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真他妈的疼……”
帕克军士长坐在装甲车的炮塔里,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右手手掌上的鲜血,而后无力地垂下手掌。
装甲车的炮塔的装甲是很薄的,大口径反器材武器或者机炮都可以轻松击穿,对于帕克来说,他没被一串子弹直接打成碎片,而是还能坐在这里感受疼痛,简直就已经是运气爆炸了。
但是这依然无法改变一发子弹射穿了他的腹部的事实,弹头带出的鲜血喷洒在炮塔旁边的墙壁上,和装甲车之前主人已经发黑变硬的血迹融合在一起,如同一幅能够卖出高价的抽象画。
“你……还好吗?”
克丽丝抬起头,她的声音颤抖着,女教师抱紧双腿,蜷缩在椅子上,肾上腺素消退后,恐惧已经几乎将她淹没,让她窒息。
“看来他们是想抓活的,这帮杂碎,不过也是,换了我,也得拿咱俩的尸体鞭鞭尸。”
帕克军士长没有回答克丽丝的提问,又或者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不过,看样子,孩子们是逃出去了。”
帕克抬起手,而后拉开旁边的弹链检修口,艰难地反手一扯,二十毫米机炮的炮弹叮叮当当地掉出来,散落在地板上。
军士长解下背心上的最后一枚手雷,看了一眼地上的炮弹,又抬头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女教师,“你来还是我来?”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克丽丝的眼泪流了出来,她颤抖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也害怕,孩子。”帕克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手雷,“我还没去过欧洲呢……明明小时候就想去的……”
“我们不能投降吗?或者别的……”
克丽丝哽咽着,甚至已经没有力量去擦脸上肆虐的眼泪。
但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也知道帕克军士长所说出的下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所以,还是我来吧。”
帕克缓慢而坚定地扯掉手雷的拉环,握着保险片,冲着克丽丝露出了一个笑容,一滴透明的液体落在他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上。
克丽丝看了看手雷,又看了看带着笑容的帕克军士长,她已经可以听到ACA士兵爬上装甲车时,厚重的军靴踩在钢板上发出的声音。
而后,克丽丝就咬着牙,沉重地点了点头。
帕克军士长一直紧握着的手指轻轻地松开了,保险片被弹飞的瞬间,圆柱形的高爆手雷从他的手中滚落在地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谢谢。”
克丽丝看着帕克军士长,突然,毫无理由,又毫无征兆地开口道谢。
“克里斯蒂娜.毕晓普对吧。”
帕克闭上眼睛,轻轻地念着克丽丝的名字。
“我才要谢谢你。”
再然后,导火索就点燃了手雷内部的炸药,高爆炸药瞬间生成的高温高压在装甲车狭窄的内部爆裂开来,将两个人彻底吞没,而后又点燃了机炮的备用弹药。
备用弹药,尤其是燃烧弹的爆炸让地板上的炮弹被点燃,火焰顺着被军士拉开的供弹口直接点燃了其他的备用弹药。
弹药的爆炸又引燃了发动机和油箱,最终,猛烈地爆炸让装甲车四分五裂,而每一片金属都带着致命的速度,直接席卷了周围的ACA士兵。
而后消失在华盛顿的夜空下。
***
“我们逃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我们终于他妈的逃出来了!!!”
凡斯终于已经没办法抑制自己心中的兴奋,他猛地从座位上跳了下来,而后一拳砸在希金斯的肩膀上。
整整十分钟的车程,凡斯都打开车顶逃生口,站上椅子趴在车顶上,他最怕就是看到身后有ACA的追兵,虽然这种概率并不高。
不过,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ACA并没有足够的人手来追查这辆逃之夭夭的校车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击中希金斯肩膀的时候,整个校车突然向右一转,撞在了护栏上,校车擦着高速公路的护栏行驶了几百米,在一根路灯边,勉强停下来。
“希金斯——”
帕克再次撞在挡风玻璃上,挡风玻璃应声碎裂,不过他还是一把抓住了护栏,没有飞出去。
但是就在这个角度,他终于看到,希金斯的脚下,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希金斯!”
凡斯上前一步,拉起手刹,一把撕掉安全带,将希金斯从座位上拉起来,平放在地板上。
“天才!你怎么样!你会没事的!希金斯!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话!!”
