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南城区是汉城,东南区域便是官署,官员的住宅区和生活区,绝大部分南面官,都居住在此地。
虽然很多南面官在辽国朝堂上已经极有权势,特别是李处温得势之后,南面官的权益和地位也都有所提高,但很多人仍旧无法摆脱辽人对汉人的这种蔑视。
而燕青则不同,作为天子近卫,确切地说,他是萧德妃的近卫,相当相当近的近卫。
辽人虽然引进了汉人的文化教育系统,但骨子里终究流淌着自由和洒脱,宫禁方面自然远远不如汉人严谨,再者这皇城也就那么大,燕青这样的侍卫又保护着萧德妃从南方安全归来,待遇自然是不同的。
萧干和耶律大石回来了,上京外围就是萧干的大军,而耶律大石于涿州大败的消息早早就传了回来,就在诸多领主准备瓜分他的势力之时,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
天锡皇帝耶律淳虽然亲自出城相迎,算是给足了面子,可耶律大石似乎并不买账,因为他没有下跪,没有口呼皇帝陛下,而称耶律淳为魏王!
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承认耶律淳帝位的正统性!
辽人生性悍勇凶蛮,强者为尊,以往的皇帝,哪一个不是勇武过人,在帝国最开始之时,这些所谓大臣,其实都是皇帝一个个用武力镇压降服的!
然而在汉人的官制没有引进之前,这些大小部族的领主们拥有着极其强大的自主军事武装力量。
他们拥有着自己的封地,基本上就是私人领地,他们同样拥有着自己的私军。
在发动战争之时,他们才响应皇帝的召唤,带领自己的私军,集结成大军,一起出征。
所以很多时候,皇帝陛下想要乾钢独断其实并不容易,他需要说服那些部落领主,而领主们也有底气与皇帝陛下抗争。
可惜引入了汉人的官制之后,皇帝开始进行削藩割据,加强中央集权,虽然部落领主们仍旧有着极大的自主权,而且一个个蠢蠢欲动,但终究已经没有了当初那股底气了。
老皇帝天祚帝被幽禁于深宫之中,虽然萧德妃和李处温三番五次建议除之而后快,但软弱的天锡皇帝却如何都下不去手。
天祚帝对耶律大石有着栽培之恩,天锡皇帝又不得人心,再加上八面楚歌十面埋伏,辽国岌岌可危,辽人早已怨声载道,当耶律大石公开不给天锡皇帝面子之时,那些辽人领主的心,其实早已倾向于耶律大石那边了。
天锡皇帝虽然已经借助李处温,掌控了斡鲁朵,可天祚帝曾经将斡鲁朵交给耶律大石,后者在斡鲁朵之中有着极大的威望,难保不会出现一呼百应的情况。
所以耶律大石和萧干的归来,特别是耶律大石的公开表态,已经让天锡皇帝如坐针毡。
事实上他今日亲自出迎,就是为了安抚招揽耶律大石,可惜从结果来看,这样的招揽是失败了。
既然招揽失败,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除掉耶律大石,甚至连天祚帝也一并除去,才能够使得自己坐稳这个皇帝宝座。
相信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够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天锡皇帝软弱惯了,面对耶律大石,他竟然怕了!
是的,他怕了!
他应该算是辽国历史上最为软弱的一个皇帝,涿州大败使得耶律大石饱受鄙夷,特别是双掌被斩,斡鲁朵被俘之后,他的声望更是一落千丈。
可凭借着横空出世一般的归来,凭借着对天锡皇帝的抗争,竟然让他有了王者归来的意思,一时间仿佛所有辽人都忘记了他在涿州的惨败,更甚者已经将他耶律大石当成了辽国的救星和希望!
此时的皇宫之中,耶律淳正焦躁不安地坐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时不时捂住嘴巴剧烈咳嗽,而李处温和燕青萧德妃则紧皱着眉头。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耶律大石与萧干回来,必定图谋不轨,以微臣之间,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联络斡鲁朵和部族的首领,若吾等坐视不管,任其坐大,必后患无穷矣!”李处温如今已位极人臣,耶律淳将之视为股肱,对他更是言听计从。
听得李处温如此说道,耶律淳越发惊慌起来,萧德妃又从旁建言道。
“陛下,耶律大石当众违逆圣意,乃是大不敬之罪,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名正而言顺,还请陛下即刻下旨,调派斡鲁朵,捉拿耶律大石和萧干!”
萧德妃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也算是望夫成龙,若没有这个女人,耶律淳怕是到现在都还只是个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罢了。
耶律淳并不是蠢人,他自然也能想到这些。
可耶律大石拥有着极高的人望,如今辽国四面楚歌,他刚刚登上帝位,人心不稳,若此时杀了耶律大石,必定会激起哗变,到时候面对的可就不仅仅只是耶律大石和萧干了!
