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映秀十年事 > 第十七章

?世人皆言按察院乃是处非人的所在,这句话也由不得人不信,因为但凡与该院有些纠葛的人物,最终的结局自然会非常悲惨,是以当蓝衣社众人领了这趟暗差,由京师北上在细柳镇设伏时,并没有暗杀者通常会有的惴惴不安,反而有着一股傲气,因为这是世间唯一一群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设局杀人的杀手,他们因此而傲。

  按察院姬小野门下蓝衣社的胡一刀,便是这群人中的一位,此时的他正扮作一个店小二,等着对头上门。他腰间藏刀,怀中藏毒,囊中携着暗器,而在这长街之上,还有他的数十名兄弟正等着和他做一样的事情。他拍拍自己怀中的纸包,想着这街上店铺如此多,只怕这包毒药是没多大用处,然后便听见了街上传来的喧闹声。

  只是可惜他们不知此次面对的亦非那些孱弱待宰的富豪,只识清谈阔论的名吏,或是空有武力的莽夫,在这细柳镇长街之上,在那浑身涂成乌黑的马车之中,有的只是三名打幼时便经历过无数杀戮的男子,外加那一对面容过于平静,从而在这长街杀机中显得分外古怪的主仆。

  卖糖葫芦的小贩已经死了,死在两把注定要声震天下的剑下,也是不冤,只是除了他之外,其实并没人知道他是不想提前动手的,只是不知为何马车中那两把神出鬼没的剑却会抢着找上自己。死前的他自然不知,那两把剑的主人,一个是号称杀尽天下有价之人的山中老人的关门弟子,另一人却是十五岁便是西陵某派的暗杀者,十六岁便血洗破军山寺的快剑冷五。

  在这二人的眼中,按察院在细柳镇上摆的这个杀局,实在是一个笑话。

  ***

  燕七收回手来,将糖葫芦扔于地上,扯下窗帘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冷冷地没有言语。而此时街上行人见着这辆车旁那小贩缓缓瘫下,已是大乱,纷纷叫嚷道:“死人啦!”街上行人高呼乱窜,卖烤红薯的妇人、切米糕的小贩亦是一脸惶急之色掩之不去,慌不择路中竟推着小车向马车这边跑了过来,冷五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嘈杂景象,不由叹道:“果然做的好戏!”

  阿愁从背后取出斗笠戴在头上,垂下轻纱遮住面目,淡淡应道:“只是稍嫌做作了些。”接着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众人只觉门帘处无由风起,这位山中老人门下亲传弟子便自静坐于车前的江一草身侧掠了出去,身形幽魅间,袖前青芒一现。

  那位已欺近马车数丈内的那切米糕的小贩闷哼一声,手捂着左胸倒了下去,只是临死之际尤自将那粘着米花粒的刀拼命向车上掷了过来。

  下到车旁的冷五手指一动,腰间黑鞘弹起将那刀挡开,脚下一错,让那卖红薯的妇人阴毒剑招扑了一空,黑剑出鞘,自腋下反穿而出,其疾无比地点在那妇人喉间,再也未看那人一眼,便静静在马车旁开道向前行去,只见长街两侧隐有刀光乱闪,正惕色渐上时,却闻着楼上破空之声大作。他好整以暇地将来袭的暗器挡开,却发觉淡日照长街,忽然没了阿愁姑娘那飘忽的身影。

  马车中的易风却似刚醒过神来,醒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此街一百三十二丈,有店一百二十六家,藏身最佳处有六十余处。”他虽是黑旗军谋将,但实职却是王府总管,王府守卫一事向来由他谋划,而他这人的性子一向最喜从细微处着手,为着王爷安危,早将天下紧要处的布置弄的一清二楚,哪怕偏如细柳镇亦不曾遗漏,加之博闻强识,直至今日也不曾忘了当年所探,却不料今日却果真在细柳镇遇着杀局,当年胸中所习,却是有了用处。

  燕七此时长弓早已在手,侧耳静静听着,易风伸手撕下车帘,道:“左手方一丈有匾。”此言一出,弦声已是大作,只听着笃地一声,马车旁一处食肆楼间挂着的招牌已被燕七之箭射了个穿,匾后隐着的一名杀手中箭跌了下来,硌在石阶之上,喷出一大片血来。