凡斯拉开希金斯的防弹背心,却只看到了绝望——一块二十多公分的金属碎片直接刺进了他的胃部,这根本就不是急救包可以处理的伤势。
凡斯转过头,他一直以为玻璃没有破碎,希金斯应该没有受伤,但是一发子弹射穿了引擎舱,直接带出一块金属残片从下方射中了希金斯。
“我要死了吗……长官……”
希金斯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凡斯抬起头,看着希金斯如同孩子一般年轻的面庞,他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希金斯的脸,但是视线却不由得模糊了。
“你会没事的,希金斯,只要看着我……只要看着我……”
“我不想死……长官……我还想回去给我妈妈过生日……我想让她知道……他儿子长大了……”
希金斯的眼泪顺着太阳穴流入头盔中,他的声音颤抖着,他试图伸出手,但却什么都抓不到。
“我不想死……救救我……长官……”
“他妈的你小子不相信我吗?!我说了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凡斯一把拉住希金斯的手,但是他甚至能看到希金斯的瞳孔,正在缓缓地扩散。
“妈妈……”
年轻的二等兵最后吐出一个名字,而后,停止了呼吸。
“希金斯!希金斯!天才!妈的你看着我啊!我让你跟我说话!你不听我的命令吗!!”
“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啊!!”
“啊啊啊啊啊啊——”
凡斯一拳打在巴士的地板上,他的拳头周边,散落一地的,尚有余温的弹壳轻轻地滚动着。
悄无声息。
凡斯抬起头,他伸出手,合上希金斯的眼睛,而后站起身。
分隔车厢和驾驶室的帘子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双满是期望的眼睛。
“快回去,坐好,没事。”
凡斯抬手,飞快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努力地让自己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钟,他的头顶就传来了不详的轰鸣声。
ACA的无人机!!
凡斯对这个声音已经无比熟悉,他愣了一下,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冲到了巴士的门口。
逃,快逃!!
他清晰地听到耳边有个声音,这样对他呼喊着。
ACA的无人机根本不是自己能抗衡的,它会优先攻击车辆或者集群目标,而不会是自己!
已经完了,已经全完了,自己做什么都救不了这些孩子了,快跑吧,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帕克,克丽丝和希金斯,自己还有使命,还要带着他们的遗愿活下去啊!
他下意识地一摸,帕克交给自己的钱包,正躺在自己的怀里。
“啊——”
凡斯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仿佛声音可以让他最后下定决心一样。
再然后,他就扔掉手里的步枪,迈开了脚步。
但却不是离开车的方向。
“快跑!分开跑!”
青年男人一把扯掉分隔车厢和驾驶室的白色窗帘,冲着车内大喊了一声,而自己却没有离开,他甩手铺开手中的白色窗帘,而后直接伸手,在希金斯尚有余温的尸体的伤口上抹了一把,将满手的鲜血抹在了白色的窗帘上。
无人机还没有开火,很可能不是自动搜索模式,而是有人在远方操纵着!!
凡斯疯了一样地将希金斯的鲜血抹在白布上,而后抱着白布,在四散奔逃的孩子的中心,爬上大巴车的车顶,展开了手中的窗帘。
窗帘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血红色十字。
红十字,非战斗人员,没有威胁。
“求求你……求求你……看到我说的东西吧!”
凡斯站在车顶上,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窗帘,这个在黑道里摸爬滚打了快十年,自以为见过人间所有悲欢离合的男人,此时却像一个绝望的孩子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展开用自己战友的鲜血画成的红色十字,一边用最虔诚的声音祈祷着,恳求着。
昏黄的路灯,停在路边的校车,疯狂地挥舞着红色十字窗帘的男人。
还有闪着红绿色灯光,如同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一样的无人机。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这些都是孩子,对你们没有威胁,求求你,求求你们——”
“停下吧!!!!”
