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一碗村 > 第十四章: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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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以后,刘三亮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但刘三亮却咋也爱不起来了。他发现这个娃先是一点都不像自己,也不像黑玉英,后来发现这娃越长越和赵黑家的两个娃像了。

  刘三亮的疑问就开始在肚子里泛滥起来,他没敢和黑玉英挑明想法,只用对娃的态度大转变来刺激自己的女人,同时细细地观察黑玉英的反应。黑玉英当然看出了苗头,只是藏而不露,故作不明白,和刘三亮软软硬硬地较量。那娃也乖巧,不论刘三亮如何对待,都一口一个爹叫得好亲切,就连哭得伤心欲绝的时候,也不改这份父子之间的亲情感。

  刘三亮当着黑玉英的面呵斥娃说:"你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你有本事爱认谁当爹都行。反正我不给你当爹了。我他妈真是冤大头啊。"虎娃听了,扁着嘴说:"我谁也不认,爹就是爹。爹不要不当爹啊,我以后好好听爹的话,再不惹爹生气还不行吗?"

  黑玉英声色不动地端着碗吃饭,对刘三亮瞟过来的目光,不作任何反应。大女儿懂事了,从父母的对白里觉出了什么,其他三个女娃懵懂不开,只当是爹用刻薄的话生气呢。

  大女儿埋怨说:"爹,你是咋了?过去你对虎娃多好,现在咋变成这样了。今天虎娃又没做错啥,是你看了虎娃一眼就无原无故生气了。再说,你老说当爹不当爹的话,你,你,你多伤人的心啊。"刘三亮就迁怒喊着说:"闭嘴,还轮不到你个臭丫头片子来教训老子。你们一个个懂什么?你们连屁都不懂。这世上你们以为爹好当啊,当爹那要有血的联系才成。你们看,你们看……。"

  黑玉英把饭碗往桌上一摞,终于说话了,"刘三亮,你不要得寸进尺,当着几个娃胡言乱语啊。我给你说,就你那个套数,就你那个德性,你还真不配当几个娃的爹呢。"黑玉英用眼睛扫描着面面相觑的几个娃说:"我给你们说,你们一个个要是有骨气,从今天开始,谁都不要叫你们这个老子当爹,让他爱给谁当爹就去给谁当爹去。"刘三亮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虎娃天真地说:"妈,可是爹就是爹,别人的娃有别人的爹,爹给别人当爹,那是骂人的话。上次胡豆给狗子当爹,两个人还打了一架呢。"黑玉英拍地给了儿子一把掌,喝令几个娃说:"嘴巧也不分个时候,走,你们全都给我到屋外去。我和你们的爹有账要算。"

  几个娃乖乖地出了屋子,又出了院子,黑玉英把大门拴上,回屋又把家门也关了,站在地当中盯着坐在饭桌前默不作声的刘三亮。两人无言对峙了一会。

  黑玉英说:"你不是要说吗?你不是一直想要问吗?现在娃都不在了,你咋倒哑巴了。"刘三亮一不做二不休,说:"你不要给我母夜叉,我不怕。你今天给我老实说,那个小东西是谁的孩子?"黑玉英嘿嘿冷笑说:"我就知道你一肚子的狗杂碎,告诉你刘三亮,孩子可以是任何人的,但就不是你的。就你那个德性,你就不配有儿。"刘三亮受了刺激,从炕上一撇腿呼地跳到地上,和黑玉英面对了面说:"你不要给我胡咧咧,有本事你给我说出来。"黑玉英坐回炕沿边上,说:"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说呀!"刘三亮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没说出肚里的疑问。

  黑玉英反击说:"你一天到晚,冷言冷语,还把个娃娃有事没事的折腾给我看。你不要以为别人是傻子,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呢。你不就是怀疑虎娃长得不像你吗!那你再看看几个女娃长得像不像我。像不像我不说,你说像不像你?"刘三亮说:"几个丫头我不管,你就说虎娃,他咋就不像我也不像你,还就跟赵家的那两个小畜牲长得那么像呢。"

