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内的酸液裹着腐蚀未尽的骨骼皮肉,一波一波的漾了出来。丁溥天本来就已经吓得心惊胆战,忽然发现这墓室的门槛极低,自己站在外面和站在里面差不许多,越发魂飞魄散,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又在乱哄哄的脚步声中大吼:“大吉!你还不出来?**的在里头等死呢?”
大吉由着丁溥天自去逃命,抬手摸了摸灯臂举出来的小油灯,她发现那油灯是活动的,便单手把它取了下来。仰起头向上看了看,她随即把小油灯用力往高处一掷。
她是在黑暗中生活久了的人,流星一样的一点火光,对她来讲就已经是很明亮。墓室的顶部这回被她看清楚了——是光秃秃的穹顶,一点可以攀爬依靠的地方都没有。
既然如此,她便死了心。双手抓住灯臂将身体前后悠荡了几下,她顺着惯性向前抬腿一勾,勾住了临近的第二支灯臂。这回两条腿找到了新支撑,她便小心的松了手,大头朝下一个跟头翻起来,双手抓向了第三支灯臂。接力赛似的,她飞快的接近了千目和明石。
千目这时已经拽着明石踩上了苏星汉的棺材,明石这时清醒了些许,见大吉竟然这样舍生忘死的要救自己,一时间心情复杂,却又来不及感谢,只把千目往前推:“你把她带走!她轻!我在后面自己走!”
千目转身兜头就扇了他一巴掌:“你闭嘴!”然后对着大吉大喊:“你力气大,加把劲儿,把他弄出去!我轻我灵巧,我在后头跟着你!”
大吉没言语,只一点头。双脚一高一低的蹬着石壁,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灯臂,她向明石伸出了另一只手。明石从她的手向上看到了她的脸,没说话,但大吉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睛波光粼粼,有感激的光。
可惜得很,下一秒,他牵起了身边千目的手,并且把那只手递向了她。眼看那只小手将要和她的手相碰触了,三个人忽然一起摇晃了一下。
大吉收回手扒住石壁稳定身体,明石也一抡胳膊保持了平衡。千目急了,大声怒道:“你磨磨蹭蹭的是要干什么?”
明石正要回答,然而晃动再一次来了,不是他们三个人晃,是整个墓室都在震颤。千目慌忙绕到明石身后,对着大吉喊道:“抓住他!”
然后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猛的向前一推!
明石当场扑向了前方,正被大吉向下一把抓住了衣领。大吉单手硬把他拽了上去,而明石回头再去瞧千目,就见苏星汉的棺材在这天摇地动中缓缓翘起一端,千目站不住了,又没有力量跳向石壁效仿大吉逃生,只得趴伏下去张开双臂,极力的想要抱住棺材。可是棺材在剧烈的摇晃中失了根基,明石睁大眼睛,就见千目抬头望向自己,一般惊恐的哭叫着,一边随着棺材缓缓的翻了过去。
墓室摇撼出来的响动压过了一切声音,棺材带着千目翻进了血池,默片一样,又寂静,又清晰。
然后就没有了,一个气泡都没有留,就什么都没有了。
明石看傻了,本来他先前就被石头砸了个五迷三道,脑子不清不楚,如今越发的迷怔了。大吉低头对他说道:“上来!我背着你!”他听了像没听见似的,垂着胳膊腿儿一动不动。墓室顶部的石板开始成片的掉落,拍的下方血池酸液飞溅。大吉心知这油灯灯臂都是固定在石壁上的,石壁一毁,露出土墙,自己必定也只剩死路一条,故而对着明石吼了一声:“上来!”