男人冲着怪兽一样的无人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乞求。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枚导弹。
凡斯甚至能看到那枚导弹从无人机的下方飞出,在空中点火,而后缓慢却不可阻止地击中了凡斯下方的校车。
就如同绝望一样。
猛烈地爆炸将凡斯的身体高高抛起,青年重重地摔在路旁的草地上。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但是他依然转过身,努力地看向旁边的公路。
只有四散奔逃的孩子们的哭喊,和无人机机炮的轰鸣。
青年努力地向前爬行了数米,仿佛这样可以阻止那来自暗夜的死神的疯狂杀戮。
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喷出一口鲜血,青年就这样陷入了昏迷。
而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段沾染着战友鲜血的白色布料。
***
一年后。
2179年的春天来得很早,5月份的华盛顿,已经多多少少有了点夏天的气息了。
但是,一年前袭击的伤痛却让这座城市在这个日子到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暖意和闲适,尚未修复的建筑和道路,依然在医院里挣扎的重伤员,都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所有人,一年前那场恐怖的惨剧。
凡斯.杰克逊下士,或者说是前下士撑着双拐缓缓地走过纪念碑公园的道路,在他的前方,是一座高高耸立的纪念碑。
这座三周前落成的纪念碑,是用来纪念在华盛顿战役中牺牲或者死去的人的,纪念碑的顶端有一个雕像,雕像上雕刻着四个形象:前排,一名勇往直前的穿着外骨骼的陆军TF,一名端枪射击的82师普通士兵,一名阻挡着身后的国民警卫队士兵,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上,一位女性平民正伸开双臂,保护着身后的一个小男孩。
ACA在华盛顿的一天多时间里,进行了有计划的屠杀,大量的平民被处决在自家院子里,小孩子,甚至是婴儿都没能幸免。
更不要说匹兹堡的惨剧了。
凡斯缓慢地走到桥下,他的胸口挂着两枚勋章,一枚战伤奖章,一枚自由之星勋章。
事实上,就在当天,ACA的无人机没有能够肆虐多久,就在他昏过去数分钟后,一只海军特种部队,海鹰突击队的小队就发现了他们,然后击落了无人机。
这只海鹰小队本来是负责拯救总统的,但是因为某个活跃的TF而转为了后备,总统安全以后,他们在撤离前注意到了这里的爆炸,因为是发生在河流东岸,所以他们也就前出侦查了一下是否可能是幸存者。
也正是因为他们带着给总统准备的医疗设备,凡斯才能幸免于难,他当时的伤势,一般的医务兵是处理不了的。
不过他还是把两条腿留在了华盛顿,因为伤得太重,即使用了机械假肢也有些行动不便。
勋章也好,抚恤也好,都算是同盟发给他的安慰奖,虽然他的英雄事迹也被宣传,但因为最后结果不算很好,因此很快就被淡化了。
全车21个孩子,只有7个幸免于难。
在他出院的前一天,那个救了他的海鹰队长——也在华盛顿战役中失去了一只眼睛而转为二线——带着礼物来看望了他,两个伤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而凡斯的前妻,也终究没有能够幸免于难,她所乘坐的民航飞机晚点了三个小时,起飞十五分钟后就被ACA战斗机击落。
孑然一身的凡斯挂着同盟颁发的勋章,带着一张装满了抚恤金的卡,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走向何方。
但无论去哪里,他都要来这里,和那些并肩作战了几个小时,却又似乎比一生还要漫长的人道别。
凡斯抬着头,看着雕塑上的四个形象。
正好是四个人啊。
勇往直前的列侬少尉,沉稳睿智的帕克军士长,年轻坚定的希金斯……还有,勇敢无谓的女老师克丽丝。
他出神地望着,仿佛这些雕塑被赋予了那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庞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凡斯终于回过神,初夏的晚风轻轻地抚过他胸口的勋章,两枚勋章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无声的眼泪,一米八五的高大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双拐靠在前方的护栏上,缓慢而艰难地站直身体。
冲着纪念碑,敬了一个同盟的军礼。
而后转身,一步一步,沿着来路归去。
战争还在继续,但是凡斯却并不担忧。
因为黎明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善良也一样。
完
后记:
华盛顿州国民警卫队,162师1团2营C连托马斯.列侬少尉,死后追授中尉军衔,自由之星勋章,追授“同盟英雄”称号,他的女儿长大后参军,成为宇宙军的一名优秀领航员,并加入了远征舰队。
华盛顿州国民警卫队,162师1团2营C连帕克.亚当森军士长,死后追授少尉军衔,自由之星勋章,18岁的儿子被保送进入麻省理工大学,成绩优异,遗孀在帕克军士长所在的公司获得了一份高薪工作。
马里兰州国民警卫队,12师师部直属传令兵,保罗.希金斯,死后追授中士军衔,自由之星勋章,母亲被纳入“战争失孤救助计划”,享受双倍抚恤,后来希金斯的母亲收养了一名幸存下来的儿童。
华盛顿特区国际小学音乐老师,平民,克里斯蒂娜.毕晓普的事迹被广为宣传,重建的特区国际小学中心花园被以她的名字命名。她的女儿,夏莉.毕晓普成功通过基因检测,并志愿成为一名同盟军方TF。
7名幸存的儿童中的4名后来加入军方,其中1人最终成为地球联合政府宇宙军的军官并加入远征舰队;其余三人成为政府军地面部队,一人在“存续战争”中阵亡,另外两人晋升为不同军衔的军官。
另外三人中有一人成为了一名知名钢琴家,一人成为了优秀的桥梁工程师,一人成为了普通的机械维护人员。
“如果战争都没能抹杀人类心中的善良,那人类就还没输。”
***
谨以此文纪念改变我一生的两部作品。
《界河》——安东尼斯.萨马拉基斯 (希腊)
《西线无战事》——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德国)(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中文网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qdrea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qdread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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