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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许来,海面微皱。张百鹤道:“孺子可教。须知狂而不直,侗而不愿的人方才无药可救。”他背负双手,眺望远处,依稀在追思昔日年华。
而敏敏一双妙目注视在边云决身上,似乎觉得边云决一脸认真的样儿颇为有趣。
“喂,边云决。”敏敏附在边云决的耳边,轻轻呵问:“张爷爷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边云决说道:“你记得你拿来浇花的壶吗?当你灌满水的时候,它沉重无言,而你没灌满水的时候,轻轻一摇,它就会发出咕咕的声音。”
敏敏轻轻说道:“我可不会把壶给灌满。”
边云决听到以后眼皮跳了一跳。
张百鹤转身,看向两人,并不说话。
敏敏以为有什么不对劲,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四周探寻了一下。
而边云决望着这个老人,老人灰发如鹤,短髻木钗,显得朴素无华。脸倒是白光玉润,孤然站立。边云决从中看出了跟自己老师身上一样的味道,都是一番秋风萧瑟。
边云决问道:“道长这是要走了么?”
张百鹤点头,随之道:“你们也不该久留。此处遍地是凶险。”
边云决看了一下,这个孤岛无草无木,也没有生长有苔藓之类的东西,有的只是非土非石的平滑地面。
敏敏问道:“张爷爷,你又说大话了,这里哪里有危险?”
张百鹤的眼皮跳了一跳,什么叫又说大话?敢情先前跟这丫头讲过的故事都被她一笑置之了。也罢也罢,他神秘一笑,道:“就在你们的脚下。”随之穿着草鞋的右脚在地上一顿,地面随之颤抖,边云决和敏敏都踉跄了一下。
一声深沉的咆哮悠悠从下方传来。
三个人此时所处的孤岛难道竟是一只海中的巨型妖兽!
张百鹤轻松的说道:“北鲲的变种,应该成年了,本来它浮上海面可能只是为了晒晒午后的太阳。但是现在它不把这头蛟龙吃掉是不会走的,等它一口吞掉蛟龙,不会介意顺便吞掉你们两个小家伙。它的胃口很大,曾经有一头鲲把一整座城的人都给吞掉了。”
边云决和敏敏吞了吞口水。
敏敏问道:“张爷爷,你要回哪里去?”
张百鹤道:“山人也,自然是回山上。”
敏敏流露出恋恋不舍的目光,张百鹤看见了,却没有出言安慰。他在背篓里取出药锄,在海水里涮了几涮,自言自语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心;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锄。”随后背负双手,轻轻踏在海面。海水激起淡淡的水雾,把张百鹤掩在其中。张百鹤振了振衣袖,低吟浅唱着,曲调断断续续,朝远方涉水而行。
边云决凝神听着,曲调虽断词未断,是极简单的乡俚村词,或许源自樵夫的山中解闷,或者是田中的老农唱乏,又抑或是渔民在祈望丰收、感慨江河湖海风浪无常。老药师一世纵横山川四海,难道在他心里最值得回味的反而是这些?这便是他自以为的仙音么?边云决不得而知。
边云决和敏敏对望一眼,边云决道:“怎么着呢?马上动身吧!等张道长一走远,我们脚下这头怪兽马上就会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把咱们给吃了,然后沉到海底,潜气凝神,慢慢消化,最后骨头也给化掉了。”
敏敏“哦”了一声。两人走到海边,随之看到那几片完好无缺的船板。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边云决,摸了摸自己身上,掏出一把短匕,对着那几块船板苦干起来。
敏敏一边想要搭把手,一边又心惊胆战的回望,生怕大海兽会突然暴走,真的就张开血盆大口,吃掉两个人。
船板虽然不厚,但是极为坚韧,而且切割出来的新木面还会散发一股淡淡的香气。边云决尽力在船板上切割出啮齿,并且相互比对,尽力让它们能完美咬合在一起。
敏敏在浅水的地方用脚丫子荡着海水,偶尔一段波浪过来,微微打湿了她卷起来的裤腿,她却毫不在乎,一双如同莲藕般的小腿在水里时隐时现。
边云决将船板组装在一起,敏敏欢呼了一声,说“咱们赶快走吧!”
