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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鹰仰视着她,像卑微的信徒仰视神祗,似渺小的凡人仰视星辰,她圣洁光耀、神秘莫测、深奥难猜,却又如此亲切可人。
苍鹰忽然什么都不想了,身边的仇杀背叛,四周的蛆蝇尸骸,头顶的血色苍穹,心中的恐惧颤栗,刹那间烟消云散,他眼中、心中、脑中唯有这位心爱的姑娘。是非善恶、黑白正邪,此刻皆无足轻重。他找到了她,于是爱意驱散了一切迟疑,他不再是蚩尤,他是苍鹰。
她将踏入山海门的境界吗?苍鹰不去想。她曾犯下这累累罪行吗?苍鹰懒得管。世上便有这般毫无道理的深情,令他这妖神的灵魂也变得盲目、忠诚、宁死不负。
苍鹰擦擦眼泪,起身道:“雪丫头,你怎会到了此地?”
雪冰寒说道:“你不见了,我只能自己瞎逛。跑到你曾去的地方。”
苍鹰又问道:“你怎地认得出我?”
雪冰寒秀眉一扬,风致绝妙,她走上前来,叉腰说道:“你瞧瞧你这模样,当年便是你喂我吃死人内丹的,我一瞧见你,便猜出你是谁了。”
苍鹰一把抱住她,吻上她红唇,雪冰寒笑骂道:“救命啊,老虎吃人啦!”身子巨震,似极为痛苦,但她却神色如常,强自忍耐。苍鹰关切起来,想要探她真气,雪冰寒轻巧一转,已跑到一旁,说道:“你当街搂抱道姑,不怕被扭送衙门吃官司么?”
周遭厮杀渐渐平息,无论善人恶人、侠客匪徒,妖魔,此刻皆已死去。苍鹰摸了摸雪冰寒脑袋,笑道:“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些。”
雪冰寒怒道:“你顾左右而言他,好生狡诈,非·礼道姑之事,天理难容,还不快自宫谢罪?”
苍鹰说道:“我乃童男之身,如此自宫,岂非暴殄天物?此事万万不能。”
雪冰寒拍手笑道:“有而不用,那自是奢靡过头,不如让贫道舍了这处·子之躯,化你这无尘之根?随后你再自宫?”
苍鹰羞怒道:“咱俩一见面,你老扯我那玩意儿做什么?”
雪冰寒脸上一红,哈哈一笑,拉着苍鹰,信步而前。只见前路依旧高楼广立,漆黑森严,尖塔铁门,红树猩叶,街上空无一人。苍鹰问道:“冰寒,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雪冰寒道:“若是过得好,怎会跑到这儿来?你呢?你可曾在外招惹狐狸精了么?”
苍鹰笑道:“你别说,还真有不少。”
雪冰寒喜道:“真的?又是哪些小妞?快些呈上来,让贫道也尝尝鲜?”
苍鹰见她如此踊跃,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随口胡言,你怎地轻易信了?”他东拉西扯,说些家长里短,便不问雪冰寒此地之事。
不料雪冰寒忽然眼眶一红,摸出丝绢,用力抽泣,娇躯发颤,心头恐惧散发出来,苍蝇立时察觉,他问道:“冰寒,你怎么了?”
雪冰寒在笑,但显得愈发凄凉,她道:“苍鹰哥哥,我一直在想,或许或许你我前世识得,这才如此投缘。我这一生一事无成,但唯有与你相遇,与你相恋,便已不枉此生了。”
苍鹰心想:“我又何尝不是?”
