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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下,忘途川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临岸而立,谁都没有先开口。
如鲜血染就的曼珠沙华在他们身后开得热烈而妖冶。
河边的水魅唱起摄魂曲,勾引着刚入地府的新魂成为她们的腹中餐。
却不知这歌声在心绪烦乱的人听来有多扰心。
“够了!”孟婆佝偻着身子,狠狠地用拐杖敲了一下地。刚刚还风情万种的水怪们顿时肝胆俱裂,尖叫着争相钻入血黄的河流之中。
孟婆转而看向身旁的青衣男子,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摇头叹道:“这孩子……连天地都容不下她,仙君却为她十闯阎殿,自损仙体至此。可知你所求的,终究也是求不得、得不到的。若至彼时,回想此番种种,又是何苦!”
独守忘川万载,世间情爱她早能一眼洞穿。
正因为洞穿,方才凉薄。
与她而言,再如何的情深意长也不过是今日鸳枕双,明朝赴黄梁。
一碗孟婆汤尽,轮回转生,自又是另一番的情意绵长罢了。
男子摇摇头,“正是因为天地都容不下她,我更不能也不愿舍下她。”
“你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不顾惜自己的处境,全然为了一个小娃娃,到底是图个什么呢?”孟婆毫不遮掩口中的不忿,心里却是隐隐的担忧和惋惜。
男子沉默了一会,如凤鸣玉漱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同情。同情她的出生,同情她的遭遇。每每看见她,我都能从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我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但或许能改变她的将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极了春日清晨从青草叶上滚落的露珠,又像是秋夜打过层层窗纱的绵绵细雨,悄无声息间直落心底。
就连地府常年肃杀的阴风似乎也在这温醇低沉的声线中,变得温和了几分。
“后来与她历尽几世轮回,才渐渐发觉。其实,她就是她,与我并不相像。可我依然愿意,只因为她是她。”
孟婆紧了紧手中的拐杖,雪白的眉渐渐挑起,“哪怕她历经九世也无法爱上你,这第十世也不会如你所愿?哪怕将来她要与天下为敌,与你为敌?哪怕她日后不会顾念你半分生死,反要饮你之血,啖你之肉,你也不悔吗!”
语至最后,孟婆竟是声嘶力竭,手中拐杖又是重重一敲。霎时间,八千里忘川涛天一怒,浊浪排空!卷起无数水怪精魅凄声惨叫,一时间奈何桥下忘川两岸哀嗥之声触天动地!
便在这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中,男子临岸而立,身后怒涛翻涌的忘川河水似乎随时便能将其吞噬。可他却恍如不知,只是目光柔和却无比坚定地直视孟婆,直视她眼中的愤怒。
沉默许久,孟婆眼中的厉光终于退去,随之平息的还有那愤怒的忘川。
怒涛来的快,去的更快。只一瞬,忘川又恢复了原样。
孟婆摆摆头,精神似乎委顿了不少,“你到底是你父母的孩子。你,很像他们。”
说完,她转身走向那片曼珠沙华,探出苍老的有些哆嗦的手折下一朵极艳的红花。
赤红色的花一入水,开得更是极致了。花瓣丝丝缕缕,宛如一只情人的玉手,在邀请情郎轻轻握住。
有些年轻的水精却是头一次看见在水中绽放的曼珠,不由地露出水面,凑到近前赏看。
更有大胆者甚至想去触碰一下,却在下一瞬惊瑟地隐退于孟婆肃杀的眼神中。
孟婆轻轻吟诵,水中花越开越大,越绽越亮,艳的刺目,红的耀眼。连带着花茎下那一方小小的水域也变得清澈澄明起来,碧水红花,赏心悦目。
“时辰到了,去吧。”孟婆疲惫地道。
“多谢婆婆成全。”男子谦和微笑,孟婆道:“不必谢我,我即然无法阻止你,也只能由着你去了。只是,待她十世期满,你与阎君的约定之日便到了。到那时,我希望你也能如今日一样坦然无惧。”
男子笑了笑,转而再次看向怀中的女婴。她倒不知忧愁,依旧美梦正酣。
他轻轻拍了拍她,细致的看着她的每一寸面庞,不忍移目。
事已定局,孟婆无奈地看向那小娃儿。忽然觉得,抛开诸般不论,这确实是个极可爱的孩子。
“嗯。”那婴儿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瞧她,有些不太愿意承受这样的注目。无意识的轻轻哼了一声,淡淡的小眉微微蹙起。抬起一截如白藕般的小胳膊,向眼睛捂去。
男子笑意更浓,忍不住去拉她的小手,“还是这样,睡觉也不老实。”
就在拉开那只小手的一刹,男子和孟婆皆是一怔。
只见那孩子刚刚还洁白无暇的额间,现出一个淡淡的月牙印记!
那印记刚一显露,整座地府萧寂了数万年的长空竟开始隐隐震动。
那动静极小,却仍难以逃到孟婆的察觉。
她惊恐的抬头望去,只见浓雾正在消散!从未有过日月星辰的地府上空,无尽黑暗的天穹之上,一个巨大的,隐约泛起赤焰红光的月亮正在慢慢显现。那模样,竟与女婴额间月牙如出一辙!
“赤……赤月!”孟婆汗如雨下,疾声厉喝,“快镇住它!”
话音未落,男子已掐指成诀,电光火石间向女婴额间点去。
那月牙似是受了重压,又不肯消散,猛然一亮,却终是在男子不断注入真气的指下慢慢消失了。
与此同时,天边的赤焰也渐渐隐去。浓雾再次聚集,阴冷重临地府。
虽是短短一瞬,可孟婆与男子却如经历了生死般,疲惫不堪。
孟婆看向婴儿,神色间多了一分惊惧,“十世之期未满,赤月便显重临之相。只怕这孩子……”
只怕这孩子是不能再走出地府了。
男子慌了,数万年都不改端和恬淡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惊慌之色。
这慌张是因为刚刚的异兆,更是因为孟婆随时可能改变的态度。
他跪了下来,倒身就拜,头飞快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下。不一时,额间便已有了淡淡的血色。
此时他除了乞求,并不能再做什么。
他无法说服孟婆刚刚的异相没有什么,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所以他只有求她,求她哪怕动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孟婆心乱如麻的看着不住朝她嗑头哀求的男子。
想起他夕年的清逸洒脱,又想起那一对夫妇,沉默良久。
终了,她转过身去,缓步踱开,矮小的身影在夜风中更显佝偻。
她的声音远远飘来,“你父母曾与我有恩。虽是极遥远的事了,他们也早已仙逝,但我却始终没有忘记。你走吧,以后也不必再来。”
夜风中,她的声音极远极淡,却字字入耳。苍老倦怠的,好似一夜间又老了许多,有些说不出的淡淡哀愁。
男子重重嗑了个头,匆匆在女婴额间点了一滴心头精血,便忙将她放入了那朵碧水红花之中。
花朵承载着婴儿不沉反浮,如丝花瓣渐渐合拢,将女婴笼在其中,竟如一个小小的摇篮。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那盏花,花随水流,摇摇曳曳地兀自往前飘去了。
那赤红的花影看起来飘的很慢,却很快就变成一个红点,遂而消失,不辨去向。
男子在河边呆立了片刻,转身朝孟婆远去的方向深深一鞠,方也渐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给读者的话:
此文有一点点慢热,给朋友看后都觉得第一章后面就开始有趣了。我比较喜欢铺垫伏笔,若是也蒙您喜欢实在是很荣幸!若是有什么意见请您告诉我,这是我进步的动力,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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