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挖……坟?
我眨巴眨巴眼儿,一愣。
沈桃花千里迢迢请来两位符咒门的大拿,目的只有一个——挖坟。
沈桃花的眼睛落在那座孤坟之上,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而后我听到一声牙齿碰撞的声音,一个冷冰冰的挖字儿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挖!”
他的脸色有些狰狞,拳头紧紧攥着,似乎这个决断如此难以做下,轻轻一个字,耗尽了他的力气。
“桃花兄,刨土容易,若这里头真躺着那位大土地,你一铲子下去可就背上了骂名。”
墨墨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很是魅惑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好像对眼前这位好朋友的为难很是开心。
这个名叫墨墨的刀客总是这样,近似慵懒的一举一动里带着一丝冷冰冰的味道,只有在对陈茄子的牢骚中才能寻到一丝淡淡的善意。
我在墨墨的身上寻到一丝白小纤的味道,我不知道是因为白大女神身上那竭力掩盖的冰山下的霸气与他有些相似。
“我早就背上骂名了吧。”
沈桃花低头,一笑,笑容很是苦涩。我想只有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会有这样苦涩的笑容吧,像一把挫顿的刀子,明明可以看到刀身的光亮,却又如此黯淡。
人情无对错,可是是非非的标签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铲子是沈桃花亲手拿起来的,狠狠铲进土里,土壤并不太硬,他本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力气,可他每一下似乎都倾尽了全身力气。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从耳边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出现在我眼前,浮土一层一层堆叠的越来越高,沈桃花的脸色越来越铁青狰狞。
我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沈桃花,这是近乎自残般的痛苦。
墨墨抱着胳膊没动,依然在看着,嘴角微微撇着。
“司马青崖是个大土地,大土地拔出土,每根儿神经上都沾着土腥子味儿,陆残玉窝在这山沟沟里韬光养晦,王响亮李佛爷回了王家老宅另起炉灶,只是死了一个司马青崖,可谁都没死心。你这几铲子下去,可是挖了坑让自己跳。”
墨墨的眉头终于皱了一皱,还在说着,话音很冷,
“我欠他一个承诺,我骗过他一次,不想再骗他第二次。”
沈桃花手中的铁铲微微一停,佝偻的腰背直起来,然后看了一眼孤零零的石碑,再次弯下腰背,浮土再次被掀起……
“你明明不想这么活的,你说你想再找份儿正常的工作,朝九晚五的上班,不用见太好的人,也不用见太坏的人,每天晚上下班可以喝喝酒,吹吹牛,不用担心一不留神说出真话,不用担心下一秒对面的制高点上会飞来一颗毫无来由的子弹……”
“现在你有很好的机会,他死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你也不再穿那身衣服。”
墨墨抱着肩膀说着,我诧异的看他一眼,第一次发现这个有些刻薄的刀客可以说出如此多的话,话里罕见的没有那份刻薄。
“既然不想干这份活儿,你们本可以不来的,何必来了再劝我。”
沈桃花皱眉,手里的铲子微微一停,甩出一句冷冰冰的话来。
显然墨墨的话戳中了沈桃花的心事,让他微微有些暴躁起来。
“你救过我和茄子,我们答应过你,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墨墨很是无奈的摊摊手,好似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蠢货。
“这世上说话算话的并不只有一个符咒门,他也救过我,我也答应过他。”
沈桃花以同样的语气回答墨墨。
“死心眼儿。”
墨墨翻了个大白眼儿。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别不承认我们臭味相投。”
沈桃花以光速回击。
我在俩人的争执中看到了他们的默契,大江湖里漂浮的汉子们特有的感情流露总是如此特别。只有陈茄子默不作声的捡起另一把铁铲,吭哧吭哧的铲起土来,冷冰冰的墨墨在嘀嘀咕咕的抱怨声里最后一个加入,浮土越堆越高,直到棺材彻底裸露出来。
省城大土地的风光终究只是身前之事,如今一座孤零零的孤坟前出现的只是同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棺材。
“司马,又见面啦。”
沈桃花拍拍手里的浮土,看着棺材,眼神儿有些飘忽,短短一句话,寥寥几个字,被他说出来如此干涩。
“只怕见面才是真糟糕呢。”
墨墨撇撇嘴,似乎对沈桃花的动情很不以为然。
“师兄,桃花兄活的认真,你本就是知道的。”
陈茄子擦擦头上汗渍,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个淡然的大术者永远一副宽容的模样。
“桃花,这事上事,你要个明白,那便是假的多,你要个糊涂,那便是真的多。”
“现在还不晚,你可要想清楚。”
墨墨似乎像不甘心的说客,继续劝着沈桃花,直到沈桃花的手猛力一攥。
“开!”
