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樱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一直觉得沈润这人道貌岸然,两面三刀,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成天装出一副温润如玉儒雅如松的模样,其实最是卑鄙无耻不要脸的。
他极厌恶他。
苍白色的脸阴沉下来。
二人视线相交,一温一冷,却仿佛在空气中撞出了一片火星子。
礼部尚书在后头拼命用手帕子擦汗,本来天就够热的,这样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热的天,摄政王和容王殿下还能这么热闹,真让人佩服!”一声散漫的笑语介入。
两人向后望过去,窦轩摇晃着折扇走过来,身后一名美貌的侍女帮他撑着伞遮住阳光。
如果说晏樱还算是男子长相的美丽,窦轩则是不折不扣的男生女相,他很美,美得如果不注意都看不出来他是个男人,骨骼纤细,眉眼狭长,面似桃花,唇红齿白,他穿着华丽的黑袍,却没有贵气,而是带着一股子妖异,如赤月般的妖异。
“赤阳帝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沈润淡淡地寒暄了句。
“有劳容王殿下亲迎。”窦轩唇畔含笑,摇晃着折扇,并没有因为先前被苍丘国的使团压了一头心情不好。
箬安的驿馆正在翻修,住不了人,皇宫里特地辟出两处安静的宫苑,供两国的使团居住。
沈润在门口把人接了一下之后就回嘉德殿去了,晏樱和窦轩住进皇宫里让他觉得不悦,的确,驿馆正在翻修,不住皇宫里确实没地方住,真正让他不悦的是,窦轩和晏樱这一回就不应该来,可是这两个人却全都来了。
他回到嘉德殿,去浇那两盆他新养的花,付礼突然进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在赤阳帝和摄政王进城的那会儿,凤主殿下召见了司浅大人和嫦曦大人。”
沈润蹙了一下眉:“两个一块见的?”
“是,两个一块见的,呆了大概半个时辰。”
沈润的面色有一瞬的严肃。
晨光鲜少会同时召见司浅和嫦曦两名心腹,一般都是偶尔见其中一个,在他的印象里,同时并单独召见两个人这是第一次。
他不认为特地在这个时间段同时传召两个人为的是登基大典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就在这时,崔蕊从后面走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含着笑,唤了一声“容王殿下”。
沈润看了她一眼。
……
空气里充斥着闷热的湿气,草丛里的夏虫都不叫了,忽而,又热又沉的风慢吞吞地扬起,一场大雨似乎即将来临。
拂晓宫。
晨光正在灯下翻看一本奏章。
突然,宫殿外发生一阵骚动,不久,守着宫门的小太监进来通报道:
“殿下,苍丘国摄政王求见。”
晨光也不意外,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片刻之后,晏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袭冷而鲜丽的紫衣,清霜风华。
他站在御阶下,抬头望了她好一会儿,微扬起了唇角:
“明日便是陛下了。”
晨光盯着他瞧,她的神情很淡,淡的如一潭深水似的,泛不起一点波澜。
晏樱在她冷淡的眼眸里寻不到一丝起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殿外刮过一阵狂风,接着远处滚来了两声闷雷,霹雳的闪电过后,大雨瓢泼。
晏樱被雨声吸引,回头去看窗外的电闪雷鸣,晨光也望过去,即使关着门窗,也能透过窗纱隐隐看到外面蓝森森的闪电炸亮了半片天空。
殿外风雨大作。
殿内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儿,晏樱回过头来,望着她。
晨光便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冷淡,她一言不发。
晏樱笑了一下:“不问我为何而来?”
晨光便顺着他的意思问他:“你为何而来?”
“只是想来好好看看你,明日之后,便再没有机会了。”他淡声回答。
他的回答勾出了晨光的笑意,她望着他幽淡如雪的双眸:“你的自相矛盾太多了。”
晏樱笑了笑,并不否认,有那么一瞬他仿佛想要解释一句,可话到嘴边他又吞了回去,完全没有作用的解释毫无意义。
他将负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手里是一只方形的黑色木盒,看花色样式已有许多年头了。他走上前,将木盒放到晨光的桌上,又退了下去。
晨光在木盒上瞥了一眼,望向他:“这是什么?”
“明日是你的登基大典,相识一场,我总要送你些东西。”他唇畔含笑,轻声回答。
晨光沉默了一会儿,将方形木盒打开,红色的绒布上是一对年头久远的翡翠镯子,不是时新的首饰,却极是华丽贵气,翠色纯正,分布均匀,质地细腻,色泽鲜艳,现如今出产的翡翠纯度一年不如一年,像这样的翡翠在世面上可是千金都买不到的极品,更别说镯子的做工之精致,比现在最有名的工匠的手艺还要精湛。
晨光将镯子拿在手里,入手生凉,平滑剔透,她用指腹摩挲着,淡声道:
“到现在还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不过,在一起的那些年我从没送过你什么,明天那么重要的日子,怎么想我都该送你一样礼物的。”
他的话让晨光想起了一些往事,她弯起唇角:“也不是什么都没送过。”
“那条红裙么?那个不算。”晏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太想提这个。
“说到那条红裙,你失约没来的那天晚上,我在野狼谷里遇见的人居然是沈润。”
晏樱愣了一下,回想起来,道:“那个时候你说你救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是他?”
“是他。”
晏樱失笑:“是巧合,还是命?”
晨光想了想,笑答:“是命吧。”
晏樱弯着淡色的唇角:“看来那晚我该赴约的。”应该让沈润死在野狼谷里。
晨光也不恼,直视着他因藏了太多的东西而变得深邃的双眸,笑道:“现在想想,当年若是跟你走了,肯定没有现在这么有趣。”并不是觉得还好他一个人走了,或者多亏了他逼她留下来,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单纯的觉得做个一国之主可比做一个男人的女人有意思多了。
晏樱莞尔一笑:“你高兴就好。”
“你还真能厚着脸皮说这句话。”晨光微笑,讽刺的一句,却用了平淡的语气。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没办法往能让你高兴的方向做。”
“所以,你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出来让你自己的心里好过?”
“嗯。”他点了一下头。
晨光笑出声来:“可我为什么要让你的心里好过?”
晏樱没有回答,他淡淡一笑:“雨越下越大,看来我该离开了。”
晨光望着他,没有说话。
晏樱便离开了。
殿门打开,外面大雨如注,响亮的雨声传入室内,须臾,殿门关闭,隔开了室外的瓢泼大雨,连同雨声一并隔开。
殿内恢复了宁静。
独属于他的淡而冷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
烛台上的红烛“噼啪”了一声。
晨光将手里的镯子放回到盒子里,关上了盒盖,没再看一眼。
晏樱走出拂晓宫。
流砂撑着伞从雨里快步走来,先将伞撑在他的头顶,而后轻声道:
“主子,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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