  纸就这么被点破了,刘三亮长出了口气,眈眈着一双小眼睛,等着黑玉英解释。

  黑玉英冷淡地说:"那是你贼心把眼睛给蒙了。就我看,我虎娃的长像谁都不像,还就和他姥爷长的活脱脱一个样。"刘三亮对自己舅舅丈人记忆模糊,一时不敢肯定。黑玉英继续说:"早些年你就鬼人操鬼心,冤枉了我好几次。现在刚刚人模人样,安安稳稳过了几年,日子也好点了,外人也不说什么了,你自己却开始往自己的脸上抹屎唾臭,你说你活得浑不浑啊。"说到委屈处,,黑玉英眼泪就流了出来,情绪激动地骂说:"没儿的时候,你一天到晚就盼个儿,有儿了,却把好端端自己的娃,硬往别人身上怀疑,你是犯神经,还是脑子缺弦。娃现在幸亏还小,不懂事,你这么一天到晚瞎说八道,你看娃大了后咋对待你。"

  刘三亮在地上走来走去说:"你不要哭,这么多年,你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娃是不是姓赵的孽种?"黑玉英把泪脸一抹说:"说了半天,你还跟我较真啊!我说是又咋样?不是又咋样?"刘三亮咬牙说:"要是,我硬可没儿,也不替他妈的别人育种子。等那小东西回来,我两下就把他给作弄死。"黑玉英有点愣怔,跟着心灰意冷说:"那你就弄死算了,到时看谁哭在后头。"

  刘三亮还是没得到答案,虚张声势继续对黑玉英逼问。黑玉英反而沉住气,再连一个字都不多说。刘三亮像一只弓着腰身,奓着毛发的瘦猫,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说着连自己也不清楚的话,嘴角上就咬嚼出了白色的唾沫。面对黑玉英一脸冷峻,刘三亮抱住头慢慢蹲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黑玉英突然知天认命地说:"行了,你也不要哭了,你要是聪明,你要是记心好,你用娃的生日推算去。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就去问妈,让妈说说,娃的姥爷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刘三亮止住了哭,眨着两只小眼想老婆的话也是一种证明。黑玉英又淡淡地说:"要不是姑妈当年骗我过来,我才不会找你这么个窝囊废男人。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不说,还尽惹事生非,时不时就随随便便怀疑别人。你说跟你这种人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至此,不容刘三亮再插话,黑玉英一口气说:"我告诉你,怀娃的那时候,你正在城里打零工,那次一个人赶着车回家来,住了三天就走了,当时妈还在咱们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呢,你要不是猪脑子,你应该记得的。那次走了以后,我就再没来那个,你说,不是你的能是谁的。至于娃长得像别人不像你,那是娃的幸运,你说,娃要是长得像你,蛇腰虾腿,小眼斜嘴瘦瓜脸,能让人亲吗!"稍作停顿,黑玉英瞥了刘三亮一眼,继续说:"今天,我把娃的身份给你证明了,明天咱们离婚各过各的日子,省的你一天到晚操鬼心怀疑这怀疑那,让咱们各自轻轻松松活上两年。"

  眼泪在刘三亮的脸上干出了印渍,他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一下酸麻的两腿,看着黑玉英说:"就算是这么回事,我还是不信,等我问完妈再说。"刘三亮拉开家门要走,被黑玉英揪了回来,问他干什么去?刘三亮说:"我现在就去问妈,看娃长得是不是像他姥爷。要是像我给你磕头发誓。要是不像,这中间还有问题。"黑玉英急了,抢着先出了门,边走边说:"我知道你爱恶人先告状,我要先去给娘说了今天的事,你再去问娘。"刘三亮今天是要一杆子插到底,把黑玉英连推带搡关到屋里,门上了铁挂链。黑玉英对着门头窗子喊叫着,眼睁睁看见刘三亮出了大门。

  刘三亮刚走,黑香娥从另一边的小门来到院子里,身后跟着自家的几个孙女。听见黑玉英叫喊,大女儿忙摘了门上的挂链。黑玉英先还忍着,把老人让进屋里,又把几个娃打发了出去,这才抱住自己的婆婆,委屈的泣不成声,抽抽噎噎,拣有利自己的内容哭诉了一场。

