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传,死者阴灵将汇入黄泉地府,经阎罗处置后重入六道轮回,前世因果归于混沌。阎罗恩典,阴灵可于头七之夜重返人间,循着心中的眷恋旧地重游,以作告慰。若有大执念者,不甘于舍弃前世因果,便可在回魂之夜想方设法摆脱阴兵束缚,从此漂泊阳世,昼伏夜出,是为游魂。
……
目前的我还没有资格称作游魂,因为我尚未摆脱阴兵束缚,但这是我此刻唯一的目标和信念。今夜便是回魂夜,成败在此一举。
循着惯性的足迹,我走访了一个个陌生的地方。没错,只是一些陌生的地方,我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我好像失忆了,但是怎能失忆得这样彻底?
我的确失忆了。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记得自己多大年纪,不记得自己是男是女,不记得过往的一切,甚至是对于自己如何出现在此处也毫无头绪。但是我非常肯定的知道一件事情——今晚是回魂夜,我要摆脱阴兵束缚,我要重获自由——这是我的执念,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忽然听到一声鸡鸣,顿时心生惶恐。鸡鸣破晓了,我已经摆脱阴兵束缚了吗?可是我似乎什么也没有做,所以我惶恐。
我忽然感觉到一股大力将我拉扯,力量的源头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我知道这一定是地府的力量,我果然还没有摆脱束缚。
我拼命地挣扎,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念头——我要自由。谨守着最后的念头,我的意识摇摆在明与灭的边缘,也许下一秒就会陷入沉寂。
不知不觉中,一股奇妙的力量将我包裹,切断了那黑暗中的拉扯力。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很奇妙的力量——温暖?亦或是,温柔。
朦胧中我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周身泛着莹莹宝光,美丽得让人窒息。她的微笑仿佛能够消融世间一切的黑暗,就这样轻轻的牵起我的手,走向光明。
这时候我终于记起了自己是男是女,因为身边的伊人是那样的熟悉、亲近,她一定是我最亲密的恋人,是我一切牵挂的源头,是我灵魂的归宿。
我的意识被美丽与温柔包裹着,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幸福当中,逐渐融化……
当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台冰冷的设备上,手脚均被固定,数十条神经传感线连接在身体各处。我身边围着五个青年,都是一袭白褂,一副科研人员的打扮。
“这是哪里?”我问道。我发现自己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我对周围的环境和眼前的五人都有熟悉的感觉。
“不错不错,情绪很稳定嘛,果然不愧是咱们的大组长。”五人中那个白白胖胖的青年堆着满脸笑意向我赞了一句,看面相他应该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吧。
我此刻的情绪的确稳定,且精神状态极好,头脑异常清明。但是我内心深处却有着隐约不安,因为在这么好的精神状态下,我依然记不起自己是谁。
“这是哪里?”我又追问了一句。
五个人都满脸笑意的看着我,却不回话,似乎是多年的老友故意使坏,想多看两眼我现在的窘样。最后还是之前说话的胖子忍不住开了口:“这是咱们的实验室呀,我的大组长,这是咱们一起研究梦境课题的地方。”
“小胖,你这心也太软了,难得见到组长的窘样,应该多看两眼,拍照留念一下嘛。”小胖身旁另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责备道。
既然打开了话匣,五人再无保留,几句交流后我便从五人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我们六个师兄弟跟随着同一个导师做科研项目,而我们的研究课题便是梦境,这里便是我们做课题研究的实验室。
原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幻梦。
针对梦境课题,我拟定了由捕捉梦境,到创造梦境,再到共享梦境的一整套研究计划,据此成为了这个科研小组的组长。此时这份梦境计划已经到达了创造梦境的阶段,而我的亲身入梦与成功苏醒便意味着造梦阶段已经成功跨越。
对于这个“成功跨越”我没有下定论,而是提出了记忆空白的问题。五人一致表示这是正常现象,在之前的实验中均有发生,休息一会儿便会恢复。