  此时那驾车的车夫好不容易定了神,颤抖着声音唤着马儿缓缓行了起来。易风不时低喝着最有可能藏人的方位,往往一声低喝之后,箭矢破空之声便会大作,藏于街中的按察院杀手便会有一人毙命。

  而冷五则是站在马车之旁,面无表情地在那不断袭来的暗器与那些面作惊慌,但实则袖间藏着杀人利器的行人间漠然前行,剑幻如风,其厉若电,便似那杀神一般无所阻挡,正面当敌,其惊险处又较街中马车更是险上几分,身上衣衫已被割破数道,奈何此人剑法实在过于凌厉怪异,每一剑出,便会中一人要害,一路行来,身旁竟是仆尸一片。

  只有那阿愁姑娘此时形踪不见,不知往何处去了。

  易风眼见这长街之上步步皆杀机,不由冷汗渐上,虽眼观四方,将那酒缸后,草垛旁的杀手隐身之处一一点出,由燕七射杀,但想着若按察院众人藏在楼中弓箭难及之处,又如何处置?更紧要处乃这细柳镇杀局定是按察院布置良久,为何却是没见着那方出手?想到此节,易风不由心头一紧,口中喃喃吐两个字:“弩营!”

  按察院弩营若来了,依这长街地势,劲弩连发,何人能挡?

  江一草此时心中想着的却不是按察院倚以制天下武力的弩营,他只是记挂着耳中所闻,眼中将见而已,侧耳听着长街两旁楼舍里间不时传来的极细微地闷哼声,知道阿愁已经动手,再抬起头定定看着长街尽头,只见沙尘渐起,却无一丝骑队冲锋之声,便知道那棘手人物终于来了。

  此时正是深冬,落叶早尽,细柳镇长街之上除了灰尘之外别无一物,却见长街那头有一白衣人挟风尘而至,势若风雷不可阻挡,劲意大发,远远地向着街中马车漫来……

  那在似乎永无止尽的厮杀中仍能保持漠然的天下第一快剑冷五,面色忽地一变,反肘将黑剑自脑后递出,点杀一人,脚下生生向右错了几步,险险避开一枚飞镖,急往马车方靠去。

  而在长街两侧楼中里间不时传出的闷哼之声,也在那白衣人出现的瞬间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那位正在暗处伏杀那些按察院杀手的女子也被来人所挟劲意所动。

  上述二人用剑,而但凡使剑之人都能觉出长街那头传来的那道剑意。

  那道无上剑意。

  正坐在车前的江一草却回头向着易风二人一笑道:“我在街那头等你们。”这平实人此时一笑,露出白齿如贝,却若那阴霾冬日里春风忽现,将这长街之上的杀意尽拂的干干净净。

  那白衣人却已飘到了马车前半空中,口中吟道:“谁焚金瞳……”腰间长剑呛地一声半出鞘口,白衣胜雪,剑光更胜白衣之色,直耀的长街之上宛若换了颜色。长剑尤未全出鞘,那如霜剑意却已是直直地向前马车当头挥了下来,此时天色忽地一暗,似要为这惊天一剑之出做个铺场……

  只是这句诗却没有吟完,因为有人很煞风景地不让他吟完。这剑也未曾真个拨出鞘来,因为那位穿着大棉袄的平实人,此时已将面前的车夫一把拎了起来,在那马头上轻轻一点,飘到了白衣人身前。

  马儿似无所觉,只是觉着顶上有些痒,不由低头轻嘶了数声。

  轻嘶之中,江一草已经到了白衣人身前,身上的大棉袄迎风而敞,身周空气却不知何故呼呼大响,将那如霜剑意尽数挡在了身前,只见他左手还提着那车夫,右手却轻轻伸出食指,缓缓向那坚定地握着剑柄的白莹手腕点去。

