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花名册 > 第01章 明月何年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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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是美好的,春暖花开,展现出生命的成长与妩媚,让人感觉生活在爱、赞美和希望之中。

  春天是多情忧伤的季节,因为人无法言语的孤寂之心在这个时节便会浮现出来。

  当春风又绿江南岸,那涟漪中明月摇曳乡愁,谁又能不被这感情的隽永所感慨;

  当春过半残昨夜梦,那徘徊的孤影弥漫离情,谁又能不被这感情的壮烈所涌触;

  当春风拂面独倚栏,那月映西楼的春闺相思,谁又能不被这感情的凄美所掩卷。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无论人是忙于世事还是醉与花酒,无论人是形影孤单还是相濡以沫。而明月却一直悬于夜的天际,微笑着面向世人。

  还好,明月亘古不变。世人能欣赏着明月的美,而明月也能欣赏着世人的故事。

  不然这段可歌可泣、曲折婉转的故事就不知将如何付与别人倾听:

  ——

  时当明英宗天顺八年初春。已经到了夜禁的时辰了,位于京城的外城这家酒楼依旧灯火辉煌,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酒楼很繁华,装饰奢侈,偌大的朱门进出着形形色色的人:官绅、富贾、赌徒、剑客,当然还有很多在花名籍上通缉的罪犯。如此不顾身份的出入公众场合,并非这些罪犯肆无忌惮,而是他们明白就算躲起来,在这里也能打听到自己的江湖消息,与其东躲西藏的苟活,不如在此纸醉金迷。

  东厂和锦衣卫的探子也不来搅合,因为这儿是当今内阁首辅设立的,为了打探各地的风吹草动。为了吸引更多的江湖人士,他下令广罗天下最好的厨子,购置最好的美酒,云集最美的女子,还暗设最刺激的赌场。

  正如这家酒楼的名字:“醉仙楼。”

  “温柔乡,英雄冢。”各路的豪杰勇士都在此相会,恋上这般的享乐,把自己泡酥,再也不想舞剑,再也不恋那份孤寂,再也没有那份热血。自己的盘缠用尽,就去偷去抢,去把自己家的资产换尽,继续来这里潇洒。

  进进出出的人啊,有的满面春光的乐呵着走了,有的愁眉苦脸着沮丧着离开,有的迫不及待的大步跑向赌场,有的则在门口徘徊憧憬着别人的口袋。

  身穿白色绫罗的逍遥子,手握一盏做工精致的锡壶,啷呛着跌进柜台前,他英俊的面庞冲着那琳琅满目的酒坛,醉醺醺的眼睛巡视一遍又一遍。

  “杨管家,这次相爷又收罗到什么好酒?”

  掌柜杨旌是相府的老管家,丞相开这家酒楼,便派他来管理财务。

  看着烂醉如泥的逍遥子,杨旌笑问道:“以公子性情,即使再忙也会偷闲来这儿贪上几口好酒。如今为何好久没来,办的什么差事这等忙碌?”

  逍遥子手扶着柜台,用力撑起身子道:“南京应天,我在金陵地界办差。”

  杨旌急忙以眼示意,扫了一下四座,低声道:“这种刀刃上的事,公子需低声,现在金陵王的爪牙遍地,只怕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

  逍遥子灵珠一转,一副醉气大声笑道:“我走到哪儿,便饮尽哪儿的美酒。到那儿只是一场醉,哪还能办事。只是这里,‘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把我馋个不行。”

  杨旌听后大笑,将打满的酒壶递还给逍遥子,言道:“你呀你,早晚得死在酒上。”

  逍遥子道:“那正合我意了,死在酒上何等快活。省得再担心自己的那点俸禄,都被相爷的美酒拐了去了。”

  杨旌无奈一笑,看着逍遥子东倒西歪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却丝丝异样的担心:或许是因为南京这个地方,或许是牵扯到金陵王这个炽手的人物,才让自己这个老家伙心神不安吧。

  杨旌笑了一下,心想逍遥子从未出过差池,更是锦衣卫二当家——指挥同知飞鹏的五大助手之一,况且他已到了京城的地界上,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

  空空无人的街道显得格外寂静,清风吹弄这逍遥子披散的长发。

  在醉仙楼里,充满喧哗的人群中,有说有笑的逍遥子却感觉自己很孤单。

  走到这无人的街头,无人欢笑无人狰狞,他却思绪万千,脑海一片狂热。

  遥望着明月,置身孤寂之中,他无法言语的心情慢慢浮现。

  月光照耀万物大地,琉璃反射的光芒,花草皎洁如霜。似那历史的长河般,被人遗忘的默默众生,和昙花一现的惊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孤寂的人会穿梭过时间的隔阂,映照起同样孤寂的心。

  逍遥子感觉自己仿佛那‘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

  他艰难的扶着月光下的墙慢慢而行,对着那壶嘴,贪婪的吮吸着,然后一口而饮。

  而后他高声一曲:“弃我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

  背后忽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逍遥子的自我沉醉,续道:“人生在世不如意。”

  逍遥子醉醺醺的脸,泯然一笑,一个孤独的人终于遇到了知音。

  他回头看什么人有如此雅兴,但见一个鱼尾服装、腰挂官刀的人,背拼一匹乌黑乌黑的披风。

  那人见逍遥子回首,微微一笑,言道:“明朝散发躺寿枋。”

  逍遥子无奈摇摇头,他很失望,本以为是个同道中人,没想到连个诗都背错了。

  逍遥子呵呵一笑道:“错了,哪是什么躺寿枋。原本是‘明朝散发弄扁舟。’呵呵,躺寿枋。寿枋。寿枋?”