“下一步就是攻克共享梦境的难关,在此之前需要创造‘通感’条件。”小胖手执一个资料夹娓娓道来。
通感?这个词强烈地触动了我的内心,隐约间似乎有一个美丽的身影缓缓浮现,却又悄然淡去,我似乎遗忘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什么是通感?”我脱口而出。
“大组长真是忘得好干净。”小胖调侃一句,解释道:“通感,简而言之就是脑波同步。通过传感设备的辅助和电子干预使两个或多个人之间达到彼此感官相通的状态,主要运用于需要多人同步操作的大型机械设备,同时也是我们共享梦境实验的关键切入点。这可是你提出来的设想呢,我的大组长。”
“小胖,咱们快去准备吧,这记忆空白我有经验,咱们别打扰大组长了,让他好好休息下。”另一人催促道。
众人纷纷离去为下一阶段的研究做准备,只留我一人继续坐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发呆。
这间实验室有数十平米大小,装修得简约而雅致,陈设也很简单。除了我身下的实验台外,只有一个储物柜,一张办公桌,一台计算机和一个投影仪。
我内心深处的不安随着众人的离开而滋长,片刻后化作强烈的惶恐,空白的记忆使我无法独自置身于这空旷无人的实验室。
我迅速起身出了实验室,想要寻找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寻得内心点滴安宁。
实验室外的廊道很长,且纵横交错,拐了几个弯后我便几乎忘了回去的路。正当我犹豫着是否折返时,正巧在身旁一道虚掩的门内看到几个身影。
我不确定里面是不是我们科研小组的人,担心打扰到他们工作,于是便悄悄透过门缝观察。
里面几人确实不是我的组员,但屋内的陈设与我之前出来的那间一般无二,并且此时正有一个人躺上了实验台。旁边的两人将其四肢固定,并将一条条神经传感线连接到其身体各处,另外还有一人在办公桌前操作着计算机偶尔指点。
这顿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他们也做梦境课题?我之前就是这么躺上去的?”我心里默默地想着,等待着观察下一步动作。
实验台旁的两人根据计算机操作者的指点不断调整神经传感线的连接位置,直到后者比了个“OK”的手势才停止。随后其中一人取出一截细木棍,裹上一块厚实的毛巾横塞进了实验者的嘴里令其咬实,同时说道:“会有一点点痛,你忍耐一下。”
只见实验台上忽然一道电光流窜而过,台上之人瞬间双拳紧握,四肢挣动,牙关紧咬,目眦欲裂,片刻后双眼翻白,显然是大脑神经承受不了剧痛冲击陷入空白,而其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和颤抖,将实验台带得一阵摇晃。与此同时,实验台后面的投影仪浮现出一个人形虚影,但仅仅片刻就消散无踪。
屋内几人相视摇头,我却因这瞬间的冲击,右手下意识地扶上虚掩的门,一下把门推开。门开的同时我也惊觉自己失态,于是转身就跑。
身后疾追的脚步声像是追魂索命的魔音,震得我几欲晕厥,但是求生的本能却支撑着我一路狂奔,茫然的大脑只剩下最后一点隐约的意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究竟是什么实验?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我却脚下虚浮,终于一个跄踉向前扑倒……
我以为我将就此倒下,但是却投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梦境里那个熟悉的靓影竟在现实中出现,没有莹莹宝光绕体,却更加真实、亲近。她那柔软的娇躯却迸发出坚韧的力量,支撑着我没有倒下。
一只微凉的手掌缠上我的手掌,两手相握,不经意间十指紧扣,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涌入心田,我忽然觉得一切的茫然都有了依托,一切的寻觅都有了终点,心志前所未有的坚定,脚下的步伐也随之坚定。
她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异常熟悉,牵着我拐了几个路口便将追逐者甩脱,钻进一个无人的房间。
“这不是什么梦境课题,而是灵魂剥离实验。”伊人天籁般的声音却吐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我愣愣地盯着她的双眼,柔美的眼睛如一汪春水,让人不经意间想要将整个世界投入其中。久违的归属感让我几乎忽略了她的说话,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她,恍若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她忽然松开了紧扣的手掌,柔腻的掌指从我手中脱出。