  只听白衣人轻喝一声,将腰间剑生生又拨出一截,剑意更是大作,杀伐之意大起,江一草面上微笑一现,并指为掌,仍是十分仔细地向那执剑的手腕上划去。白衣人却不惊慌,反自极为快意地笑出声来,在半空之中身子向后方一掠,似想离江一草那只右手远些,半空之中无从借力,他却是趋退自若,身法之精妙,功力之深厚可窥一斑……然而,那个穿着布袄的身影他却始终摆脱不掉,半空之中只见白衣闪动,而白衣之旁总有个大棉袄在那处晃来荡去,颇为惹眼。

  此时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长街之上厮杀却未有半点停歇之意,那半空之中白衣人身形飘忽,而江一草手中提着一人,却似不觉手中重量,竟也随着那人在空中飘动,而且贴的极近,他的右手却如附骨之蛆,始终不离白衣人执剑之手六寸之外,二人面目相对,竟在如闪电般的移动间毫无碰滞,便有若是一个身影一般。

  不知为何,那剑意惊天的白衣人却似乎对江一草那平平淡淡的右手颇为忌惮,竟始终没把剑拨出来。二人就如那春日里京师常见的缠线纸鸢一般在这长街狭长空间里游来荡去,却始终是撕脱不开。

  那白衣人忽地沉声一笑,极为潇洒地一个倒踢,竟是头前脚后,向着长街尽头掠了过去,而江一草却是面带微笑紧紧缀着,竟不肯放松分毫。

  只闻呼呼风声作响,刹时之间,长街之上便没了这二人踪迹。

  ***

  那扮作小二的胡一刀此时正躲在二楼的梁柱后向着下方长街上不时偷望着,心中早已大骇。他本不知此行要面对的是何许人,只是任事前如何想象也料不到竟会是如此棘手的人物。看着楼下那辆马车旁的黑衣人,出剑如电,却根本让人瞧不清剑路,院里便会有一个兄弟倒了下去。再看街中那辆黑色的马车,虽早已被那箭手踢飞了顶篷,但奈何院中使暗器的好手此时却不知何故悄无声息,竟像是被某人暗中除了,由着那箭手肆无忌惮地引弓放箭,箭箭送人性命。

  而被众兄弟倚为靠山的绝世剑手却被那穿着件布袄的平常人一人便引了去!

  胡一刀愈看愈是心寒,但看着平日里酒桌上的兄弟不时有人送命,却也是血气上涌,暗自向着栏旁移了两步,却见着对面楼上有个兄弟也和自己一般,二人目光一对,便有所知,轻轻点了点头。

  他暗自想着原本在苦湖设伏的弩营为何还没有赶过来,杀局已发,却仍是不见踪影,一想着因此之故害得今日之伏却成了送命之途,不由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那弩营统领的家祖。又是呸地一口唾沫吐出,方才静下心来,他死死地盯着马车上的那名箭手,却是不敢打那个状若剑狂的黑衣人的主意,也不想动那个此时坐在骑者位上的,一直未出手,看着有些高深莫测的文士,他只是想等一个机会出手,等着那名箭手箭完的那一瞬间的机会。

  ***

  冷五手中黑剑已不知杀了几人,早已是血染乌金,只是出剑如风却不见缓,但他实在没料得按察院人竟是如此悍不畏死,长街之上竟是刀风不停。但他却也并不稍惧,仍是沉沉稳稳地出剑,收剑,挑剑见血,撩剑伤敌,在那恶狠狠的杀手间恶狠狠地劈杀着。

  只闻卟地一声,长剑刺中一人胸口,却不料那人竟是暴喝一声,双手握住剑身,不往外拨,却反向自己胸间插去,竟欲以一己之命,换冷五手中之剑。

  冷五见此人竟如此悍勇,不由一懔,却闻身旁风声大作,一道刀光向着自己竖劈过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这天下第一快剑松手,撤剑,竟轻轻松松地将自己赖以成名的黑剑就留在了那人胸上手间,向后稍退半步,右掌平平划出,击中来袭刀手咽喉,只闻咯地一声,那刀手喉头全碎,手中劲力全无,长刀脱手。冷五却不待长刀落地,左手一领,刀光大作,将先前那悍不畏死之人双臂生生斩断,再甩刀拨剑,格开后方的一剑。