燕青是看得清楚局势的,因为他并不是当局者迷,而是旁观者清,而且他对辽国的国祚延续并不感冒,他还巴不得辽国越乱越好,最好早点灭亡。
这也是他与李处温合作,将软弱的耶律淳推上宝座的原因之一,可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就有暴露的危险。
于是他朝耶律淳说道:“陛下,李相和贵妃说得在理,但微臣以为,耶律大石深得人心,若对他用强,怕是引发大乱...”
耶律淳双眸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惊喜道:“子周果是朕之子房,朕所虑者正是这一点,却不知子周有何教我?”
也难怪耶律淳会如此作态,自打李处温上位之后,这汉人老官儿把持军国朝政,耶律淳却不敢违逆,他也是有苦难言,见得燕青站在自己这边,耶律淳又岂有不喜之理!
李处温眉头微皱,也闹不清楚燕青到底在搞什么鬼,萧德妃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也是在抱怨燕青这个“奸夫”。
燕青对此却仿佛视若无睹,沉思片刻,朝耶律淳建言道:“陛下可曾听说过鸿门宴?眼下最需要防备就是耶律大石会联络帮手,陛下要先下手为强,不能让他联络其他人,不如下旨召见,他若来了,便拘拿起来!”
李处温等三人一听,才猛然醒悟过来,到底还是燕青的计策稳妥,若耶律大石应旨来觐见,当庭将之擒拿,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联络其他人,自然就不会引发动乱,即便其他人蠢蠢欲动,没有耶律大石这个龙头,也是没办法召集起来的。
毕竟这些人跟萧干一样,师出无名,而耶律大石就是他们最需要的那个“名”,只要先下手将耶律大石干掉,那么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但他们转念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耶律大石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承认耶律淳的帝位,他又怎么可能应召前来?
见得耶律淳的笑容凝固,燕青也是呵呵一笑,他自然也想到这一点,事实上他想要做的,只是要让耶律大石死罢了。
苏牧的回信之中已经告诉他,耶律大石会被押送返京,可如今耶律大石却回到了上京,虽然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些什么,但杀死耶律大石,对于苏牧和北伐军而言,绝对是个利好消息!
虽然有耶律大石在,辽国将会变得更加混乱,内乱更加严重,但耶律大石是豪杰人雄,根本无法掌控,又岂能跟耶律淳这样的傀儡相比。
若让耶律大石联络到其他人,将辽国的军事力量都团结起来,耶律淳的帝位也就保不住了!
所以眼下最迫切要去做的,便是杀死耶律大石!
“若他不奉诏,自然与谋反无异,又有大不敬在前,到时微臣愿效犬马之劳,带领禁卫前去传旨,他若抗旨不尊,微臣便格杀了他耶律大石!”
燕青这般一说,耶律淳的眉头更加舒展不开了:“这跟李相公的计策又有何区别?”
看着面露不悦的耶律淳,燕青只是淡然一笑,解释道:“当然有区别,便如同贵妃娘娘所言那般,凡事但讲个名正言顺,抗旨不尊便是死罪之名,漫说杀他,就是抄家灭族也够了!”
李处温点头一笑道:“是老夫操之过急了,多了这一道程序,整件事就说得通了,子周心思细腻,相信绝对不会令陛下失望,陛下还是赶紧下旨,让子周传旨去吧。”
萧德妃朝燕青瞥了一眼,毫不掩饰眸光之中的娇嗔,看得李处温是心惊肉跳,可耶律淳却视若无睹一般,他的身子早就被掏空,萧德妃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辽国贵妇豢养面首也是常事,大家都看得开,再者他又被架空了皇权,自己的皇位就捏在身边这三个人手里,他还能说些什么?
不多时,燕青便领着圣旨和印符来到了北面的斡鲁朵中军大帐,打算调动一些兵马,一同去给耶律大石传旨。
可当他来到耶律大石的毡帐,却发现耶律大石早已出城了!
耶律大石溜得这么快,说明他早就预料到了凶险,甚至连耶律淳想要对他动手都考虑清楚了。
如今他最有可能呆的地方,应该就是驻扎在城外的萧干的大营里头。
可如果调动斡鲁朵前去捉拿,那么萧干就有名头举事,整个上京就要兵变了!
而且让燕青忧虑的是,耶律大石明知危险也要进入皇城,必然是为了联络助力,虽然时间急促,但他肯定已经联络到了自己想要的人,否则他绝不可能如此干脆地出城。
那么问题就来了,耶律大石到底联络了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啊...”
燕青由衷感叹了一句,说到底他还是考虑不够,若苏牧在此,这件事应该毫无破绽就解决了吧...
既然耶律大石已经露出司马昭之心,那么燕青也不能瞻前顾后,这一场乱战终究还是无法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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