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无形无质,有时绵软轻柔,风过无痕;有时却甚过怒海波澜,似要人体无完肤,方肯罢休。
可记得,风雪飘飘,红衣现,梦中虚妄。
可记得,暮雨霏霏,朱檐绕,飞燕还巢。
可记得,蝉鸣啾啾,篝火燃,明光魅影。
可记得,麦浪涛涛,青蝶舞,山之一线?
时间一晃,便是七年之后,再见之时,竟真是物是人非。
数千个日夜,已在他的眼角留下些许皱纹,但他的笑容依旧如同离别时的那样,是见惯风雨后的那般平淡。
血红衣,沈无心,大叔。李清一一把将他抱住,伏在那片熟悉的胸膛上,哭声哽咽。
李清一何时哭过,或许有,但虎头从未见过。那位叱咤上海滩,叫无数大亨无可奈何的少爷,与眼前这位失声痛哭的少年人,虽是一人,在他心里却始终无法将两者重合。
当沈无心平静的说出“眼睛没了,一样也能活下去的。”那句话后,陌上音就仿佛失了魂似的,怔怔站立,动也不动。
但这几人中,最吃惊的却是雪吟,他与其说过话,更是险些动过手,但却没有看出来此人是瞎子,莫非他也是个瞎子吗?
沈无心轻拍着少年的背,微笑道,“怎么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哭鼻子?难道忘记了你梅爷爷曾说的话吗?男子汉是不能流泪的。”
李清一摸了把眼泪,回道,“我理解的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沈无心有趣的道,“哦?”
李清一道,“男子汉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何必在意常人的言论?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为何不能哭,为何不能笑?”
沈无心笑道,“这倒是一个很新鲜的说法,看来,过了七年时间,小家伙终于也长成大人了。”
李清一又问道,“大叔,你的眼睛是怎么……?”
陌上音忽然插嘴道,似是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先别叙旧了,哥哥你的手还在流血呢。”
“哥哥?”李清一惊讶的重复一句,这时候才发现沈无心边上站着个女孩。
上海滩的七年里,李清一既贵为品古轩少爷,什么风月场所,名媛舞会没有去过。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有的妖娆妩媚,有的清秀可人,有的典雅庄重,但如这女孩般精致的倒真未见过。
在她身上似有一种奇异的矛盾特质,叫人一眼看过去,便再难移开目光。她虽是一身素衣长裙,似出水芙蓉般洁净,但眼波流转之间却生出七分灵动,像是会说话似的,而且若是细细去看,就能瞧见那双眼眸竟带着如玛瑙般细腻的绿光,让这一动一静里面,又多出了一种异域女子的风情。
见李清一正目光古怪的望着自己,陌上音回瞪了他一眼,骄横道,“只允许你叫大叔,不准备我叫哥哥吗?哼,按照辈分来讲,我还比你大哩。”
李清一一怔,不禁苦笑道,“姑娘自然可以随意称呼。”
陌上音已取出一块丝巾,将沈无心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的包扎好了,听得李清一此话,她眼珠一转,问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喊我姑姑啊?”
李清一唯有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经过刚才一闹,他惊讶的发觉,自己已没有那般疲惫了。
这时,沈无心忽然说道,“虽不知阁下何人,但想来也应出自品古轩吧。但阁下用危险的火珠,难道不担心会伤到清一吗?”
自火珠被突然闯入的沈无心接住后,范林祥脸色一直阴晴不定,这话刚一问出,心下顿时一惊,可他又岂非善于之辈,这脸色变换的功夫,任何人也看不出端倪。
范林祥恼怒的道,“先生此言何意?我乃品古轩大掌柜,又岂会做出伤害自家少爷的事?我既然敢射出此珠,就必然有完全的准备!”
沈无心忽又笑道,“看来阁下必是精通卜卦之术,连我会突然飞入也算到了。”
范林祥脸色铁青,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李清一忙道,“大叔,范掌柜是绝对不会害我的。”
七年之前,李清一刚到上海时,范林祥就已是品古轩的掌柜,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清一已将他当作自家长辈,自家长辈又岂会害他呢?
沈无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反倒是对雪吟产生了兴趣,道,“我觉得你的刀法有些熟悉,不知师承何处?”
雪吟古怪的笑道,“你不是眼睛看不见吗?这刀法熟悉之说岂不滑稽?”
沈无心笑道,“我眼睛看不到,索性耳朵还是能听到的。”
雪吟不笑了,问道,“你的意思是,听出来的。”
沈无心点点头。
雪吟大笑道,“好好好,我倒要听听,你这听刀是如何听的。”
沈无心也笑道,“你习惯右手出刀,出刀的时候,身体会微微下躬。”
雪吟惊讶的等着眼睛,微微张了张口,并未说话。
沈无心继续道,“方才击出火珠之时,第一颗,用刀背距刀柄三寸之处,第二颗,用刀背正中,第三颗,用刀背距刀锋同样是三寸。这正是扶桑一刀流中的,鹰击之术。”
雪吟骇然的问道,“你,你这是听出来的。”
沈无心微笑额首,接着道,“而且,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师傅,应当就是服部先生吧。”
秃鹫与芽衣舞相视一眼,心中安静,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似乎是一位罕见的高手,且是一位博闻之辈。服部之名,可震荡扶桑,但在这中原,听说过的绝对不会多。
雪吟惊道,“服部半藏正是家师,可是,可是你怎会知道。”
沈无心沉吟片刻,默然道,“我曾与其交过手。”
雪吟圆睁双目,颤声道,“不可能,你与家师交手,不可能还会活着。家师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与之比刀的刀客留情,绝对不会……”
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声问道,“你与家师是什么时候交的手?”
沈无心回道,“一天之前。”
这个回答竟比之前那个更叫雪吟震惊,他面色剧变,急道,“秃鹫,芽衣舞,速速去找家师!”
说完,人已掠出了客房。秃鹫二人虽不明白发生何事,也同样急速跟上。
陌上音疑惑道,“这几个人也真是古里古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沈无心道,“只怕是服部半藏有性命之危。”
陌上音讶然道,“那个老头不是很厉害吗?连哥哥都打不过他。”
沈无心淡然一笑,道,“人外有天。”
他忽又问道,“最近,广州城里有没有来过什么大人物?”
这话是问向李清一的,但回答的却是虎头,他挠了挠脑袋,似乎在这位大叔面前有些羞涩,道,“大人物的话,只有一个,就是白何愁。”
“白何愁?这人的名字我倒是听说过。”此刻,刘昂新缓步走入,喃喃轻语道。
沈无心听得声音,笑道,“刘老,这里的事情多有劳烦了。”
刘昂新爽朗大笑,“何须如此客气,与我俩的交情,区区一间客房又算得如何?来,隔壁已经腾出来了,我们到那儿再细细说来。”
“大叔,刘老,晚辈还有急事,必须出门一趟,请切莫见怪。”李清一正万分担心胖子,间此番事了,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但他刚要走,肩膀却被抓住,回头一看,正是沈无心,他笑道,“现在,无论多大的事情,你都不能出阳泉酒家半步。”
李清一惊呼道,“为什么?”
沈无心的脸色忽然一暗,语态凝重道,“李元风是不是将阴符经给予你了?”
李清一兀自一怔,应了一声。
沈无心脸色越来越难看,又问道,“你可看过最后三卷?”
当李清一应声一落,沈无心竟变得万分落寞,呢喃道,“没想到,我还是来晚了。梅六爻,你真是算无遗策。”
这时,窗外浓云飘动,正巧挡住了一轮明月,天地大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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