一个字儿从嘴里砸了出来,带着愤怒与斩钉截铁。
墨墨一声叹息,陈茄子脸色未变,俩人帮手,把铁铲伸进棺材盖子的缝隙中,而后手臂用力,猛然扳动!
轰然声响中,棺盖飞落在土坑中。
我有些激动,因为我终于要看到那个曾为曾经叱咤省城的大土地,从一个小城青年到一个江湖大腕儿,他的一生显然是一个传奇,我已经听够了他的传说,即便如今落在我眼里的会是一具面目难辨的尸体……
可我的激动很快在下一刻变为蓦然,沈桃花与墨墨、陈茄子的脸色同样变得尴尬起来。
浮土在半空中飘散,棺内的一切清清楚楚的落在我们眼前。
没有尸体……
棺材里头大半空空荡荡,棺木因为年久散发出一丝腐气,一个小铁盒端端正正放在棺材中央。
铁盒不大,几根同样不长的铁管插在里头,铁盒的四周不满了大大小小的齿轮,我猛然低头望去,好似手表的内芯一般。
我们低头瞧着,只是在下一秒钟,惊愕变成了惊慌。
咔吧……咔吧……
齿轮在转动,一个齿轮带动另一个齿轮,而后所有齿轮一起转动。
“张一凡,低头!”
陈茄子低喝一声,猛然伸出胳膊,将我硬生生扳退到后头,下一秒钟陈茄子身子猛然后仰,而后我看到了他们恐惧的原因……
嗖嗖嗖的轻微声响中,三条如黑线般的身影从铁管中射出,墨墨的片儿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亮出,刷刷的两声响动,两条黑影软塌塌倒下,只剩下唯一一道黑影扑上茄子手臂……
我耳边听到陈茄子一声闷哼,黑影攀附在他手臂上,鲜血淅沥沥的从手臂上流出,陈茄子猛然甩手,黑影掉在地上,我终于看清了是什么东西,一条黑色小蛇游走在地面上,嘶嘶的吐着艳绿色的信子……
蛇,有毒。
茄子手臂上的伤口几乎是在下一刻变得乌黑起来,墨墨猛然跃到陈茄子身前,快刀再出,锋芒闪过,黑色小蛇断为两截,陈茄子的眉头微微一蹙,虽然面上有些苦恼,可也仅仅只是苦恼而已。
“辰州养尸门养出的尸毒小蛇,靠食尸气豢养而成,牙口带毒,若是普通人被这东西咬上一口,那可真是糟糕了。”
“张一凡,你是读书人,可千万别让书里的老话蒙了眼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讲给读书人听的,江湖里的野草处处都扎手,成大事者一定要拘小节,这话却是我讲的,你可一定要记住。”
他明明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这句话说出来带着一股老气横秋的味道,可我偏偏没有厌恶,只是点了点头,想来多半是因为他本就宽厚的样子并不让我反感吧。
他说的不错,江湖里的野草处处扎手,可陈茄子给我的感觉自始至终都像一蓬与江湖格格不入的小花儿,可偏偏这样的小花儿盛开在野草丛里。
“桃花兄,这空棺里放着小机关,似乎是有人不想让你插手啊。”
陈茄子扭头看了沈桃花一眼,轻轻说了一句,我看到沈桃花怔怔的站在棺材边儿上,一副愣愣的模样,我在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看到了如此明显的失落。
陈茄子没有再多嘴,低头掏出一张符纸,嘴里轻轻念叨两句,啪的一声把纸张贴在了伤口处,伤口里的血逐渐变成清澈的红色,而符纸却在逐渐变黑。
清净咒辟邪毒,这是日后我的朋友陈茄子告诉的,他很好心的送给过我很多很多清净咒,我小心的收藏着,一直没有。
因为很多年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一个术者可以把清净咒画的如同插画般漂亮。
而现在,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眼睛却盯着坳子口处。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那个方向传来,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由远及近。
又有人来了,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愣,想不到竟然会是陆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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