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映秀十年事 > 第五章

?原来是望江的冷大人。”季恒施了一礼,面上却是毫无惧色。瞧这茶铺内外,早已被己方人马把住了关口,只待搜出盐来,便即大功告成,只听他接着发令:“蓝衣社第十三路,上前搜车。”

  易风此时缓缓站起身来,笑道:“难道这位大人就不能给我望江一个面子。”他心知此言本就无稽,只是一时想不出对策,但想拖得一时是一时,只待接货之人到来,再做打算。

  那季恒却也是一笑,道:“贵地一向好生兴旺,却哪里用得着咱们一破院子给些什么。只是……”故作苦吟状道:“……只是为朝廷解忧,乃我辈本分。若王府上和这私盐买卖有些瓜葛,倒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他也是一口没咸没淡地说着。就在这谈话之间,十几名蓝衣社已围住了一辆长车,明刀晃晃,直指那些伙计的胸口。

  “真的不能商量?”

  “哪里的话,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二人正如邻里一般拉着家常,那边厢已是血光四溅。原来宜白商会的伙计仗着有望江郡撑腰,强自不肯退后,却不料负责搜车的蓝衣人竟是二话不说,拨出刀来一阵劈风敌砍,顿时伤了几人。

  易风心中一懔,心道今日只怕善了。

  他先前始终想着朝中那些对头,只怕会借由此事对自家王爷不利,是以只愿周旋,此时见双方已然动手,心知已无计可施,便也放开一切,一拂长襟,坐了下来,轻声对着伏在桌上的燕七道:“立威,杀一人。”

  季恒隐隐听着此话,忽地想起那箭手传闻中的手段,大惊之下,指作唿哨,便想唤那些人退下。

  只是他动作快,燕七却是更快!

  茶铺之中几人只见原本懒懒伏在桌上的那人,忽地长身而起,弯弓搭箭,却不正眼瞄准,便指头一松,只闻得一阵极细地啸声自那弓弦之上散出……

  数十尺外沙地之上,正在盐车旁挥刀做狰狞状的一名刀手,忽地一捂脖颈,闷闷地倒了下来!

  正在骚动的人群被这仿自天外飞来的一箭给震住了!

  不论是按察院,还是商会之人,都纷纷离那倒地之人远去,似害怕下一个倒下的便是自己,霎时间在那辆盐车四周空出好大一片地方来,只余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却也没有动弹,想必已是死了。

  栖云见得此子随手一箭便毙了远处一人,不由合什一叹:“冷五既现,他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只是这般须臾间去一人命,却也太伤天和……”那季恒却面无表情,看了箭手两眼,淡淡道:“果然好手段,看阁下偏弓杀人,想来便是那只有一只眼的燕七了……”

  众人闻得此言方才知晓为何此人竟用长长一络头发掩住一目,原来这神箭手竟是不良于视!

  ***

  燕七木然地看了那按察院佥事一眼,也不说话,复又坐了下去,只是从身后取出枝箭来,非常用心地开始在木桌上刻划着。

  众人并不知他在刻着些什么,只是看到那乌黑发光的箭头在桌面上不停的划动,联想着方才那似乎来无影去无踪的箭术,不由喉咙一阵发紧,再闻得箭尖和木头摩擦时发出的吱吱怪声,心中不由更加紧张了,只是注意到,他方才望那季恒一眼时,那络甩在额前的长发将将挡住的那只眼中,目光竟是呆滞一片,不随着视线而动。心中不由尽皆叹然道,如此神乎其神的箭技,却偏生眇了一目,实是一件憾事。只是不知,是这上天不开眼?还是嫉他天赋异禀,便有了损其有余的念头。

  季恒此行奉了姬堂官的命令,费了这大心力,自然想要有个结果,眼见着那偏弓燕七不停地在桌上画着箭画,心中却是清楚,这是示威……谁若敢动望江一草一盐,这箭只怕就会脱手而奔你去了……想到此节,他不由微微笑了笑,心道这望江王爷倒也是养的好嚣张的属下。

  虽然有一名下属中箭倒地,却也不见他脸上有何恚怒之色。见他站起身来,做疑惑状轻声道:“望江郡莫非真是要反了?”

  世人皆知望江郡王与东都劳亲王份属父子,却势若水火。全仗着太后不忍见自家兄弟和侄子骨肉相残,才一力摁了下来。若这望江郡真个敢视廷令于不顾,只怕太后她老人家一时不喜,这望江的处境却也堪虞了……

  易风身为望江谋士,哪会不知京师深宫中那位太后一句话对自家王爷的处境有何影响,自是不肯明着和朝廷作对,只见他爽然一笑道:“这位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却要慎言。尔等为朝廷命官,自然不可轻侮。只是我等亦为朝廷命官,份有朝藩之别,却无上下之属。又如何能叫我们半窗中人看按察院脸色行事?”