明石这回有反应了。
他像只猴子一样,抱着大吉攀援向上,并且很奇异的上过了头,最后甚至踩上了大吉的肩膀。大吉抬头刚要说话,却见他猛的向上一跃,十根手指一起插进了摇晃开裂的石壁缝隙中,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往上爬。石块石板石砖石条噼里啪啦的一直在往下落,然而他疯了似的也不躲也不怕,就这么一路往上,爬进了高处的黑暗之中。
大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看了十秒钟后,她自顾自的继续抓着灯臂向外悠荡。最后在石门旁落了地,她用斗篷护住了自己的头脸双手,踩着满地酸液开始向前狂奔。
她一鼓作气跑到了洞口,洞口垂下来一条绳子,正好可以让她抓着绳子爬上去。一爬上去她就蹲下来了,因为外头天光大亮,她猝不及防的见了阳光。
狠狠的喘了几大口粗气之后,她的听力最先恢复了正常。丁溥天赶过来了,正在对她反复的嚷着同一句话,她明白过来,当即坐在地上,顶着阳光伸手脱了脚上的皮靴。皮靴是新的,靴底是厚重的橡胶底子,然而如今已经被酸液腐蚀得零零落落。丁溥天问道:“手呢?手没沾上那玩意儿吧?沾上了就能把你皮肉都烧掉!”
大吉摇了摇头,她不傻,脱靴子的时候加了小心了。把穿着洋袜子的双脚缩进了斗篷里,她低声说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丁溥天听到这里,当即发号施令,又随手抓来了一名卫兵:“把她给我扛到马车里去,快!全体撤退!”
大吉躲在黑斗篷里喘息着,被卫兵送进严丝合缝不透光的马车里了,她还是喘息。她不知道明石是不是死了——大概是死了。这实在是不好,她头脑简单的想:不好极了,太不好。
与此同时,这山头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来源不明的轰鸣声响,故而快马加鞭,风一样的往远方逃去了。
良久过后,丁溥天一行人下了山,在山下的镇子里落了脚。
客栈他不住,嫌那地方脏,他凭着手里的刀枪炮,硬从本镇首富手里借了半座宅子落脚。待到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收拾干净了,他端着一大杯茶跑到了大吉房间里,开始大骂:“×他妈的老子也真是鬼迷了心窍,白盯了那朱三儿四个月!本以为能跟着弄几样国宝发发财,结果国宝没弄到,还险些搭上了老子一条性命!真他妈的没地儿说理去!妈了个×的……”
房间很暗,窗帘低垂,大吉盘腿坐在一铺炕上,身上换了一件黑斗篷。丁溥天在中了千目的招后,确实是殷殷切切的爱了她两天,不过两天之后,他渐渐的回过了神,又不爱她了。
大吉没有骗他,把他那爱与不爱的原因讲了个清楚。丁溥天恍然大悟,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那个小丫头片子的邪术。小丫头片子和不男不女的已经逃了,留下他和大吉面面相觑,大吉是一派云淡风轻无所谓,而他自己琢磨着,要是这么着就把大吉撵出去活活晒死,似乎是有悖于男子汉大丈夫的品格,但平白无故的就这么留着她,好像也有点没道理。
幸而,大吉很快就给了他足够的道理——在夜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大吉抽空出了趟门,替他宰了一个住在不远处的宿敌。丁溥天除了一根眼中钉,大吉也畅饮了个饱足。
从这天起,丁溥天心安理得的把大吉留下来了。平心而论,大吉的毛病,他都知道,午夜梦回想起来,他其实也觉得大吉怪吓人;可是话说回来,走夜路的时候带着大吉,他也是真有安全感。至于她不喝血就不能活这件事,他决定退上一步,权当是大吉爱吃血豆腐就得了。
大吉平时一言不发,莫测高深,所以丁溥天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愿意跑到她面前撒一场野,撒野完毕之后走出去,他心平气和了,还是仪表堂堂的丁司令,不走样不丢人。
此刻吵完一场之后,他双手叉腰站在炕前,换了话题:“你没事儿吧?”
大吉摇摇头。
“没晒着?”
大吉从斗篷下面伸出了右手,手细长惨白,少了一根小拇指。手背上红了一块,是个蔫了的水泡。
丁溥天看了看,然后说道:“将来送你去北京,找个洋医生给你瞧瞧,看你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反正我活了这么大,你这样的我是第一次见。”
大吉低低的“嗯”了一声。对于当下这个时代,她已经了解了一些,但是还不全面,所以为了藏拙,她是尽可能的少说话。
等到丁溥天走了,她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心里恍恍惚惚的又想:“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死就死了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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