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一天天的热了起来。¢£,
转眼间,这甲午年便进了五月,太阳顿时热了起来,在太阳的曝晒下,这田地里的谷子便开始慢慢的变了色,由绿转成了黄。对于江浙一带的百姓来说,这正是把镰刀磨快,准备收粮的时候,一年的年景可就全凭这一季粮食了。
虽说这自古富不过江南,可江南却又与外地不同,搁东北一年不过一熟,顶多再种上一季大白菜、红萝卜,算是冬天的吃食,可是于江南,却是能一年三熟,两季稻子加上一季油菜,可虽是三熟,这江南的百姓却负担着沉重的税捐,更多的恐怕还是那旧年的阵债,虽是三熟,而这夏收却是极为紧要。相比夏粮虽是一样的稻种,可秋粮产量却远低于夏粮,那是因为地力耗尽了。
相比于北方,江南的牲口少,自然是积肥不便,往往积上一年土肥,完都用于那一季夏稻,如果一来,这夏粮的多少便关乎着一年的年景了,百姓自然是极为上心。毕竟这是一年的希望。
家中虽然没有一粒米了,然而瞧着田里的绿油油的却又夹杂着些许黄色的谷子,王大梁的脸上却浮上着满面的笑容。这下子他算是彻放心了,只是瞧着那沉甸甸的谷子,对今年的收成他就已经有了九成把握。禾苗肥大,标线结实,这可是十多年来所罕见的好年景,穗子都有那样长了。
“别说是十几年,就是往前说,从光绪数到同治年,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年景!”
眼前的这一切,看在王大梁的眼里,都是尽是前所未曾有的欢喜。以至于说着话的时候,那唇角都往上扬着。王大梁的话顿时引起了一阵附和声。
可不是嘛,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年景!
瞧着眼前的谷子,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王大梁能推测出二十天以后的情形来。那是真的能让人笑出声来的情形。他举目望着这一片油绿色的刚开始泛着黄的田里,看看那肥大的禾苗,统统变成黄澄澄的穗子,几回都疑是自己的眼睛昏。自己是在做梦。然而穗子禾苗,一件件都是正确地摆在他的面前,他真的欢喜得快要疯了啊!
“哈哈!今年的年景,真会有这样的好吗?”
过去的疲惫,似乎全都消失了。他甚至拿出了烟袋来,寻思着这一季的辛苦:从下种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王大梁真的没有偷闲过一刻功夫。插田后便闹天干,刚刚下雨又吓大水,那阵子一天到晚的不得安生,成日里忙得像村里的家狗似的,那肚皮里头也从没有吃过那怕一次饱。每次上田的时候,饿得连腿子都提不起,人瘦得象也就只剩下一把枯骨。三四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天天下田,生怕误了今年的收成。
一直到现在,经过那么多的饥饿,全靠着田里的一些野菜和着米烧出的稀饭吊着那口气的王大梁,每每想起那饿肚子的感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这会他看见这几线长长的穗子,他又怎么不欢喜呢?
这才是到了手的东西啊,还得仔细地将它盘算一下哩!盘算一下如何花差这些东西。
开始的时候一定要饱饱地吃它几顿。别说大人饿的身上没几两肉了,孩子们也委实饿得太可怜了,应当多弄点菜,再多煮几碗饭。都给他们吃几顿饱饭,趁着年景好的时候养养精神,精神养足的,才能扛得住将来,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荒年。这季好,下季可就不知道。
然后呢?
嗯,再背上集上卖几担出去,做几件新衣服穿穿,现如今那洋布卖得可比土布便宜,就是不太结实,算了算了,孩子们穿得那样不象一个人形,就买上几截布,置上几件衣裳吧。把债统统都还个清楚。剩下来的留着过年,至于那一季秋粮,在他的盘算中,那可是要预备过明年的荒月,若是明年收成好了,像今年这样的年景……
那两臭小子也差不多都要定亲了,春辉成天说着谁谁娶媳妇了,那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想要成家嘛。就是明年下半年吧!等收了谷子,到时候给他们每个都收一房亲事,后年就可养孙子,做爷爷了……
还有什么呢?
