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如杨厂长所说,知道厂务会发生的一切后。
水清很快就去找魏大姐,亲自跟她做解释去了。
魏大姐当然要苦口婆心地数落水清。
说她太冒失,劝她悬崖勒马,千万别干这种立军令状的傻事。
可水清坚持初衷,却摆出了自己的道理,理由还特别充分。
“大姐,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自己要干的事儿困难挺大,麻烦很多。可我不能只为了自己省事,自己过得舒服,就做个眼瞅着厂子为难的‘哑巴’。”
“您是工会的领导,我的个人情况您最清楚。咱们的厂子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并且信任我,重用我。是厂领导和同事给了我温暖和帮助,才让我顺利地从生活的挫折中走出来。如今咱们厂子和职工都遇到困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更何况这种情况,也有我的责任啊。要不是我把一百多位老职工都办了‘子女顶替’,造成这么多干不了活儿的青工集中进厂。咱们厂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困境呢?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说,我都必须得站出来。要是当做事不关己,亏良心啊。”
“是,我知道我的承诺,在许多人看来匪夷所思。觉得我是自讨苦吃。可若不如此,我要想争取到自主经营权,又要遭受到多大阻力呢?”
“您也应该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越早结束越好。否则后遗症就会越难解决。可咱们要按照老办法行事,掣肘太多,谁也没办法把这件事办好。”
“反过来就不一样了。您看看从小岗村的包产到户,再到步鑫生这样的改革明星,再到局里提倡厂长负责制。这都说明,再靠以往那样墨守成规和采取守势的工作方法,是做不出成绩来的。只有用新的思想,新的方法,才有可能打开局面。”
“大姐儿,社会政治生活的现状改变了,群众的舆论改变了,人们的兴趣和追求也起了变化,新的憧憬与旧的习俗发生了冲突,新的观念与传统的道德发生了抗争。但新生活注定要破坏旧生活的轨道,这已经成了必然。因为新的生活更美好,更富足,才是人们真心期望,才是我们改革的必要和目标啊。”
水清的这番话顿时把魏大姐的心烧起来了,一下子点亮了她的记忆,让她想起了“大炼钢铁”时期,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积极与奋进。
那时她正是二十初头的年纪,她也曾经是这样的热血澎湃,充满激情啊。
只是可惜,这种情感被后来残酷的事实给浇灭了。
因为努力未必就有好的结果,与初衷背道而驰的失败,是许多人都难以承受的。
她因此变得害怕选择,变得畏首畏尾,也因此懂得了趋利避害,对某些事要闭口不言。
所以这种理想虽好,但往往代价却是极为惨痛的,甚至总会有人成为牺牲品。
正是从自身得到的这种经验,让她不能不再给水清浇一盆凉水,让她清醒清醒。
“你是个有理想有朝气的人,这种心劲儿值得表扬。可就是太理想化了。后果呢,万一失败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你不知道啊?你就凭着一腔热忱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太冲动了?你就不想想,有些人可是不会考虑你的苦衷,是一定要跟你计较到底的。不说会眼盯着你盼你失败,万一真亏了钱,他们也必定不会饶过你。那你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你的家庭会不会有矛盾?关键是,这事办不好。你的前程就有了污点,可就毁了。本来你可以不管的,何必呢?”
可没想到,她的好意虽然让水清感动,但水清的态度却没丝毫动摇。
“是的,大姐,这确实需要冒险。我知道作为勇于开拓新局面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是胜利者。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可以这么跟您说,我要做的其实不是平平稳稳,在单位里混资格的人。”
“我想要过一种有实质内容的生活,想要真的尽自己的一份力,让厂子和职工的生活都变得更好。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我愿意为厂里两肋插刀。哪怕作为牺牲品也无怨无悔。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有的追求吗?”