  寿枋?死!

  逍遥子忽然背脊一凉,清醒了许多,他努力把视线集中那人脸庞,看清那人究竟什么长相。

  逍遥子啧啧直叹道:“哦,你虽身穿鱼尾服,却不是我们锦衣卫的,也不是东厂的。却是来索我命的。”

  那人不由地一笑,言道:“不愧情报高手,一眼能看出我不是这两大组织的人。”

  逍遥子微笑道:“我只是个醉酒的人,哪里犯了忌讳,动了你的杀心?”

  那人冷笑道:“金陵,我的一个番子被你除掉了。”

  逍遥子一怔,笑道:“番子?你不是东厂的,哪来的番子?”

  那人冷言道:“你既然不知道杀的是谁,就不该动手!”

  逍遥子一笑,道:“我不会随意杀人的,除非他碍了我们锦衣卫的事。”

  那人冷笑道:“你杀了他,会碍了我们的事!即使你原本不知,但现在却看到了我的模样,我更不能饶过你!”

  逍遥子稍加思索,笑问道:“莫非你们是金陵王的探子?他刚好回到金陵给林立报信?但我看他不像。”

  那人冷笑的更加狰狞,恶狠狠道:“这种事情,一个就要死了的人不必再劳神。”

  微风吹拂过逍遥子的面庞,新露绿芽的柳枝微微作响。

  这股春风,让逍遥子更加的感到一丝微凉。

  那人恶狠狠地语气给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逍遥子甚至感到吸到肺里的空气也有种死亡的气息。

  逍遥子从未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

  但一次次危难的经验让他平息安静下来,他立刻想到了对手的破绽。

  逍遥子笑问道:“你既然想取我性命,为何不在我醉酒之时,背后偷袭一刀就结果了我?”

  那人凝视着逍遥子,点点头道:“我本该趁你不备一击毙命,不能给你留任何机会。可我却不能这样做。”

  逍遥子一笑,问道:“哦,为什么?”

  那人道:“因为我怕你,怕一击不中,反倒折了自己的性命。”

  逍遥子呵呵一笑道:“我伶仃大醉,又手无寸铁,你哪有一击不中的道理?”

  那人冷笑道:“金枪、银刀、铜锤、铁指。还有你这个锡壶,锡鹏逍遥子,你虽是在‘五金’最末,但比他们四个要恐怖!天下也少有你这样的危险人物。若论起天下暗器高手,你若甘居第二,试问谁又敢称第一?”

  逍遥子见诱敌不成,尴尬一笑道:“看来你这次是有备而来,对我很了解。可惜,你还犯了个错误,犯了个更致命的错误!”

  那人一怔,问道:“什么错误?”

  逍遥子冷笑道:“你不敢偷袭我,是因为怕我瞬间暗器反击。那若正面交锋,你不怕我的暗器更精准吗?”

  那人点点头,顺从道:“怕,非常怕,所以我必须要躲开你所有的暗器。只是好在,这也并不太难。”

  逍遥子一愣,不解问道:“哦?哪里不难?”

  那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因为你只带七排七星毒针!七七四十九枚。我——有信心一战!”

  逍遥子不由得惊呆怔住了,但还是勉强微笑道:“你要知道——我带四十九枚毒针,是为了每次做好杀四十九人的准备。”

  但他的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世上自有两人知道自己平日里带多少暗器——自己的大师兄和锦衣卫指挥使,但他们两都不可能害自己,因为大家是好兄弟,以命相护的好兄弟!

  那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对自己的暗器很有自信。所以这次才是我来杀你。和高手过招,我也很荣幸。”

  逍遥子哈哈一笑道:“看来你也非弱岔。只怕你是东宫哪边的吧?”

  那人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逍遥子呵呵一笑道:“很简单,你不该说出知道我有多少暗器。”

  那人不解问道:“为何?说出来又能怎样?”

  逍遥子道:“呵呵,知道我带多少毒针的人也只有锦衣卫指挥使,而如今皇上沉迷炼丹不理朝政,太子则是行监国之职。能从指挥使那儿套出话来的,还能有谁?”

  那人点点头,赞许道:“你不禁暗器厉害,而且推论也厉害。”

  逍遥子笑笑道:“所以,我必须会活下去。然后把这件事告诉陈叔宝。”

  那人冷笑道:“你们锦衣卫的人,好像都很崇拜陈叔宝!”

  逍遥子也笑,反问道:“其实你更崇拜他,不是吗?”

  那人一怔,问道:“我为何会崇拜他?”