  “那却有些好笑了……倒不知阁下这几位朝廷藩属命官为何却随着这商会行那走私盐之事?难道不知朝廷早已禁绝此途?方才还敢出手伤我朝中官吏拒查?好生大胆!”季恒言词咄咄。

  易风洒然应道:“望江做事自然有望江的道理。若阁下以为我等此行为非,不妨回京报上莫大人,在朝中参我家王爷一本。只是……”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只是若要强行在此地拿人扣盐,却怕你们担当不起……此时损了一命,却是你按察院自取其辱,怨不得天,自也尤不得人!”似是配合着他的话语,木桌上滑动的箭镞陡然一停,忽地在那偏弓燕七的手中静住,众人心中一惊。

  季恒轻声摇头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一面说着,一面向外面瞧了一眼,却只见那些从兵部调来的甲兵,闻得竟是要和望江郡那位王爷的手下明火执仗搞一架,却面上都流出畏难之色。不由冷哼一声,转过头来:“易将军,您不在西线战场之上,却到这荒凉边城中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易风站了起来,望望茶棚外冬日景色,思忖了一下措辞,回身冷冷道:“王命在身,不可多言。”

  好一句王命在身!有这淡淡一句,任俺是贩私走盐也罢,任俺是强辞夺理目中无人也罢,纵俺是无恶不作……奈何俺王命在身……你又能如何?

  季恒冷冷地看着他,心知若搬出王命来了,自己倒极难抢先动手,却不知姬大人现在如何了。想到自己堂堂按察院替天问案,却不得不被此人一言僵住,今次之行,只怕有些棘手,手指不觉用力,关节处泛着惨惨的白色。

  双方还未真正交手,便已有一人丧命。只见茶铺外便道两侧,众人紧张对视,不敢稍有放松,马儿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气氛,不停地用前蹄刨着浮泥,不安地扭动着长满了鬃毛的颈项…………

  ***

  谢仲歌年前由御史改判吏部侍郎,却也没减了那份执清风之言为国除蠹,为民去祸的心思,是以才会不远千里来到这小小的边城。贩私盐自然是他极为憎恶之事,只是若此事却偏生发生在他倒颇有几为惜赏的那王爷身上,倒不由教他好生为难,是以进茶铺以后,一直没有表明身份,却是安静地待在一侧,冷眼看着此间的一切。

  若以理而论,望江郡若身犯王法,只怕逃不得一责,但听得这黑旗军中著名的谋将易风嘴里淡淡那句“王命在身!”,却不禁堵住了意欲置询的诸多张嘴。在他这为官讲究中正二字的人眼中,此等作为倒有些蛮横的意味了,便有些不喜,更加笃定这茶铺外百来辆长车上,所运的,定是那雪白禁物……

  ……只是以情而论,按察院一向倚着手中权柄,咆啸官场,把持朝政,以言入人以罪,妄行大狱,倒更是令自己不耻……

  情理相较良久,不由长叹一口气,长身而起,言道:“二位不若听我一言。望江若无此等弊状,倒不妨暂且将车拉回城中,再做计较。按察院也先退下,这般大阵仗,却是朝藩相峙,让百姓瞧去,若本无此事,日后岂不成了笑话?”

  易风闻言一愣,瞧着铺中这名俊朗青年,心道此人好大的口气,竟然做起调停起来?但又觉此人似乎语气间对本郡倒无恶意。他本想这井盐交货在即,按察院人却虎视于旁,若呆会儿三方碰在一处,己方这一行人倒真不知如何自处了。倒还不如暂且退回城中。他其实心中还另有想法,心道王爷所吩咐要寻的那人,此时只怕已到了边城。此时己方在情法之理上已是入了困境,倒不如回到城中寻着那人,恐怕倒又有一番变数。

  心中已有这般想法,又闻得此人发话,自然要借这顺水桨力,不由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说话倒有几分道理。只是恕在下眼拙,却不知阁下……”温和地看了谢仲歌一眼。

  按察院主簿季恒心中却自有一番计较,他见此时已然成了僵局,也是不愿在这城外野地里呆立无功,闻得回城,暗自一笑,心道若能将这队盐车拉回两里,倒也是一大成效,一入城内,民居众多,若是双方翻脸,却也不惧那柄有些出神入化的偏弓了。尤为关键的乃是,城中不似在这荒沙无防之地,却没了被这批盐货买主__西山人强抢的危险。一思忖后,躬身行礼道:“侍郎大人说的在理,不如大家回城后再做计较。”

