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间,银瓶只觉得自己被熊熊的大火包围。
四周充斥着哭喊声,谩骂声,嚎叫声,刀光剑影纵横交错,每下起落都带会起一声凄绝的惨呼,数十个黑影在火光中往来穿行,无情的割断幸存者的喉咙。
“找到那个女孩!”为首一人低哑的命令着,手起刀落,趴在地上的老者还来不及叫喊就断了气,只是一双手仍抱住那人的腿,至死都不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想起这些?自己不是早已忘了这八年前地狱般的夜晚吗?
冲天的火焰铺天盖地而来,犹如狂飚的血蛇一样源源不断地卷走身边人的生命。浓烟熏得双眼一片昏暗,已经分不清,那触目惊心的红色,究竟是火还是鲜血!人们不断地倒下,鲜血映着隆隆的火光,将大地浸成浑浊的褐色。
不要!不要!
银瓶心里嘶喊着,紧随着人群狂奔,要逃出这梦魇。可不管银瓶怎样拼命地跑,却总在原地迈步,根本无法前进半分。
眼见着身后的血蛇暴突着猩红的双眼就要直扑上来,银瓶几乎绝望了,脚下一绊,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四周空荡荡的,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逃不掉了……
终于……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银瓶一咬牙,紧闭起双眼,准备迎接那致命的高热灼烧……
半晌,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灼热感觉。睁眼看时,火光早已不见,四下却是一片淡淡的水色,波光碧影,上下辉映,只如仙境一般。
一双臂膀从身后轻轻环住自己,“没事了,我……会陪着你的。”柔和的声音在银瓶耳边响起,像是最灵验的咒语一般,瞬间平复了银瓶刚刚还在惊恐万状的心。
这声音?这感觉?好温柔,又好熟悉,是谁?
“云哥哥!”
一定是他!银瓶欢叫着转向身后的人。
只见那人神采俊逸,翩翩如玉,眉宇间洋溢着一股英气,贵而不华,嘴角带着温和而又自信的笑容,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宛若一潭碧水般清澈见底,不染一丝杂质,衣袂随风飘舞,只叫人疑是天人下凡。
那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云哥哥吗?
岳云静静地望着银铃,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嘴唇翕动,好像说了什么,身形却是要渐渐远去。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啊!”银瓶急得大喊,起身探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
哪知双手伸出,近在咫尺的人却好似身在天边一样遥不可及,无论银瓶怎样努力,几次明明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襟,可手里却始终毫无质感。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银瓶睁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地望着岳云。
突然,周围原本静谧的水波剧烈地汹涌起来,翻腾着白色的泡沫,滚滚而来,形成滔天的巨浪,“哗啦”一声,将两个人冲散开来。
银瓶只觉得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中,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如同一片枯叶般随水流上下翻腾,嘴里,耳朵里,鼻子里全都是水,封住了自己所有的感官,并且水还在不断地涌进肺里,将本就少得可怜的空气全部挤出体外。这窒息的感觉几乎要把银瓶逼疯了!
好难过——谁来——谁来救我?银瓶心里的声音无助地嘶喊,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退着,只盼可以脱离这水的掌控。
忽觉一道银光从身侧闪过,消失在眼前,右肩同时一阵刺痛,浑身打了个激灵,愕然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原本肆虐的洪流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窒息的感觉也完全不复存在,刚才的种种,难道竟只是幻境不成?
一切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剧变从来没有发生过。岳云依旧静静地站在银瓶的面前,只是原本俊伟的脸上此时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银瓶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只是歇斯底里的呼喊着。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梦也好,现实也好,赶紧让它停下来吧,我只要它停下来!
岳云的眼里闪过一抹无奈的悲伤,然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银瓶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银瓶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这又是一个幻影?
可是,当她看到岳云温和而又坚定的目光时,所有的疑云都被冲散了。她咬着嘴唇,定了一下心神,摇晃着向前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终于扑进了温暖的怀中,这一次,没有消失!
太好了!
全身放松下来,银瓶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跌坐在地上。岳云也蹲下身子,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轻轻抚着银瓶还在微微颤抖的背。
“云哥哥……不要离开我……”银瓶喃喃地道。
如果这是梦,就请让我永远不要醒来吧,让我可以一直,一直依偎在他怀里……
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一阵阵倦意袭来,银瓶只觉得全身酸痛,更放任自己的意识渐渐飘远。
朦朦混沌之中只依稀记得,耳畔再次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扫过,银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咦?!