“更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在努力,我是有助力的。我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小武会全力帮助我的。他的本事可大了,出的主意都是实实在在的,具有很大的可行性。而且您也知道,我们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实际上这一切包赔和上缴利润的条件。还是小武主动提出的呢。”
“这么跟您说吧,只要有他在,有他的帮助和支持。即使真的失败了,这个代价也是我们承担得起的。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这点请您放心……”
说实话,此时魏大姐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确实被水清感动了。
那种久违的,难以抑制的激动,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充实。
她忽然觉得,或许当初自己劝水清别嫁给洪衍武,确实是带着一定的偏见了。
这种心灵和价值观能完全一致的情感太难得了,着实让人羡慕。
有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一个人,来陪伴与之共同面对生活,或许水清真的不用惧怕什么了。或许她在乎的东西,对水清也没那么重要……
和水清说服魏大姐一样,洪衍武也有要做思想工作的目标。
那就是“张大勺”。
这老爷子对洪衍武要把小食堂扩建成公众餐厅的主意,简直反感极了。
打知道这事儿,就火急火燎的把他叫了过来,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骂他不务正业,骂他自找麻烦,说小食堂的厨房是自己的领地,还教训他不想学艺了就趁早滚蛋。
好在洪衍武了解“张大勺”的直脾气,又敬重他的这份手艺。
再加上脸皮上有工夫,又早想好了说辞。
于是老老实实听“张大勺”骂痛快了,这才解释,保证开食堂对“张大勺”没任何影响。
比如工作上,老爷子今后还是就负责一顿午饭的事儿,小厨房还是谁也不让进。
对外营业的餐厅,他会另起一个厨房来供应。
甚至如果“张大勺”愿意额外指点指点这餐厅的菜肴,他还愿意额外给老爷子一百块的“顾问费”。
而且从今往后,刷盘子刷碗蹭大勺、倒水墩地搓炉灰这些杂活,就更方便省事了。
这样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化解了“张大勺”心里的疙瘩。
不过老爷子还是有个疑惑,“你自已又有什么好处啊?这么干不是赔本赚吆喝吗?你就这么爱吃苦头啊?还自找。要是为了你媳妇不被姓郭的刁难也好办,我帮你言语一声啊。再大的书记,只要吃着我的饭,那就得给我几分面子。”
嘿,可真别说,洪衍武却有他的道理。
“张师傅,我先谢谢您的好意。可我还得办这个餐厅。首先这是志气的问题,我就不能让人给攥在手里。您想想,咱求那姓郭的什么时候是头啊?这样挺好,我媳妇今后自己做自己的主了,脱离了厂办,反倒彻底不用再看姓郭的脸色。”
“其次呢,我还有点私心。您看,光跟您学手艺,也得实际操练是不是?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小食堂平时都是您和华姐动手。我和泉子看着手痒痒不说,也不知道自己水平啊。这有了对外的餐厅,可就有人尝我们的菜了,这样有人挑我们的毛病,不就能更好的进步了吗?”
“还有呢开饭馆不是后厨这点事,我们老爷子提到过,至少得讲究三样,堂、柜、厨。要细说起来,开个馆子那杂货事儿多了,不定哪儿就得出个篓子来,你还都得给胡撸圆了。这种本事和经验,也只能靠时间,靠自己实干来增长。我这等于那公家的资源给自己练手呢。练好了我就该弄我们自家买卖去了。您说我是爱吃苦头?嘿嘿,‘爱吃苦’这仨个字只有头喽俩字贴切……”
好嘛,这一席话。尽管不像水清的那么“伟光正”,甚至有点市侩劲儿。但却跟水清打动魏大姐一样有效果,让“张大勺”不能不认同。
“好小子啊,瞧这算盘打得。还真是从不干赔本买卖啊!沾上毛儿,你比猴儿都精!”
就这样,一个星期之后,再次召开的厂务会,终于一致通过了水清开办厂属商业服务公司的报告。
并决定把水清提拔为副科长,以三万元启动资金和现有资源进行支持,借此解决部分青工岗位安排问题。
另外,承包条件中,也以书面形式落实了奖惩相关规定。
一,如果未能实现盈亏平衡,造成亏损,责任需要水清个人来负责。
二,如果没能实现每年三万元利润上缴目标,厂里会考虑关闭公司,或者换个负责人来经营。
但相反的,那就是同样规定,如果劳动服务公司在完成利润目标之外还能有盈利。
水清就可以按规定的比例百分之二十,从盈利中提取个人奖金。
并且给予了水清服务公司全部经营权,人事任免权和发放奖金的权力。
唯有财务审计方面需要厂里监督,但是这以年度为期送审的,不用每个月都核对账目。
甚至杨厂长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把水清及服务公司专门划归在工会名下。
好让魏大姐来帮水清承担部分的责难和压力。
这个决议自然成了轰动厂里的一件大新闻。
事实上会后仅仅几个小时,就已经传遍了全厂。
但可惜,宣传效果几乎全是负面的。
因为男女老少奔走相告只有一个重点。
就是说厂办的水清就为了当个副科长,不惜砸锅卖铁的奔前程,多大的牛都敢吹。
而从此,想必那些划给她的青工们,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想也知道,那些利润不得靠这些人挣出来啊?
谁划到服务公司谁倒霉,丢人不说,肯定也受整治,干的活更轻省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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