  茶铺外面人听着似乎有缓和之意,不免有些松懈,只是众心着实没料着,这般剑拨弩张的情形,竟然会如此作罢。当然看着身周的这些盐车,众人清楚,这只是暂时作罢而已。

  谢仲歌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却认得我。”

  季恒亦是一笑,复又上前行了个礼,道:“以往谢大人还任登闻院御史大夫时,下官曾在拜见莫大人时见过一面。倒不料竟又在这边鄙之地与大人有再晤之缘。”

  “大家同为朝廷办事,自然容易想到一处去。”季恒闻言诺诺。

  那边厢的易风闻言却是心中一懔,没想到今日所面对的不止是按察院的走卒,还有一位朝中名吏。传闻中这位谢侍郎持身颇正,素有官声,却又有些古板拘囿不化。自己这一行私盐,只怕也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亦是上前见礼,也不言它,淡淡仍是一句:“王命在身,不敢稍有懈怠,还望大人莫要见怪。”说罢招呼商会将车队拉回城中。谢侍郎随之步之茶铺,看着那名动天下的望江三面旗,额角青筋一闪即现,心道这素以智谋名于望江的易三,怎地今日倒似转了性子,起先徒以人命相吓,末了翻来覆去,却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他却不知,易风此行消息被外透,已是输了极大的分数。这百余车的盐赫然便在望江人的身旁,却偏生被按察院堵住了去路,稍有举措不当,便是双方火并的场景。而易风为望江郡大局着想,却是颇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如此一来望江与按察院间,倒不纯是二者较量的问题,自然有些难以应付。他思来忖去,倒悟得了个千言不当一默的意思,只管将王命二字抬了出来,却又故做玄虚,倒让朝廷来人不便动手。

  这番心思虽然粗浅,一时之间却易让耿介之辈犯了糊涂。江一草自然算不得耿介之人,正暗赞此人应对得当时,不料耳旁听着那神庙栖云淡淡道:“望江易三,果然名不虚传,却是智而若愚了。”

  方才他一直悄然立在茶铺一角,也没轮到他发话的空,要知铺间诸人中,谢仲歌乃从三品的吏部侍郎,季恒却是权压朝野的按察院正厅主簿,望江三面旗名头更是骇的大人,本身亦是望江郡黑旗军的将领,此时虽不在防区,无军职衬身,却也轻忽不得。神庙栖云虽不知是何来路,但看模样,定是庙中内堂要紧角色。想着这小小边城今日之中竟来了这多大人物,他这小小司兵不由大摇其头。听着栖云这点晴一语,他淡淡一笑,比划了个请,便随着二人走出茶铺。

  步出铺外,只见远天悬着白日,照的这沙地上苍苍一片,唯余下白沙之上还残着点点血痕,不由一声轻叹,心道谁料得方才数刻前便有一人性命无声无息地在此断送?看着那长长的车队在按察院人的押送下缓缓向二里外的那小城行去,他有些失神,心道这最不应该被人知道的一次走盐,竟似乎成了全天下人人尽知的盛事……

  ……是谁走漏了风声?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长盛那人不甘心布下的局?望江方面尽可隐忍,按察院也不会不知进退,这事情到了末了只怕又是了了,只是自己这个小城司兵恐怕是当不长了。

  忽地想到小时候抱着春风听戏,曾经在茂县红瓦寺旁听过一个和尚唱过的俚曲,曲子是这么写的:

  “花开花谢花零去,人来人往人不聚。思这思那思不足,走南走北走千里。恩爱暂,无常久,生世多畏惧。”他无来由胸口一闷,心道自己又要走千里了吗?

  沙原上蚁行众人间,那永远垂下一络长发的背弓年轻人,正半倚在盐车上打着呵欠;那左手剑客正紧紧地握着剑柄,眼光却定定地看着前方;易风正满脸堆笑地跟在谢侍郎身旁笑声不断;季恒却领着人马冷着脸斜斜地拉在后方;宜白的掌柜董里州倒是急冲冲走在盐车队的最前面,不停地揩拭着额头,只是这北地天寒,却不知哪里来的汗水……

  江一草忽然觉着方才看到的那滩血迹有些刺眼了,闭了会儿眼睛,方抬起头来。此时无朔风劲吹,也没有雪片纷飞,倒是有一轮冷火秋烟的日头冷冷地照着这原上诸人,他哑然苦笑,真是一个多事的冬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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