望着周围漆黑的树林和茫茫的夜色,银瓶心头升起一股森森的寒意。自己不是在西林庵的厢房吗?怎么会跑到这深山中了呢?
难道梦游?自己不知道有这个毛病啊?
揉揉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等银瓶看清了身处何地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原来自己正躺在舍身崖的断石之上。
这块断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形成,就这样凭空从峭壁的一侧水平地直伸向半空,犹如盘山的巨龙将龙首探出山壁一般,仅在龙颈处与峭壁相连,因此舍身崖又叫龙首崖,乃是庐山最为险峻的地方之一。
白日里还能看见悬崖下千岩竞险,万壑回萦,石林挺俊,峭壁奇绝;但这漆黑冬夜,四周固是阴森可怖,崖下更是深不见底,恍若直通入森罗地狱一般。
纵然银瓶曾无数次在这崖上眺望山色,俯瞰幽谷,可今日,恍恍忽忽从睡梦中醒来,便暮然发现自己置身于这漆黑寒夜之中,嶙峋陡壁之上,心惊胆战自不必说,脚下更是发软使不上力气,竟连站也站不起来。
看着面前几步外陡峭的山壁和石阶,银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慢慢地回头望向身后——这一望不要紧,却赫然发现自己身后三步之外,就是断崖的尽头!
三步,只有三步!
崖边的积雪凌乱不堪,显然是刚被踏乱不久!
银瓶只觉得一记闷锤重重地敲在胸口,几乎喘不上气来,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哪知手臂刚一用力,右肩便刀扎一样疼,伸手一捂,竟是满手半干的血迹!此时,银瓶渐渐清醒,那如幻似真的梦境一幕一幕回映在脑海里。烈火、巨浪、朝思暮想的人,一闪而逝的银光,肩上的剧痛,直到自己扑进云哥哥的怀里!
等等!自己清楚记得那时向前走了三步……
三步?!
难道说,之前自己其实是……已经在……悬崖的……
想起了最关键的环节,银瓶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竟再也不敢回头,一想到崖边那凌乱的足迹都是属于自己的,银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翻滚出来了。
如果不是肩上的剧痛将自己从漩涡的幻境中救出,那么,只要再退一步,不!只要半步,自己就会跌进万丈深渊,永劫不复!
到底是谁,救了我?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岳云微笑着向自己张开双臂的情景,云哥哥?
是云哥哥救了自己吗?
正疑惑着,在晦暗的月光下,银瓶发现前面石阶上有什么东西隐隐发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再加上自己多一刻也不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于是,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的,下了断崖,来到有东西发光的那阶石阶上。
拔开表面的积雪,一支精巧的银锥显露了出来。锥长六寸,锥尖为细菱形,由锥身起细细的蜿蜒着云状花纹,直至锥尾,花纹凸凹有致,恰恰形成了数道类似血槽的凹道。银瓶看到的,就是它在月光下反射出的银白色的光芒。
白云锥?!
云哥哥的白云锥怎么会在这里?
银瓶把它捡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纵是银瓶臂力过人也掂得出来,这个重量已远远超过了普通的暗器,天下有几个人能用这么沉的东西当“暗器”?倒转过锥尾,尾端正中可以辨认出一个谨密流畅的“云”字。
不会错的,绝对是云哥哥的“白云锥”!
可云哥哥的白云锥是从不离身的,既然白云锥在这里,那就表示……云哥哥真的回来了?可是他人呢?难道是先回岳家庄了?
一想到思念的人就在眼前,银瓶马上就将刚才的惊险和梦中的疑惑全部抛诸脑后了,一心只想飞回岳家庄,好见到那温和亲切的人。
小心翼翼地收好白云锥,银瓶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晚上和衣而睡,不然现在不知怎样的狼狈呐!
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银瓶嘴上扬起了轻快的笑容,完全没有了眨眼前还吓得面无血色的样子,向着山下岳家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底是年少单纯,阅历浅薄,银瓶远没想过自己刚刚是怎样从千里之外的阴谋中死里逃生,更加没有想过,若是岳云真的在她身旁,又怎会任由她躺在冰冷刺骨的悬崖边不顾而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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