除此以外,似乎真的没什么事儿了,多打了几斗粮的田地,让王大梁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其实百姓的希望就是那么简单,只是多打几斗粮,一年能吃上几顿饱饭也就知足,就如此时的王大梁一般,虽说先前人全靠稀饭吊着口气,不知那天就饿没了。可现如今,瞧着这田里的的收成,却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盘算起那想着都能让人笑出声来将来了。
瞧着眼前的田,想象着二十几天后的收成,王大梁的心里头除了欢喜,就再也没有旁的意想了,一切都有了办法。
虽说现在家里头已经没有米了,王大梁也不着急,因为他已经有了办法,再过十多天就能够饱饱地吃几顿了。有了实在的东西给人家看了,差了几粒吃饭谷还怕没有人借吗?
孙老爷家中的谷子,现在是拼命地找人借哪,只怕你不开口,十担八担,他可以派人送到你的家中来。价钱也没有那样昂贵了,每担只要六块钱。
王二伯的家里也有谷子借。每担六元,而且还没有利息,都是上好的东西。
村子里的人都要吃饭,都要渡过这十几天难关,可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去向孙老爷或王二伯借谷子。实在吃得心痛,现在借来一担,过不了十多天,要还他们三担。就是王二伯家的谷子,一担六元,那也是加过息的,就那么几天的功夫,那息加的啊……还是硬着肚皮来挨过这十几天吧!
“这就是他们这班狗杂种的手段啦!大家伙要饿死的时候,向他们嗑头也借不着一粒谷子,等到田中的东西有把握了,这才拼命地找人借。只有十多天,借一担要还他们三担。这班狗杂种不死,天也真没有眼睛……”
“他大爹。你不是也借过他的谷子吗?哼!老天爷才没长眼哩!越是这种人越会财享福!”
“就是!老天爷吃了他们那么多贡,吃人家的手软,怎么可能还会责罚他们……”
可不就是这个理嘛,就是烧香献贡给老天爷。那也是有钱人家烧的香高,献的贡多。就在几个乡民在那里说道着的时候,远处一个人影儿走了过来,是村子里在城里头务工的王三,他的脸上带着笑色。肩上还扛着一个装的满满的裤袋。
“哟,他三哥,你这瞧着在城里头干的不错啊!这么多谷子,得有一担多吧……”
瞧着王三扛在肩上装得满满的裤袋,旁人连忙笑呵呵的说道,这王三前阵子家里断了粮,才跑到城里去扛苦力,这才几天,就回来了,还扛回了一裤袋粮食。
“那是谷子?”
将小百斤重的裤袋放下来。王三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先是否认又是强调的说道。
“是米!”
这句话只让众人无不是一愣,米!这王三当真是财了可是?
“哟,你搁城里头,是拾着银子了,还是捡着金子了……”
“就是,这定是财了吧!”
在众人的调笑中,王三一边用手拉着汗襟,想扇出些风来,一边说道。
“那是啥财。都是借的!”
“借的?城里头那个财东借的?”
众人一听是借的,立即想到城里的财东,这乡下借粮都是借谷子,那有借米的。这借了米,得咋个还法?
“那是什么财东,是咱浙江巡抚老爷袁大人可怜咱们这些泥腿子,弄了个啥公司,借米给咱……”
“官府的米?你咋借的?”
“咋借?凭去年的税捐票借的,这不。去年交了多少钱的捐税,今年就能借多少米,不过家里的田数二十亩的,就借不着了,而这可不是陈米,都是白花花的新米,他大爹,瞧你那身子虚子,给,抓几把,回家吃饱了,再去县里头借去……”
像是怕旁人不信似的,王三解开扎布袋的绳子,然后抓出一捧米来,只看那颜色,种了一辈子地的庄户人便知道,这是新米。
“这,这拿税票票就能借?怎,怎么个借法?”
