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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山巨大的阴影从天上垂了下来,两个人缓缓走进屏山的阴影之内。
此处处于一个绵延颀长的缓坡顶部,距离屏山的石壁面有七八百米。
熊罴道:“下面就是战场了。”
虽未临近战场,但是血腥味十分浓厚。军营里也有血腥味,但是淡了许多。
继续前行,居高临下,边云决得以纵览四方。
屏山大道乃双子路,边云决跟着父亲边锋来云州的时候,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然而此时,缓坡尽头,屏山大道,微弱的阳光照射下,草木稀疏凌乱。在这片荒凉的场景,无数的上古妖兽的血身尸体倒在地上,或佶屈聱牙,或安然睡卧。有些地方,巨大的暗白骨架,有如枯树倒在地上,血肉皮毛,附着其上,已经隐隐发黑。
边云决从来没有见过这些!
原来这就是妖兽!
边云决目见之下,内心激荡不已。
熊罴观察着边云决的神情,没有说话。
边云决问道:“妖兽已经开始了么?为什么云州从来不曾收到一点风声草动?”
熊罴道:“你知道妖兽多久没出现过了么?二十年了!二十年,活下来的人只记得我们最后抵御住了妖兽,却忘记了牺牲者们的痛苦。如今也是一样,上面的人尚且自认为能够再次抵御住妖兽的全面进攻,所以这点小小的前奏他们那些龟儿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边云决道:“任妖兽尸体腐烂于次,长而久之,恐怕容易爆发瘟疫。”
熊罴道:“军营里面,原先倒是有一个净土宗的和尚,一个悟饭道的阴阳师,负责净化这些血污。但是呢,前几天,两个老家伙,一个死,一个逃。下面的新鲜物,就是那天留下来的。”
熊罴回头向军营方向望去,笑着道:“你再看下子,你看我们的军营如何呢?”
边云决回头而望。
与妖兽大战的战场在缓坡的右边,但是军营却静静的安卧在缓坡的左面。之前可儿还提醒了自己,军营下寨方式极有章法,名为春蚕阵。但是边云决之前一直没觉得,如今看去,军营果然有如一只卷体而卧的春蚕。
边云决道:“春蚕阵?”
熊罴道:“你也识得?洒家以为你老子不会教这些东西给你。”
边云决摇摇头,道:“跟我一起的云家小姐认得这个阵法,她娘从小教导她这些。”
熊罴“嗯”了一声,道:“云家女公子,当年比多少带把儿的汉子有脊梁?但是这个阵是你爸爸带到云州的。”
边云决一脸惊愕,道:“我父亲?”
熊罴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个阵法就是要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我们这些人哪里晓得这些门道?你是边家人,自然明白自家的事情。”
边云决回想,《边氏大同风伐》曾经说过,边家原是中土军武世家,后来忤逆了新继位的君王,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边云决喃喃自语:“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去想过。”
熊罴道:“洒家是个粗人,但是当年看到你老子做的这些事情,却是满脸喜悦!这才是有见识有分段的人,比城里面的贵人心中的弯弯道道要通透多了!当年你老子曾经说过,战场之上有一种菊花,孕血而生。战场厮杀越惨烈,这花就会开得越茂盛!洒家一直没有见过,但是深信不疑。”
熊罴道:“好比这屏山,你来看看,它像什么?”
边云决凝视片刻,道:“像城墙。”
熊罴道:“实际上它就是城墙。”
边云决笑道:“怎会有这样辽阔宽大的城墙?”
熊罴道:“当年你老子却是这样说的,云州城于我们虽然习以为常,但是诸位当深知,以现今人力,绝对无法建造出这样一座雄城出来。如此,屏山横亘于大平原与十万大山之间,称其为城墙,并不为过。上古伟力,非是我们所能揣度的。他口中所描述的世界真有趣!所以洒家相信他。”
边云决一笑。
熊罴道:“走,下去!”
边云决驱马紧随其后,下方的战场愈发的清晰明亮起来。
边云决随之置入了一种悲歌慷慨的境地。
当日在云州城城门口,边云决眼见诸多战死沙场的勇士的遗体,心中也是积涌一股浩浩之气,郁积于心而不得瞬发,从而延展周身,让边云决触摸到了修行的新一片天地。
熊罴从短鼻食人象身上下来,双脚踩到地上的兽骨,发出碎裂的声音。
边云决也是下马,屏山在此折断,露出一片坦荡通途。西天点点金光,从天而降,有如寸寸利箭。
边云决迎着金光,偶然之间,发现远处地面上一个兽影。
乍一看见,边云决还以为是巨石。
这是一头巨大的走兽,状如蛮牛,远远看见即可感受到其沉重之势。
“哞~!——”那头妖兽嘶吼,声音将远处吃食遗体的腐鸟激荡飞起。
边云决后退一步,双手在黑袍下蓄势待发。
熊罴却虚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不退反进,朝那头妖兽奔跑了过去。
熊罴奔跑途中,双手携起两面开山巨斧。
那妖兽也是蹄动,朝熊罴冲了过来。
熊罴不作闪避,两边正要相撞的时候,熊罴却轻轻的摆动了一下身躯,从妖兽的左侧穿过。
熊罴一个转身,双斧从肋下穿过,劈向妖兽。
熊罴双腿定住身形,那妖兽还在奔跑,恍惚间两条血口有如山洪暴发,从它的脖项和下腹迸开。随即,妖兽有如山崩,轰然倒下!
熊罴双斧重新挂到背上,笑看向边云决。
边云决直看得目瞪口呆。
霎那之间,他甚至觉得熊罴有若天神!
熊罴道:“时常会有这种漏网之鱼。这畜生一身好皮肉,可惜洒家和你,运不回去,可惜了!”
熊罴将边云决引往暗处。
屏山脚下,三条狭长的坑道依序排布。
边云决没有看,已经闻到内里的血腥味了。
那里埋葬着战死之人。
泥土掩得并不密实,只是薄薄的一层泥灰罢了。
他们大部分肢体残缺,连同身上的盔甲也是破碎不堪。盔甲如果有七八分完整,就算不舍,活着的人也要脱下来继续穿用。
边云决静静问道:“为什么将他们埋在荒野,而不将遗体运送回去,带给家人?”
熊罴道:“支离破碎,送回去反而惹亲人更加痛心。”
边云决继续问道:“荒野多秃鹫,为什么不掩埋严实,惹腐鸟争抢?”
熊罴道:“坑道挖得深,前人安卧,尚待后人。”
边云决不再说话,双膝一弯,跪了下来。他伸手触于眉间,然后伸指直指心脏,最后拈起一分尘土,置于唇间,随即洒向前方。
边云决闭眼,静默,缅怀。
熊罴转身,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跟你老子一样,一本正经,一本正经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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