边云决却晃了晃眼,把主意打到了不远处那头蛟龙尸身的身上。
龙筋。
用龙筋来绑扎船板,那自然会牢靠得多了。边云决打着这样的主意。
边云决气喘吁吁,终于在蛟龙身上割出了两道伤口,然后拼尽全力,将其间的那根龙筋给抽了出来。
一切完备,可以出发了。
有船无桨。
边云决扶着敏敏上了简陋的船,船身晃晃悠悠,敏敏小心翼翼的扶着船板,坐在船上。海水透过缝隙流了进来,沾湿了敏敏的衣裙。裙摆被浸湿以后,慢慢蔓延到她的裤腿。她毫不在乎,喊着:“边云决快上来!”
敏敏在船头,边云决在船尾,以保持平衡。
海面起伏,所以两个人在船内也摇摇晃晃。边云决伸出手去划水,水花溅起,小船也就缓缓的向前进发。
小船行到四面环海的地方了,两个人听到后面隐隐传来海兽的嘶吼。两个人相视一笑,似乎有一些劫后余生的意味。
“边云决。”敏敏说道:“你觉得张爷爷是怎样的人?”
边云决说道:“自然是高人。”
“哦。”敏敏说道:“有多高呢?”
边云决站起来,小船随之猛地摇晃了一下,敏敏在一旁轻呼。边云决微微弯腰,用手比划了一下,道:“大概有这么高吧!”
敏敏问道:“那你觉得他是好人么?”
边云决沉默了片刻,道:“即使不关自己的事,也愿意管一下的人,至少不会太坏吧!”
“是吧?”敏敏道:“我也觉得张爷爷不可能是坏人,只是觉得他好神秘。”
“你也很神秘。”边云决心道。
在一起朝夕共处了十一年,第一次觉得原来敏敏是个神秘的人。
边云决看向敏敏的目光忽的变得仔细认真起来,在他眼中,此时的敏敏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敏敏被边云决看着,露出了一点羞涩之意,边云决此时看自己的目光与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边云决,怎么了?”敏敏问道。
“先前老药师跟你好像很有秘密的样子。你们一个摇头,一个接了一个笑,显出心照不宣的样子。”边云决一本正经的说道。
“在你睡着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很多东西。”敏敏道。
“比如说?”边云决问道。
“比如说,他跟我讲了他自己种的药园子。他就跟个老财奴似的,整天起早摸黑,去查看那片药园子,生怕被徒弟偷摘啊,生怕被山里的野兽偷吃啊。里面的药材都很珍贵,可以治病救人。但是有几株特别珍贵的药材他是从来不会去碰的,也不许别人去碰。他每回看着它们就好像看到老朋友一般。而且他说,有些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早就该死了,如果拿这些天材地宝来续命,迟早也会遭报应的。边云决,老人家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就像个花匠,虽然摘花,但是比任何人都要爱花。有些花儿太漂亮了,他宁愿忍着不去摘。”边云决答道。
“哦,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敏敏歪着头,露出少有的娇憨。
边云决注视着敏敏,说道:“过来。”
敏敏随着朝边云决过去,小船失去平衡往一边猛然倾斜。敏敏随之撤了回去。
两个人缓缓向中间移动。
小船停在水中央,微微起伏。
边云决伸出双手,抱住敏敏的额头,四目对视,良久。
边云决轻轻问道:“你到底是谁呢?”
边云决问敏敏她是谁,敏敏却问道:“你不是边云决么?”
边云决道:“对,我是边云决。”
边云决把敏敏抱在怀里,敏敏顺从的贴近了他的胸口。
十几年前,敏敏被边云决的父亲牵进了边家。后来,边云决给敏敏起了一个名字叫“云敏”,姓云,名敏。她欣然接受。
在昏迷之前,听到老药师对敏敏说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一直停留在边云决的心里,回环不定。
但是只要他是边云决,她是云敏。这就够了。
只要是这样,他就愿意这样抱着敏敏,一直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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