  黑香娥默默了一会,安慰说:"这个鬼东西,都多大年龄了,咋会突然生出这种怪念头。等他回来,我教训他。"黑玉英改口说:"姑,我爹虽然死的早,那时我还小,后来只是从一张照片里留下一点记忆。姑,你还记得我爹的长像吧。"黑香娥说:"你爹那年背石头出的事,要说长像我当然记的。"黑玉英盯着婆婆说:"咱虎娃跟我爹长得很相象吧!"黑香娥说:"你爹是长脸,虎娃是方脸,脸形就不一样。要说一样的,还是那双眼睛。"黑玉英说:"脸形不太一样,是因为娃还小。要说眼睛一样才是真一样。姑,你说人一辈子外形不断变化着,就是眼睛不会变的,对不对?"黑香娥点头承认说:"龙生一窝还有九种尊容呢,何况咱们贫头老百姓。咱娃就是咱娃,三亮子是脑子里有根筋抽住了,等我给他开开窍就没事了。"黑玉英说:"姑,三亮这两年变得浑身怪毛病,怕你说了也不顶用。等他问你时,你还是说娃和他姥爷长的就是很像,省得他再胡思乱想折腾这个家。"黑香娥脸色有点凝重地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事我会给你们抹平的。"

  当天晚上,刘三亮来到黑香娥的住处,娘俩个在屋子里黑着灯说了好多话。黑玉英借口给黑香娥送现煮的玉米棒子,端着盘子过来了一趟。只是一进屋娘俩谁也不说话了,黑玉英搭讪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黑香娥是过来人,对女人生孩子的事自有算法,她用虎娃的生日一推,再联系自己当年的记忆,对儿子说:"要说这月份,有个十来天的出入,按理倒也差不了多少。儿子,你要是还不信,娘看过古戏的,说滴血可以认亲子。你瞅个空,把娃的血和你的血滴在碗里,看血是往一块溶还是两清着,就知道结果了。"

  刘三亮一听,风风火火回了趟家,发现虎娃不在家,也没应答黑玉英的问话,径直来到村口的大树下,从一群玩着喊着的娃娃群里,找到自己的孩子,领着来到娘的屋里。

  黑香娥骗娃说看看手相,刘三亮在一边引开娃的注意力。黑香娥一针下去,娃尖叫着扭回头,看着鲜红的血一滴滴落进白瓷碗里,连疼带吓当时就哭了。刘三亮唬着喊说:"你奶奶有点不舒服,配药要用小娃血当个引子,就这么几点就够了。"完了又叮嘱说:"这事你不要告诉你妈啊!要是让你她知道了,看我咋收拾你。去吧,再去耍个。"

  儿子哽咽着走了,刘三亮迫不急待用针在手上一扎,流到碗里的血明显比儿子的血浓,颜色也褐红许多。娘俩个在灯光下,头对着头凝视碗里血的变化,就看到了一种用心才能感觉出来的蠕动。刘三亮看着就烦燥起来,嚷说:"妈,你看,两个人的血根本不往一块溶,看来我的怀疑是真的,这小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的骨血。"黑香娥还在看,把碗稳稳地端到灯光更亮的眼前,努力控制手的震颤,再看血时一点点的就融在了一起。黑香娥缓缓地说:"三亮,你看血溶在一起了,融得都分不出颜色深浅了。"本已灰心丧气的刘三亮接过碗,两眼盯着看了半天,不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黑玉英知道了婆婆和男人与娃滴血验身的事,结果是从刘三亮态度大转变上得出的,人的底气就足了,想着婆婆虽然是自己的亲姑姑,但比起人家母子的关系,自己还是有距离的外人,就感到受了天大的委屈,几天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头发散乱在额前脸边,恹恹的有气无力。刘三亮每天照顾侍候,好话说了千千万,黑玉英还是不依不饶,不过终于开口说话了。