  只是黑剑之上兀自留着方才那人的双臂,血肉模糊,却有些碍了他出剑的速度,只闻刷地一声,肩上已是划出了道血口子,鲜血迸了出来。他只觉肩上一痛,杀意却是大作,狂喝一声,黑剑高举过顶,也不回头,便反手劈下。那偷袭之人眼见那夺魂之剑上还兀自挂着一双人臂,却是骇地腿一软,面门之上被劈个正着,闷哼一声翻倒在地。

  而冷五此时黑剑在后,身前却露出一大片空门来,只闻呼呼破空之声大作,许久未闻的暗器声又响了起来,其凄厉处令人生惧。而长街之上与他正面厮杀的两名按察院高手眼见有机可趁,自然不肯错过,刀出如风往他胸前斩去。

  立在马车之中的燕七眼见冷五危急,想也未想弓弦一振,长箭射入一名围攻冷五之人的肩头,而冷五剑尖乱点,险险将右边楼中发出的暗器击落,而另一名按察院高手的刀却到了他面前。燕七下意识里将手伸到背后箭筒,只是……

  伏在中手楼中的胡一刀瞧的清楚,燕七的箭筒已然空了,方才射向冷五的暗器正是他所发,本意便是想诱着燕七发那最后一箭,此时见势态正如自己所期,哪里还肯犹豫,暴喝一声,从楼上纵向那马车,身子尚在半空中,刀光已是到了燕七身前。

  此时正坐在御者位上的易风不停催打着马儿向前奔着,眼看长街尽头便在眼前,心中却难感安乐,总有个疑问挥之不去:那些夺命之弩在哪里?他一直没有出手,哪怕车上的燕七,车下的冷五此时正在危急之中,他仍是没有出手,他信任自己这两位从荒原战场上杀出来的兄弟,所以他将全身的劲力都积蓄着,就等着那弩机轻扳的响声一发。当然,他在心中默默祷着,最好在这细柳镇中不要发出这声音。

  ***

  咯嗒一声,弩响了。

  易风一懔,却察觉这响声是自马车上发出的,只见燕七左袖微动,正将刀砍向冷五面门的按察院好手便捂着咽喉带着不甘的眼神缓缓跪了下去,手指间一枝细弩冒出头来,血向外迸着。

  而胡一刀的刀却也到了燕七的身前。

  燕七的箭筒已空,袖间暗弩也解了冷五之围,却不知他又准备如何解自己之难?

  可当胡一刀看见自己刀下那箭手嘴角的那丝微笑时,才发现自己肯定有什么事情算的不确。的确如此,燕七将手伸至背后箭筒处本就不是拨箭,他拨的本就是箭筒……只见他握住箭筒之边,暴喝一声,扁平的箭筒竟生生被挥出一道刀光来,生生地欺入来人怀中,在偷袭之刀将将划破自己腹部之时,抢先一步砍在那人脖颈之上。

  只听得咯嚓一声,胡一刀带着不信的表情,倒在马车壁板上,脖颈间被扁平箭鞘生生砍作两半,只余一些皮肉连着,其惨状令人不忍卒睹。此人唤作胡一刀,终究在这细柳镇的杀局中只是胡乱出了一刀……

  只是燕七亦是受了伤,腹部一阵生痛,却又觉身侧有人自左手楼上袭来,剑如毒蛇映地自己脖颈间泛起一阵凉意,伤疲之余却是觉着身子有些硬了,不由大喝一声:“易三!”

  于是正在赶车的易三出手。

  他头也未回,手中马鞭却是挟着风声挥了过来,只闻卟地如击败絮之声响起,那偷袭燕七之人身上衣衫乱飞,竟是一声也未哼,便被这天外一鞭击地斜斜飞出,重重地摔在了长街石板路上,不再动弹。

  “易三在。”然后他应了一声。

  冷五左掌抚剑,错步斩了面前最后一人,身子一动,跃上了马车。

  长街两侧楼上不时响起的闷哼声也终于在此时停歇了下来,阿愁静静地从镇上最末一间客栈中走了出来,剑仍在鞘,看不到血渍。她轻身上了马车,隐在笠纱下的秀目一转,却觉身周景物一变,灰白楼墙被那树干野草所替,原野清风将那镇中打斗留下的碎屑刮在空中乱飘着。

  出了长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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