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波府中乱成一团,尤其是昭圃,里面十几个小厮慌乱地收拾甬道,清扫灰尘,把所有窗棂门框擦得一尘不染。。六郎以前睡的旧床,赛花嫌它太硬,而且很窄,怕六郎睡在上面不够舒服,请得城南木匠铺的李木匠为六郎打制新床。。刨花锯末弄了一地。。。
正忙乱间,一个小厮高声叫道:“这是什么东西呀?我们要不要禀告夫人?”其余的人围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做工精巧,上面还上着一把铁锁,盒子外面用蓝色软缎包裹,藏在六郎衣橱的最里层。杨泰过来看了看,问道:“小重,六少爷离开家是什么时候的事?”“去年秋天,中间还回来过几天,不过没住这里,一直住在夫人房里的碧纱橱”“这么说,都一年多了,这个盒子我见过,以前是装六少爷试制的暗器连环弩的,不过没有上锁,也没用缎子包着。小重,后来一直是你跟着六少爷,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咱们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小重还没答话,背后小七的声音已经响起,他一步抢上来去扭那只锁。杨泰叫道:“七少爷,这是六少爷的东西。。”话没说完,小七已经扭开了锁,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红绸子包,上面有一封信,信皮上写着:“四哥亲启”小七的好奇心已经控制不住,当场打开:“四哥在上,受弟谨拜。翌祥郡主为弟所累,落发入庵,赠弟青丝留念。弟视之若己之生命,珍藏永远。今御林军已至正堂,弟将被逮,恐生死难料。若果不测,跪求四哥将此发制成花髻,待弟西游之后,送还郡主,嘱她善待自己,择君子而侍,切不可记挂小弟,误红颜一世。弟化青鸟相望。。切切。弟昭再拜,顿首,太平兴国六年秋七月二十九”“落款是去年秋天!这是六哥被抓走那日写的!难怪字迹这么潦草”小七大声说。
皇宫宣德殿前的宫灯已经亮了起来,太监朱成续正在替皇帝点晚膳时熏的桂花子香,皇帝抬眼看看远处压在宫阙殿顶吻兽上的火烧云,安然问道:“成续,看样子要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苟长礼怎么还没有露面?”
“陛下,他早就来了,因为您还没用膳,就先候在朝房里”“你怎么不早说,快宣他进来,朕可以和他边吃边谈。”
不大会功夫,苟长礼一路小跑着进了宣德殿,扑通跪倒,对着皇帝大礼参拜。“好了,免了,苟卿辛苦,坐下与朕一起用膳”“臣诚惶诚恐,叩谢天恩。”“行了,快说说街市上的情形。”“陛下,按您的吩咐,臣已经派了铁盾卫士悄悄潜入市集,一方面呢,替您打探杨家和众位武将的口风。另一方面,也煽动了许多百姓上街迎接杨六郎回京。”
“嗯,杨景怎么样,有没有一些感激涕零或者心花怒放?”皇上手里举着个汤匙边喝汤边说。
“陛下,感激涕零?心花怒放?那杨六郎怕是废了。。”
“哦,此话怎讲?”皇上手里的汤匙停在了半空。。
“他不但乱撕衣服,还不认识人了,管杨将军叫。。嘿嘿。。禁子大哥,管杨夫人叫王母娘娘。据徐太医说,他已经高热一天半了,水米喂不进不说,连药要把他捆起来才能勉强灌一点。。”
皇帝的手颤抖了一下,汤匙里的汤洒了出来,溅到御书案上,朱太监连忙过来擦拭。。皇帝皱皱眉,似乎嫌朱太监碍事,站起身来到苟长礼的身旁,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徐太医说他不就是受了点风寒,没有及时医治嘛”“唉,臣悄悄问过徐太医了,他说,要论杨景德武功体质,本来一点风寒,没啥大不了的。可是不知他的身体竟然变得这么差,明显气血两虚。所以他托臣代他向皇上请罪,杨景从终南山出发就开始时冷时热,虚弱乏力,大部分时间处于半昏迷或者昏迷状态。根本没法逼着他画图。。。徐太医说,不敢太直白了,担心杨景再误会皇上,不肯进京。当然更怕他对杨业讲什么不利于陛下您的话”“嗯,你们这件事办得妥当,尺度掌握得不错。”
“陛下,您没看见,杨业今天的样子好吓人,两眼通红,看着像是要吃人”
“他有什么怨言吗?”皇帝留意地盯着苟长礼的脸问。
“那到没有,只是进了西门,看到那么许多跪迎的百姓,臣混在人群中看到杨业悄悄地擦眼泪。。”
“嗯,北伐在即,看来朕得好好安抚一下杨家”皇帝似乎自言自语,声音极轻。苟长礼没听清楚,俯首问:“陛下有何吩咐?”
“杨家的人是不是已经回到天波府了?”