雪冰寒道:“你当年不告而别,我心中惆怅,苦思数月,忽然有所感悟,随即周游天下。但但不见了你,我我如同疯了一般,脑子乱作一团,我我患上了病。”
苍鹰急道:“什么病?可医好了么?你让我瞧瞧”
雪冰寒摇头道:“那是疯病,瞧是瞧不出来的。”想了想,又道:“我觉得这世道污浊,难以忍受,便只想远观,无意插手但此乃小事,不值一提,更叫我害怕的是,我我只瞧见旁人的恶,将世间恶举铭记脑中,却记不得半点善行。两年时光,我只见诸般恶行,打从心底里恨这世道,再生不出半点同情怜悯。”
苍鹰说道:“这有什么不对了?我瞧这世人也大多不顺眼。”
雪冰寒微笑道:“你便是帮亲不帮理,纵容太过,才让我成如今模样。”
苍鹰捏了捏她的小手,说道:“全都怨我,但我这毛病可改不了了。”
雪冰寒泪光晶莹,急忙扭头,又道:“一年之前,我似梦游般路过此处,突然见许多剑侠好手聚集此处,似要找一群‘妖女’麻烦。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红水石村之事,不忍那些女子受罪,便有意相助,偷偷跟随他们,进入这红水石村。
那时瀑布干枯,河水断流,我走入这山谷,霎时觉得熟悉至极,仿佛我在梦中见过此地一般。我吓得傻了,魂飞魄散,听见冤魂在我耳畔说着悄悄话,那些可怕黑暗的咒语,我稍稍一动念头,天上便落下血雨,打湿了那些剑盟中人。
我浑浑噩噩,迷迷糊糊,见无数女子走上街头,跪地不动,而那些剑侠们嘻嘻哈哈,乐呵呵的大步向前,挥舞剑刃,像屠夫屠宰牛羊般,不问对错,不查缘由,将那些女子一个个儿砍头、剜心、断肠,杀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更多恶意恶念涌入我心中,我痛苦极了,却又愤恨无比,我我忍耐不住,我”
她忽然闭嘴不语,两人加快脚步,两人走入那大庙神殿,便是昔日血玉女童举行祭奠之处,苍鹰察觉有异,抬头一瞧,登时浑身巨震,如见妖魔鬼怪一般。
只见屋顶上吊着千人,各个儿都被剥了皮,却不曾死了,他们的肠子从体内拖出,如绳索般绑着他们,末端悬梁,嘴中只能哭泣,却说不出话来。众人面目全非,苍鹰已认不出他们是谁。
雪冰寒惨叫起来,喊道:“这这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眼前一黑,等我醒来,便成了这般模样,我想要救他们,但却却无能为力。我我知道自己心底其实也不想施救,想瞧这些恶人受苦。”
苍鹰见她恐惧模样,心在滴血,忙将她抱住,雪冰寒厉声尖叫,痛得几乎抽搐,苍鹰不再退缩,将她衣衫扯开,刹那间惊骇至极,险些咬断自己舌头。
雪冰寒身上情形可怖,一张张血管凝结的丑恶人脸密密麻麻,遍布其身,各有神情,或笑或怒,皆在流脓。
雪冰寒哭道:“我每见一恶行,身上便长出这般人脸痈肿,一个未消,另一个又长在其上,层层叠叠,永无止境。它们不停对我说话,告诉我人间之恶,告诉我正道消亡,告诉我人心叵测,要我杀人、害人,瞧见更多痛苦罪恶。”
苍鹰柔声道:“雪丫头,不要紧,你遇上了我,我定要救你。哪怕我会花上一辈子,也要替你消除这些异物。你跟着我,我不让你见那些丑事,你便不会痛苦了。”
雪冰寒悲声道:“苍鹰哥哥,你知道我最难忍受的是什么?”
苍鹰欲哭无泪,说道:“是什么?”
雪冰寒道:“我一见到你,便见到你所犯下的罪,你心中的恶,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苍鹰心头大震,指甲深入皮肤,恨不得将自己皮也剥了。
雪冰寒道:“苍鹰哥哥,我遇上了你,确实可以得救,你你曾答应过我,要渡化我,让我死去复生,成为仙人。你记得么?我孤零零的躲在此地,便是为了等你,等老天开眼,上苍慈悲,将你送到这儿来,动手杀了我,我求求你求求你,只有你能动手”
苍鹰说道:“我不配,我并非山海门的人,我我不知该如何”他语无伦次,精神恍惚,不及辩解,将内力探入雪冰寒体内,使出贪狼内力与神农天香经,想要化解雪冰寒气血异状。
他感到她的真气浩瀚如宇,邪气繁似星辰,那是山海门的境界,甚至犹有过之,庞大至极,她已非苍鹰所能拯救。
雪冰寒泪光晶莹,注视苍鹰,眼中爱意无限,但在她那张羞花闭月的脸上,一张张凶恶的脓疮人脸涌现出来。
她哭道:”苍鹰哥哥,我会变成怪物么?只有你能动手了,快,快!”
山谷中的回忆如巨浪般卷来,苍鹰见他的女神变成妖魔,变成怪物,苍鹰仍然爱她,因而于她痛苦感同身受,他知道她生不如死。
顷刻间,苍鹰知道该怎么做了。
天意让他陷入的轮回,终于来到了起点。
他追求再入山海门之道,便得杀死他最心爱的人。
抛却良知,掸去尘埃,杀人杀己,由魔入道。
他手中现出白光雷电,在混乱与疯狂的催促下,他斩断了雪冰寒的头颅。
雪冰寒欣慰的笑了,她的脑袋与身躯分离,她身上种种异状就此消退,化作纯洁无暇的天仙,死亡净化了一切。
苍鹰抱着她那绝美的头颅,丧魂落魄,心中剧痛,似乎她所承受的痛苦,随着她的离去,转到了苍鹰身上。
但苍鹰的旅程还没结束。
他知道山海门在那儿,他知道蚩尤离碑文。
他便是蚩尤。
他又一次杀死了挚爱,但这一次,他要让她复生。
他站起身,用沾血的衣襟包住雪冰寒的头颅,步伐坚定,勇猛无畏,如拯救公主的勇士一般,他踏上了征程,走向了山海传说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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