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体转动得十分突然,且迅速,一组杂乱交错的水晶柱从侧方转动而来,沈润和晨光本在一块,二人因为水晶柱突然转过来,惊了一跳,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待沈润回过神来,四周已经被水晶柱严严实实地堵住,形成高墙,上下左右前后皆是镜面,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都能映出他的影子,映照出许多个他。晨光不见了踪影,他倒是不太担心她,可眼前的状况着实诡异,这么多个影子,这么多个的他,凌凌乱乱,让他看得很不自在。
一股冰冷的风,或者说那不是风其实是气浪,冰冷刺骨的气浪不知从何处吹进来,吹过他裸露在外的脖颈,让他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极是厌恶,眉头皱紧。
就在这时,忽然,镜面上属于他的影子开始飞快闪动,仿佛出现了故障似的,在镜面上飞快地闪掠,那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道道残影。奇怪的是沈润自身并没有移动,镜面上映照出来的本是他的影子,人没有动,影子却擅自动了起来,这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让人心里发凉。
快速闪动化作残影的人像突然如流泻而下的瀑布一般,汇聚在他面前的一条水晶柱上。他的眸光跟着影像飞速转动,无论是上下还是左右,只要是他能看到的属于他的影像都在急速地向他面前的水晶柱飞来,一层一层,层层重叠,到最后骤然停止。仿佛所有的喧闹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四周是说不出的安静诡谲,水晶柱上的影子消失了,仿佛从内部泛起来一层云烟,水晶柱不再剔透明亮,雾化了似的,变得朦胧起来。
沈润惊诧万分。
突然,混沌的水晶柱上映出了他的影子,映出了他木然的影子,把他吓了一跳,凝神望去,映照出的他却只出现了一瞬,便如被吸进了漩涡里消失不见了,紧接着,冰冷的水晶柱上模糊地出现了一道纤细的人影。
沈润微怔,觑眼望去,他觉得那抹身影莫名地熟悉,直到那抹模糊的身影逐渐放大逐渐清晰,他的心重重地一沉。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乌黑如云的长发梳着高高的发髻,上面簪着华丽却冰冷的金翠,她穿着色彩艳丽的盘金宫装,坐在窗下,窗外大雨瓢泼,她哀婉地望着。
她极美,可是她在流泪。
在她的身旁,一个幼小的孩童坐在地毯上,手里抓着一只布老虎,却没有玩耍。他呆呆地仰着头,望着他的母亲,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流泪,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母亲的泪水让他很难过,难过得连玩耍都不想了。
这时候,美丽的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回过头来,望向地面上的孩子。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她妩媚的眼里突然迸射出来的亮光让地上的孩子有些恐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美丽的女子扑着跪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他幼小的身体,疯了一般又是笑又是叫,她的泪水流得很凶,让她的大笑看上去有些狰狞,她大声说:
“阿润,你父皇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被母亲抓住的孩童那个时候太小了,只觉得她的力气很大,抓得他很痛,可是他不敢动,他怕母亲会不高兴。
母亲猛地将他抱起来,疯了似的往外跑,他有些惊慌,他望着地面上被他遗落的布老虎,伸出手想去抓,却是徒劳的。
母亲将他放在大雨里,一瞬间他就被淋透了,他觉得很冷,是冷进骨头里的那种冷,只两息的工夫他就开始牙齿上下打颤。
雨很大,他几乎看不清母亲的脸,他只是觉得她也被淋透了,可是她却十分高兴,高兴得连美丽的脸似乎都狞恶起来,她高声叫嚷着,不停地重复着:
“阿润,你父皇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她笑啊叫啊,突然搂过他湿漉漉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便也跟着高兴起来。
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亲吻他,在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他是站在冰冷的雨里,他本来想嗫嚅着说“母妃,孩儿冷”,可是因为母亲的亲吻,他用力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父皇真的来了,而他则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高热难退的滋味。
在他第一次明白了“生病”的含义的同时,他也明白了,只要他生病,他的父皇就会赶过来看他。
生病了很不舒服,可他的心里是高兴的,母亲不再哭泣,她的脸上多了笑容,这让她看起来极美。他很欢喜,为了能让母亲多些笑意,他甚至愿意在冬天时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然而父皇终于还是不来了。
尚怀着身孕的年轻女子歇斯底里起来,她将高烧在床的孩子从被子底下揪出来,一边用力掐打他,一边哭喊: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陛下才不来的!你真没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高烧中本昏沉的孩童被她疯狂的行为吓得傻住了,呆呆地望着身体上青紫的掐痕,很痛,他很想哭,可是张了张嘴,他一声也哭不出来。
父皇再也没有来过,孩童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去上学时他总是小心翼翼,不敢让外人看到他的伤痕。
后来,他的妹妹出生了,且没有在宫里激起任何波澜。
之后,他的母亲死了。
在他上学回来的某一天死了,他甚至连母亲的尸体都没来得及仔细看过,他们说母亲是因为生了妹妹后虚弱难调死去的,但他想母亲不是病死的。
直到后来他长大成人,渐渐明白了虐待子女的女人不能留,特别是想要对婴儿下手的女人,可是他并不恨这个女人,其实他不恨她,即使她利用了他来夺宠。
母亲死后,他被带到了另外一个华丽的女人面前,父皇让他唤这个女人“母妃”。
这个女人有一个儿子,从此看不得他有一点好,不管得到什么赏赐,哪怕只是一枚不起眼的香袋他也要抢走再毁掉,在学里被先生称赞后他会撕了他的书本,只要被哪一个弟弟亲近了一点,稍后这个弟弟就会遭到大皇兄的暴打,从此再没有人敢亲近他,奴才们在授意下给予他的屈辱数不胜数,饥饿时常有,背地里的虐打更是常态。
少年时大皇兄曾指着他的鼻子怒骂:“我厌恶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稚嫩的少年无能为力,唯有隐忍,父皇宠爱那个不是他母亲的母妃,父皇偏爱着无能又暴躁的长子,而他,大概是因为自幼总是生病的缘故,父皇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骗子,父皇讨厌他。
那个时候,少年就像是一副只会行走的躯壳,没有魂魄,没有前路,没有未来,浑浑又噩噩,懦弱地龟缩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要干什么。
直到那一日,从他寄人篱下起就一直服侍他,从不会捧高踩低,始终对他温柔以待的宫女突然衣衫不整吊死在房间的房梁上,他惊呆了,他望着她悬挂的尸体,想起了她曾用眷恋的语气对他讲起她的家乡,还有那个她再也见不到的情郎,她只比他年长几岁,正是最好的年华。
他疯了一样冲进太子殿,几乎将太子打死。
这场暴力事件的最终结果是他被打了二十板子禁足一年,太子则受到了口头的训诫。
在解除禁足的那一天,仿佛浓墨晕染脏了白袍,他变成了外表人畜无害内心阴鸷狠毒的人,他要权利,他只要权利,只要能够得到权利,他什么都可以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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