“啊,陛下,怎么可能,今天杨六郎当众咳血,高热不退,躁动异常。太医们都觉得再继续移动会要了他的小命。。。所以准备就在西门附近搭个帐篷,先在那里救治一夜。”
通往御街的东西大街叫做宣德衢,是大宋大军凯旋而归时觐见皇帝的大道,当年南唐李煜,西蜀孟昶和北汉刘继元都由此押入皇城下,向午朝门外龙楼上大宋皇帝伏地祈罪。那时的场景真是万人空巷。这条宣德衢还有一个用处,就是通向皇城西面的秋决法场。。所以汴梁人都笑称这条大道为天地路,因为或升官身份登天,或人头名誉落地。。六郎曾经两次被人前呼后拥地通过这条宣德衢。。今天是第三次。。不同的是前两次他是跪在木笼囚车中,而今天则是仰面躺在一辆没棚的马车上。。。
身上盖着沾了血迹的白色棉被。。四肢被白帛捆在车边上,六郎已经昏过去多时了,随着车子的行进所到之处,两边围观的百姓就像潮水来临一般伏倒一片。。有人真心哭泣,悔过自己当时的错待,也有人同情怜悯,也有人因为汴京保卫战,没有家破人亡而感激无比,端了浆水瓜果,高举过头。。还有人是被里正催促,不得不来。。更多的是来看看热闹。
“他大叔,你看,那就是吐尔基山大败辽兵的杨六少帅!”“啧啧,大嫂子,六少帅打的漂亮仗数都数不过来,南征那会儿,我在他军中做伙夫,后来的汴京保卫战,会战大鹏翼,抱佛岩天梯救驾,单骑退拓跋,南瓜阵,霹雳火阵,弹子连环弩。。。这么说吧,所有咱大宋军中最有用的东西全是六少帅弄出来的”说话的是个老兵模样的人。“你老还没说到点子上,这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抛头露面的上这宣德衢来,不是因为他战功卓著,谁人不想亲眼瞧瞧杨延昭呢,汴梁最英挺的青年,文采武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都说杨景曾让大宋和祥公主和翌祥郡主两个高贵的女人所爱慕,甚至不惜为他自寻短见,为他削发为尼。。也听说他曾被大辽第一美人,赫赫有名的郢国长公主耶律玫古所青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出色人物?”
“哼,你不服气?教房里姑娘们唱得最红的曲是六少帅的手笔,字画坊里最抢手的是六少帅的真迹。。。”众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年轻女孩儿们几天前就在心中勾勒了无数次的汴梁第一美男子的形象终于出现了,然而。。他们都彻底地失望了。。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英挺俊朗的白衣将军。。而是一个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不省人事的躯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马车上。。四肢受缚,像是一个被猎人捕获的孤狼。趴在房顶上的人们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这具‘尸体’一头蓬乱的深棕黑色头发,发质柔软,纷乱飘扬,被秋风一吹,散乱脸上。。一双剑眉,两只紧闭的双眼,黑长浓密的睫毛静静地排列整齐,高挺的鼻子下面,半开的嘴唇如墙灰一样白,急促而费力地开合,下巴略微上扬,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水面上寻找空气。。又似乎有人卡住了脖子,偶尔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上齿。紧紧咬住下唇。。。顿时下唇上鲜血崩涌,一道一道沿嘴角流下,像是很多条红色的蚯蚓趴在下颌和瘦肖的脖子上。。。
跪伏地上的人看到的是露在被子外的一双赤脚和绑在车边上的一双手,那双脚的脚踝上有一圈暗黑色的血痂,时间很久了,已经成了趴在脚踝上的疤痕。。双手十指形状变形,还缠着一些白帛。。
六郎苍白的面容有些疲惫,仰面躺在枕头上,平稳但略显沉重的呼吸。。高挺的鼻子和毫无血色的瘦肖面颊宛若晶莹细致的冰雕。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想得是什么。道路两旁跪伏的百姓越聚越多,与其说是迎接他进京,倒不如说是看稀罕。
“这个就是名闻宋辽的杨家六郎?”“是啊。。哎,人生无定数。。。我上次看见他,他可是跪在木笼囚车里。”“嗞嗞人家就是长得俊逸出尘,囚犯也罢,病人也罢,都这么耐看。。。”
“赛花。。。你好点么?”绿呢大轿里,杨业温柔地抚mo妻子的鬓发。
“业哥。。。我好怕。。。六郎万一撑不住。。”
“不会有事的。他体质好,仔细调理几天就行。”
天波府前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围观的百姓甚至上了对面茶楼的顶棚。“二宝哥,你还敢到这里来惹眼?现在杨家得势,六公子是官家的心头肉,小心拿你当了替罪羊!”安静的“楚风”茶楼上几乎没有客人,只有两个伙计似的人蹲在楼梯口上聊天,不是望着对面天波府的热闹场景。
被叫做二宝哥的人,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大块猪头肉,囫囵地往嘴里填,然后抿了一口滚烫的黄酒。裂开大嘴,露出沾满黄色茶锈的牙齿,嘿嘿一笑:“小娘子,你懂个屁,俺不过是刑部的一个牢头,小拇指大的人物,天底下俺这样了活得最舒坦。。。”
那个小二长得白净秀气,绰号小娘子。他为张二宝又烫了壶酒,笑嘻嘻地问:“二宝哥,你舒坦啥?一天到晚奔命似地挣银子。。瞧人家,皇上赏了两大车东西呢,诺,就停在侧门,呆会儿将军回府,就当众赐下”“那管屁用。。。这年头,当多大官,冒多大险,官升得越高,夜里就越不踏实,担心受怕,说不定哪天就栽到俺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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