  逍遥子道:“自从他做了指挥使,锦衣卫便人心凝聚。而我一个小小的百户,你竟这般提心吊胆犯了杀心,那你岂不是更害怕锦衣卫指挥使?怕一个人,也就会崇拜一个人。”

  那人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对我而言不对。我怕,是出于心思缜密,不想出任何差池。”

  逍遥子道:“看来你的心很大,你应该不仅仅是想对付我们锦衣卫吧?”

  那人提醒道:“不仅仅是我。还有和我志同道合之人。”

  逍遥子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心思并不缜密!”

  那人一怔,问道:“为何不缜密?”

  逍遥子冷笑道:“一群人——。你是东宫的没错,但你应该更是太子妃万氏的人!她那一家野心勃勃才会藏污纳垢,收容你们这群偷鸡摸狗之辈!”

  那人哈哈大笑道:“都说‘五金六鹏’奇才异智,果真不假,被你猜中了。”

  逍遥子道:“你应该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另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或许有一天,你们也会被太子妃抛弃。”

  那人狡黠笑道:“所以我们会去争夺更大的势力。她以为在利用我们,其实不过互相利用罢了。只不过可惜了一件事。”

  逍遥子道:“什么事?”

  那人道:“或在我们功成之后,或是你不知这事之前,我必定拉拢你加入我们。”

  逍遥子冷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人狰狞道:“你不要自作多情。你现在是块绊脚石,和万无一失比起来,我们不在乎什么你这一个人才!今天,你必须死!”

  那人瞬间拔出绣春刀冲了过来,刀刃凛冽,再加上月光的映照,更添了几分恐怖!

  逍遥子微微一笑,岿然不动,轻弹手指。

  刹那间,几道寒光瞬间飞向那人。

  但见月光下,那人刀舞若风。

  ‘当当挡’几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伴随着火花。

  逍遥子不由得一怔,暗自惊诧此人竟能击落自己的暗器。

  就在逍遥子走神的那一瞬,那人用黑色披风裹身,跃入无光漆黑的角落,看不见他的人影。

  逍遥子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他现在正迎着月光的照射,而那人却藏于一片乌黑之间,现在月光让逍遥子更看不清对方身在何处!

  逍遥子迅速闭上双眼,他必须要马上让眼睛适应漆黑。仅凭借着听觉预感,手飞快的掷出毒针。

  他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近,十步,八步,五步。

  他甚至听到那人一边轻微的喘气一边喃喃道:“十八针……二十五针……”

  逍遥子仍旧沉稳的应对,银光阵阵从他手里飞过。

  第五排毒针用尽!

  第六排毒针用尽!

  第七排毒针!

  最后一支毒针飞过!

  终于那人的声音停止了,黑袍从空中慢慢飘落,披风上沾满毒针如同一个刺猬皮。

  逍遥子满意的一笑,没有失算。

  披风缓缓落到了地面,与地面贴在一起。

  那只是一块布,没有人。

  冷冷的刀架到逍遥子脖子上,他无奈一丝自嘲,微笑道:“我输了。你的功力远在我之上,我根本就没猜透你何时到了我身后。”

  那人却赞赏道:“让人猜不透的是你。我作为大哥最强的手下,为了对付你,我们精心策划,可我还是险些丧命。只是可惜你出手了四十九次,没再留一丝机会。”

  逍遥子点点头道:“嗯。我没有任何机会了。”

  那人惋惜道:“我不明白为何你只带暗器,却不拿把刀剑?而且你是剑痴前辈的得意门生之一,刀剑一定使得不赖。”

  逍遥子微微一笑道:“我不需要刀剑。能击破我飞针的人,一定能打败我的刀剑,飞针就是我的剑。我的飞针输了,我就心服口服,不会再去自取其辱。”

  那人沉默不再言语,而是用惺惺相惜的目光来凝视这个非同一般的江湖奇人。

  逍遥子看懂了他的意思,把锡壶递给那人,微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对自己的敌人就要狠心。不过,我输得心服口服,请君共饮一杯。我一生孤寂,死的时候希望不再孤独。”

  那人毫无犹豫伸手去接,豪爽道:“酒是穿肠毒药,却人人爱饮。”

  逍遥子嘴角却露出一丝诡秘,手指瞬间迅速按动壶柄。

  见突发变故,那人急忙拨开逍遥子手腕,但一道银光仍旧飞出。

  那人急忙闪开,却仍旧惨叫一声,他痛苦的捂着眼睛,疯了般将逍遥子砍翻。

  月光轻轻摩挲地面上人儿,本是美丽的月光竟显出几丝凄凉。

  春风微微抚触地面上人儿,本是美丽的春风却带出一缕忧伤。

  但被春风吹动的披散长发下,逍遥子白皙的脸颊却带着一抹微笑、一眸憧憬。

  他微笑,是因为他认定那个对手被毒针刺中也即将身亡。

  他憧憬,是因为他迟迟听不到那人轰然倒地的声音。

  在弥留之际,逍遥子越来越感到惊诧和蹊跷。

  因为那人咀嚼着什么东西,而脚步离他也越来越远,甚至连原本凌乱的步伐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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