  黑玉英说:"人怕伤心,树怕伤皮。这件事你和姑妈的所作所为,伤透我的心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侍候你们老老小小了。这个家我也再不管了,你爱咋就咋去。"刘三亮陪着笑脸说:"真金不怕火炼,真亲不怕血验。我一时犯糊涂,用这种方法把一块心病去了,方法是不对,结果是好的呀。我以后会对咱娃和你好上加好,保证再也不胡思乱想胡做非为了。"黑玉英说:"你骨头里的劣根性我早看透了,这些好听的话你也不要再说,我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说不定哪天就又会犯神经的。"刘三亮就赌天咒地,最后急出一句誓言说:"假如我再有对不起老婆的事,让我过河水淹死,夏天让太阳晒死,冬天让寒流冻死,喝酒喝死,睡觉睡死。"黑玉英是个有心计的女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才不再计较。

  晚上,夫妻俩温存到紧要关头时,黑玉英突然推开刘三亮,仍然一脸愠怒问:"你中午说过的话,发的誓言都是出自真心吗?"刘三亮急急地说:"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黑玉英"呸"地啐了一口说:"只要是真心就行,以后可不许顿不顿就生呀死呀的乱说。你说咱们一家,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地方,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前些年日子过的苦,老受人欺负。现在日子也过好了,在村里也住成了老户,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我给你说,再不许你怀疑我什么啊!"刘三亮就又是一通保证。

  三天后,刘三亮从地里劳动回来,牵着自家的骡子,骡子上骑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父子俩路过赵黑家的后墙根时,看见赵黑一个人蹲在墙阴凉里,面容呆板,眼神呆滞,像块黑石头一样。刘三亮故意吹起了口哨,走路的步伐也随了心态变得大大趔趔,失了常样。

  路过赵黑身边时,刘三亮一脸怪兮兮地笑着说:"赵队长,乘凉哪。"赵黑视若无睹,置若惘闻,继续用空茫的眼睛望着什么。刘三亮停住了脚步,弯下腰把脸帖近赵黑的眼前说:"赵队长,你听进我的话了吗?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你出来,是在家里孵鸡儿子啊?"赵黑终于有了反应,陌生地盯着刘三亮。刘三亮嘻皮笑脸做出个怪像,说:"咋,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啧啧,我可是你当年的老冤家啊。你不认识你老婆娃娃没关系,你连自己的冤家对头都不认识了,看来你是真的不行了。"

  走出了一载路,刘三亮回头再看赵黑,仍然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他看见骡子身上的儿子,突然萌生出一个恶作想法,就拉着骡子回过头,在离赵黑不远的地方,把儿子从骡子身上抱了下来,问儿子说:"虎娃,你想不想撒尿?"虎娃摇头说:"我刚才尿的,现在不想尿。"刘三亮说:"现在不想尿也得尿。你看见那个老疯子了吗?你过去掏出小鸡,鸡对着他撒一泡尿。"虎娃奇怪地看着刘三亮,摇头说:"我不敢,我怕老疯子打我。"刘三亮唆使说:"没事的,你没看见刚才爹跟他说话,他连反应都没有吗。你只管过去对着他,掏出小鸡,鸡尿就行了。他要是有反应,你就往爹这里跑,爹会护你的。"

  在刘三亮再三督促下,虎娃三步一回头,走到离赵黑还有一步的距离站住,紧张了半天尿不出来。刘三亮发狠说:"你要是不对他撒尿,看我咋打你。"虎娃憋了一阵子,终于尿了出来。赵黑似乎是奇怪虎娃的举动,脸上就荡出一种模糊的笑意。

  虎娃尿完了,迈开两条小腿转身就跑,刘三亮一把抱住,亲了一口说:"好儿子,你再给爹骂那个老疯子。"虎娃说:"爹,我不会骂人。娘也不让我骂人。"刘三亮说:"咱们不骂人,骂老疯子就没错。你骂'赵黑,老毛驴'。只要连骂三遍咱们就走。"虎娃就嫩声嫩气地骂了三遍。刘三亮开心地笑着说:"好儿子,你是爹的儿子。走了,咱们回家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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