杭州城巡抚衙门中,放下手中的茶杯,袁世凯看着造访的张謇,道出了借粮于民的最初想法。
“从小弟出抚台湾、又抚浙江以来,皆曾目睹乡间富绅如何通过高利贷盘剥百姓,而其盘剥者,尤以夏粮为甚,每每夏收之前,乡间贫农存粮耗尽,为以糊口不得商借高利贷,往往是借一还三,更甚者不得不典儿卖女,兄弟身为浙江父母,焉能视若无睹?任由乡间富绅如此盘剥百姓?”
虽说在袁世凯以“弟”自称,着实让张謇心下颇不是滋味,毕竟当年在朝鲜的其曾对他持弟子礼,虽说两人多年前于朝鲜时便已割袍断义,但或多或少的于张謇心中,依然将袁世凯视为“后辈”。
作为“江南名士”的张謇,此时已经没有了科考之心,毕竟现如今这朝廷的恩科,全只剩下了一个摆设,也正因如此张謇才会下定决心弃官从商,所以才会从京城返回江苏,而在做出这一决定的同时,张謇又主动写信与袁世凯复交,这需要有很大的勇气。这种勇气来自于政治的需要,因为此时的袁世凯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于朝鲜时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营务处管带副营,而是身居浙江省巡抚的封疆大史,而有意投资实业的张謇自然希望争取得到袁世凯的支持,毕竟众所周知,当今中国论及新政,第一是东北,第二既是浙江,纵是直隶、湖广亦无法与之相比,可以说现实的需要融化了私人间的恩怨。
对于曾经的“半师半兄”主动写信重拾旧谊,袁世凯自然是欢迎之至,更在回信时主动邀请他来浙江,在张謇从天津乘船来到杭州后,他更是亲自到码头迎接这位旧友,只不过再也不持弟子晚辈礼,而是持以兄弟之礼。
“嗯,确实,确实……”
提及高利贷盘剥,张謇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这也难怪张家于南通也是大户人家,岁岁也是用这青黄不接之时谋以重利。
“不知慰亭的这个官借于民,又是如何借法。”
“十进六出!”
提及此,袁世凯那张看似颇为憨厚的脸庞上露出的尽是悲天悯人之色。
“所谓十进六出,虽看似得利四成,但相较乡间相借三倍之高利,已经算是薄利,如此一来,百姓可于青黄不接之时,得以糊口之粮,而官府亦可籍此得四成之利,纵是扣以成本,亦可得三成之利,再则……”
话声微微一顿,袁世凯又继续说道。
“这粮食公司除向百姓相借官米外,亦能于丰年收购粮食,抬高粮价,避免谷贱伤农,可于灾年购进粮食平抑粮价,毕竟这所谓丰年,不过只是一地之丰,所谓灾年亦只是一地之灾……”
在袁世凯的解释中,张謇的双目睁大,面上全是不可思议之色,若当真如此,那可当真是活民无数了,但另一方面,如此一来,那乡间富绅又当如何处之?
“当然,于官府而言,粮食公司所获银利,可用于新政,就以今年来说,虽说粮食公司新办,然却已借出值3oo余万两官米,以此计算,仅此一项官府可得银利既可达百万两……”
当然袁世凯并没有提及这些大米皆是相比江浙米更为廉价的安南米,实际购米成本甚至不及两百万两,即便是加上运费、损耗,亦不过25o万两。
“慰亭,如此借粮于民,恐惹乡间富绅对此多有不满,这又如何是好?”
张謇不无担忧的言道一声,尽管明知道,现在那些乡绅无法像过去一样,通过于朝中任职的乡亲给袁世凯施加压力,但无论如何,毕竟自古以来,官府都是依靠乡绅统治一地。
“其纵有不满又能如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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