推进这个选题虽然带有个人色彩,但却是可以抓的一个重要选题,对晨报来说,这样一篇报道的出炉,至少能提高报纸在本地和全省的影响力。
更重要的是,郭阳觉得很有意义。
作为重生者,他更喜欢做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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