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渐渐变大,待到察觉气象改变时,帐篷已经被吹得呼啦啦直响。
晨光没有就寝。
沈润也没有。
他没有问,但他知道她在等待着什么,她一直站在地图前,沉眸思索,他就一直坐在榻上翻阅兵书,沉默地陪着她。
过了午夜,帐外忽然响起骚动,脚步声和喧哗声久久不绝,沈润眉头微皱,放下书的工夫,晨光已经掀开帐子走出去。
沈润跟着她走出去,见营中的士兵已经进入备战状态,军营东南方向燃起了火光,火舌窜起,舔红了半片夜空。大量的浓烟顺着风向这边飘来,尽管因为距离遥远,还没有完全弥漫到军营上空,但紧张的气息已然密布,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敌军夜袭的信号。
苍丘国军队因为风向的改变,使用了火攻的战术。
司浅正守在军帐外,见晨光出来,轻声安慰道:“陛下放心,张老将军和郑将军已经去了,这场火必是将计就计,不会烧过来的。”
晨光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事实确如司浅所料,东南方向的火大约燃烧了一个时辰,逐渐熄灭,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依旧有大量的浓烟顺着风吹过来,将军营笼罩,军营陷入一片灰蒙,再加上时至深夜,即使火把通明,仍旧很难看清,守在军营大门的士兵更是被吹来的浓烟呛得直咳嗽。不过也是因为风大,一波又一波的烟雾飘来,再一波又一波地被吹散。
又是风又是浓烟,沈润担心晨光的身体,让她进帐子里去等。
晨光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望着渐渐熄灭的火光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响亮的马蹄声隆隆传来。
浓烟刚刚散去,守卫的士兵仍旧沉浸在无限的紧张里,即使听到马蹄声,感觉是己方的军队归来,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个个满脸戒备,觑着眼睛在黑暗里,努力地想要去看清。
直到一匹快马先一步从漆黑中闯进光亮里,年轻的声音带着狂喜,大声道:
“快去禀报陛下,捷报!张老将军破了敌军夜袭,敌方两千士兵全军覆没,敌军主将洪威被生擒!”
守卫的士兵同样大喜,有人转身去通报,其他人打开营门。
那士兵的声音格外响亮,守门的士兵不来通报晨光也已经一清二楚。
不久,张哲领兵回营,离老远就听到他声如洪钟的大笑。
老头子骑马入营,一路飞奔,在距离晨光的营帐很远的地方停住,他一把年纪了倒是不眼花,一眼看见晨光站在营帐外,浑浊的眼珠子一亮,笑得更开。他从马背上溜下来,大步走到晨光的营帐前,在距离晨光三步远的位置撩袍跪下,铠甲上还沾着血,胡子上也有,显然没擦干净,他大笑着说:
“陛下神机妙算!苍丘国那帮小贼果然想借着风势把火烧到这边来,被老臣带兵逮了个正着!洪威那混账玩意儿贼得很,放火时只派了几个人,非得等火着起来了才往这边冲!老臣早就摸透了他那个娘、不像条汉子的脾性,胆小如鼠!老臣让人先一步在咱们这边把地开出来,等他们那边烧起来了,以为借着火就能打赢的时候,老臣把他们前后包抄,结果是他们被烧得屁滚尿流!”
他本来想说“那个娘们儿似的脾性”,刚出口突然想起陛下就是个娘们儿,后脑勺一凉,忙把后半句吞了进去。
晨光也没在意,笑了笑。
张哲今晚上很畅快,因为供给不足,他们从打庸城开始就一直束手束脚,损失重,伤亡多,即使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不会因为战局的胜败就影响心情影响对战争的判断,可疲软的战况依旧让他的心里布满了阴霾。沉重压在胸口的滋味并不好过,今夜是久违了的痛快,他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仗,又打赢了,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快意且轻松,连笑声都比往日响亮了许多。
洪威鼠辈,自从到了白家沟,就隔三差五地偷袭,只是偷袭,各种各样的偷袭,就是不肯正面作战,张哲喜欢的是光明正大的战争,对这种像个老鼠似的人十分反感。
这一回,洪威他自以为聪明,想偷袭还怕他们有提防,先派出一个小队出来放火,等火烧起来之后,才肯放出大部队跟着火往这边袭营。张哲为了歼灭大部队,不得不眼看着火烧起来,好在他事先有准备,在军营的东南方两军的战线中找了一个最佳位置,辟出来一个隔离带,将树木全部砍掉,等到敌军跟着大火杀过来时,终于发现了他正等着他们。
一想到洪威那个下巴都快要惊掉了的表情张哲就想笑。
前后包抄,苍丘国的夜袭小队成了大火的祭品,一大半是被逼进火里烧死的,等到人被烧完了,可以燃烧的物件儿都没有了,大火也就慢慢熄灭了。
他们连清理战场都不必,火都替他们干完了。
痛快!真是痛快!
张哲越想越高兴,连胡子都在喜悦地跳动着。
“那洪威是个什么样的人?”晨光问。
一听她说起洪威,张哲的眼里立刻漫上了鄙视,瞧不起地道:
“陛下,那就是一个无耻的鼠辈!此人亦是庸城内的守将,庸城破城的时候,庸城守将王陵是条汉子,以身殉城,而他,同为守将,居然弃城逃跑!逃跑就逃跑吧,这个人厚颜无耻,为了活命,居然造谣王陵将军是奸细,说王陵将军与臣里应外合,庸城才破城,无能鼠辈!无耻至极!”
张哲一想起这个就生气,虽是敌将,他却很敬重王陵将军的品行,而那个不要脸的小贼,不仅败坏了王陵将军的名声,还踩了他一脚,他费了那么大的劲终于把庸城攻下来,结果这个混账一句轻飘飘的“里应外合”就把他的浴血奋战给抹掉了。更不要说之后白家沟之战,这个小贼一肚子坏水,总是在主力部队对战时带着偷袭小分队突然冒出来“咬”他一口,又在他回头准备开战时极快地逃跑,比蚊子还要烦人的人物,他恼得恨不得把他抓过来再一根绳子勒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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