“她生气了吗?我太失礼了。”我心中坎坷地闪过一个念头,忽觉手中又被塞进一个东西。
“这是基地地图,你收好。”她轻轻地说了声,似乎还有下文,却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出了房间。在跨出房门的一刻,她终于还是回头对我说了一句:“我们在途村月台会合。”
眼见伊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前,我却没能阻止,内心深处一阵无奈与割舍的痛楚泛滥成灾。直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远去,我才惊醒,她这是在帮我引开追兵!我忽然觉得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离我而去,不行,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立刻追出房间,沿着脚步声远去的方向一路急追。
这里的廊道像一张大网般纵横交织,我努力地让自己记住走过的路线,努力幻想着下一个拐角就能追上伊人的脚步,可是直到体力耗尽双脚不听使唤,情绪由焦躁攀升至癫狂,却什么也没有寻到。
我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着,心绪在极度癫狂之后的疲惫中逐渐冷静下来。我展开伊人之前给我的地图,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地图的正反两面都有内容,正面是我此刻置身处的建筑布局和廊道线路图,而背面似乎是一个范围极大的地形图。密密麻麻的标注看的人眼花缭乱,似乎包含了海量的信息。而我显然无法在短时间从这些繁杂的信息中寻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在我仔细研究地图的时候,几个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组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说话的是小胖,来人正是我们科研小组的其余五人。联想到刚才的经历,我忽然对这几人产生了警惕和抗拒,迅速将手里的地图折叠。
“咦,哪儿搞来的这么详细的地图?”另一人瞅见地图上的内容,赞了一句,却没有阻止我手上的动作。
当我将地图贴身收好,众人也将我扶了起来。我任由他们牵着我向来路返回,心里犹豫着是该逃跑还是向他们寻求帮助。空白的记忆无法为我的抉择提供帮助,但我能感觉到他们五人表现出来的真诚和善意。
一路上众人都在询问我的身体状况,言语间透出的关切真实不虚。当回到实验室后,我终于决定将之前的经历告知。
在我说出“这不是梦境课题,而是灵魂剥离实验”后,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却表示可能是入梦实验对我的脑部神经造成了较大压力,所以才会产生这一系列的幻觉。小胖匆匆离去,说是这样的情况有点严重,要把此事上报导师。
我极力辩解着这不是幻觉,但是却敌不过众口铄金,最终竟隐隐有了妥协之势。难道这一切真是幻觉?不对!我忽然想到了贴身收藏的地图,如果这一切是幻觉,那么这份地图从何而来?
这一切?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这时候小胖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块指甲大小的芯片。小胖说导师为我编制了一个修复程式,可以修复入梦实验带来的创伤。说罢小胖将芯片嵌入实验台底部的电路板,随后几人满脸担忧地将我扶上实验台。
当一根包裹着厚毛巾的木棍塞入我嘴中时,我听到了一声梦魇魔音般的叮嘱:“会有一点点痛,你忍耐一下。”
我疯狂地摇摆着身体,极力抵抗即将到来的厄难,虽然四肢被固定,却也将实验台带的一阵抖动。身旁几人却安慰着我,让我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真诚,但是我不相信也不敢想象这台设备将对我造成何种影响。
眼见实验台即将启动,忽然一道白色匹练从门外涌入,霎那间卷过桌边的计算机和实验台,那数十根连接在我身上的神经传感线在噼啪声中断落,计算机也随之报废。匹练在旋转中化作人形,正是那几次三番于危难中解救我的女子,周身泛着莹莹光华,说不出的圣洁与美丽。
下一刻,屋内再次涌入几个奇装异服的人,闪电般与女子斗在一起。双方出手的方式极为诡异,竟是这么凭空幻化出各种各样炫目的光华或武器相互冲击,女子更是身形随意变化左冲右突。
屋内几人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我的呜呜声中,我嘴里的木棍终于被取出。我大声喊了一句:“这下你们相信我了吧!”
小胖匆忙为我解开四肢束缚,我揪着他的衣领大声问道:“我是谁?”
“组长,你是组长啊!”小胖显然没从突变中恢复过来,有些木讷和紧张地回应着。
“我叫什么名字?”我又补充了一句。
小胖呆呆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见此情况,我又拽住身旁的另一个人大声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组长,你叫……”他皱了皱眉,随后说道:“这,叫组长叫惯了,竟然一下子想不起名字来了。”
“错!你们根本叫不出我的名字!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还是身在梦里!”我大声地喊着,并且隐约察觉到身体周围的另一个“真实”环境。我忽然感觉到头脑沉重,思维迟钝,我似乎是躺在一个黑暗的空间。
我挣扎着想要醒来,感知在梦境与现实中不断切转,却始终无法回归现实。忽见那个救援我的女子遭受重击撞倒在墙边,我顾不上梦境亦或现实,奋不顾身冲上前去。这股一往无回的气势瞬间冲开了我迟钝的思维,将我从梦境拉回现实。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片蒙蒙灰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梦境怎会如此真实?冗长的梦魇让我对这黑暗的环境极为不适,起身打开了照明开关。在灯光的照射下,屋内环境一览无余。一个储物柜,一张办公桌,一台计算机,一个投影仪,还有我刚刚起身的实验台。
我的大脑轰然炸响!暮然惊觉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天大的阴谋!
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我不知道,我只想立刻离开这里!我迅速出了房间,沿着廊道一路小跑。这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地方异常熟悉,似乎梦里的地图已经印在我的脑海,几个拐弯后便寻到了出口。没有遭遇阻拦,偌大的空间一片死寂。
我站在出口外,回望着身后如山岳般深沉而巨大的金属建筑,内心的震撼与恐惧无以复加。我要远离这里!我要远离这里!我要远离这里!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呐喊,牵引着我无意识地远离此地。
我跋山涉水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忽然醒觉,却发现前路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天空阴云密布,不时有雷云翻滚。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敢正视,却终究无法回避——我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唯一能想起的只有那一场接一场的梦魇。
我忽然想到梦中女子对我说的话:“我们在途村月台会合。”我想那便是我此刻唯一的归宿了吧。
阴郁的天空像是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将整个世界镀上一层晦暗,沉甸甸的雷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间我抬眼看去,“三途村”三个大字高挂杆头,在习习风中摇摇欲坠。
三途村与途村有一字之差,我却知道这二者就是同一处,并且隐约知道之所以把称呼中的“三”字去掉,是因其与传说中的一条阴间河流同名之故。
我对三途村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仿佛曾经到过这里,甚至是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不需要记忆,仅凭惯性我便可自由在村内任意行走,去到任何想去的位置。
天色逐渐黑沉,雷云也开始躁动,与村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走过无数个熟悉的角落,却未寻得熟悉的人事和记忆,反倒是心底落寞滋生越发强烈。
一阵风卷过,扬起漫天白色纸屑。
不,这不是普通的纸屑!我忽然发觉村内地面竟是铺满了冥币,似乎有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循着心中的指引,我匆匆寻到月台所在。此时空旷的场地早已被黑暗笼罩,场地中央的八角月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月台周围似乎还围着一些东西。
走近了才发现,月台周围竟围着一个个送葬用的花圈!我忽然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悄然逝去。我飞快地跑上月台,其上横陈着一具棺木,我毫不犹豫地打开棺盖……
还好,看这衣着应该不是那个梦中的女子,反倒像是个男人。
我暗松了口气。忽然一道惊雷闪现,照亮了整个漆黑的棺木。我看清了棺内人的容貌,熟悉得就仿佛是自己。
这,是我自己的尸体!
滚滚雷声隆隆而至,将我的整个世界吞噬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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