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我们几个了?!”当前方终于不再有敌人,而身后的喊杀声也终于开始变小的时候,我失魂落魄的问道,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跟上来。”格林喘着粗气,紧紧拉着几乎累到虚脱的朱丽奥斯,回头看去,却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追兵,根本找不到任何同伴的踪影。
“传送,能用了吗?”怀特的声音听起来嘶哑而疲劳,笨重的战锤已被丢弃,手里的剑也布满了豁口。可就是凭借这把顺手抄起的长剑,他一路斩杀数百人,硬是带着我们在重围中撕开一处缺口,冲了出来!
虽然…就只有我们四个人。
我痛苦的摇着头,事实上在逃亡的过程中,我一刻都没停止尝试,然而那些封禁结界…像魔鬼般如影随行。
怀特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别停下,别让他们追上咱们,特别是那个罗兰,趁他杀的性起,尽可能躲远点儿,现在…没人能挡得住他了!”
“可是元帅,如果我们就这样一直向山顶跑,岂不是把自己逼入绝境了吗?”格林问道。
“这是咱们唯一的生路了,山下全是异教徒,下去就是找死!”怀特抬起头,却看不到在层层松树遮掩下的山顶:“我记得这山挺高的,咱们目标又小,只要把他们甩开了,再想找到咱们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喘了口气,接着说:“到时候,就跟他们周旋,只要等来了援军,咱们就活了!”
“可是…咱们几天前就跟别的军队失去联系了啊。”我痛苦的叫道。
“也许…他们也遇到麻烦了吧。”怀特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不过没关系,就算海因里希他们的处境跟咱们一样,不是还有第四军团和第五军团呢嘛,对咱们的友军有点儿信心,孩子们。”他努力从被鲜血覆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同铸会有点儿信心,对咱们自己有点儿信心!”
好吧,看来…只能这样了,我懊丧的跟着怀特继续往山顶跑去,恨不得手脚并用,就像条丧家犬…哦,不是就像,我们已经是了…快点儿吧,我第四军团和第五军团的兄弟们,再快点儿!算我求你们,否则你们就只能来给我们收尸了!
整整一个晚上,我们都没敢停下,在这个过程中也没人再说什么。我们太累了,在崎岖的山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在伤口的疼痛和体力的透支中挪着,以至于腿脚都失去了知觉。在刚刚这短短的几百米中,朱丽奥斯甚至跌倒了三次,我看着格林心疼的表情,他该是多想背着她啊,如果他还剩一分多余的力气的话。
我们要想的事儿太多了,炽天之翼哪儿来的那么多军队呢?他们又从哪儿变出来那么多亡灵呢?难道阿伦真的开始跟这帮杂碎合作了?!还有那个罗兰,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谁都杀啊,他是疯了,傻了,还是吃错药了?!
四万人的军团,南征北战多少年啊,短短一个傍晚,不到两个钟头的时间,就剩下四个了…只剩下四个了!
天呐,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
“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朱丽奥斯再次倒了下去,嘴角抽动着,面色苍白,她打开格林伸过来的手,这简单的动作却好像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别拉我,格林,别拉我,让我歇会儿吧,大不了死在这儿…”
“你怎么…”格林一张嘴,却是哽咽的声音。
“行了,休息吧,应该甩开他们了。”怀特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一把扯掉了胸甲,将伤痕累累的身体裸露在寒风中,如释重负的说:“至少暂时是的。”
我趟在雪地上,四仰八叉的,任凭冰雪贴在身上,麻木的四肢甚至感受不出一丝寒冷。我看着格林,他把朱丽奥斯搂在怀中,用仅存的那点儿光明之力温暖着她的身体。
我的娜塔莉啊,现在你该知道自己多幸福了吧!
“黑魔法!”刚过十几分钟的功夫,怀特突然站了起来,警惕的扫视着四周:“快走,他们追过来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虽然痉挛的感觉几乎折磨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肉,然而那些在隐约间越来越近的魔法气息——浓密的,腐朽的,格外令人反胃,让我一刻都不敢停留。
“索萨,脱了你的盔甲,你那耀眼的烂行头分分钟都会暴露我们!”怀特低吼着,将他那身残破不堪的铠甲深深埋进雪地里,任由冰冷的晨光洒在他血肉交错的脊背上,弓着腰走进了浓密的丛林中:“赶紧把它们埋起来,然后跟上!”
“朱丽,你…”格林想搀起她。
“不用了,好多了。”朱丽奥斯轻轻推开了格林的手,咬紧牙关支撑起身体,跌跌撞撞的挽着他跟了过去。
我看着朝阳,长夜已到终点,可我们的逃亡却遥遥无期。而面前的丛林,黑压压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我看到他们一一隐没在这团灰白色的背景里,仿佛正在被它们吞噬。
“来喝点儿药水吧。”朱丽奥斯从包袱里摸出几瓶药剂分给我们说,难得她跑了这么久都没扔掉:“至少能抗抗饿。”
在接过药剂的一瞬间,我才终于恍然间明白了已经纠缠我很久的感觉是什么,就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的皮囊似的,原来…我饿了,我都慌乱到忘了饥饿是什么滋味儿了!想到这里,我拧开了药瓶,只要将整瓶药剂一饮而尽。
“慢着。”怀特叫住我:“如果魔力恢复了,他们就也能通过魔法气息锁定住我们了!”
“那总不能饿死吧?!”我忍不住反驳道。
“再远点儿,我的孩子们,再远点儿!”说着,他收好药剂拔腿就走,却差点儿绊了个趔趄,看来…他的体力也透支了。
“走吧,亲爱的。”格林轻轻搂了搂朱丽奥斯,两人相互搀扶着继续向前走去,步履蹒跚。
很好,我深吸了口气,走吧。
大不了累死,或者…饿死!
三天了,虽然我们一路都用松枝扫去了脚印;虽然我们最长的一次休整只有二十分钟;虽然我们每次拿出药剂只敢喝一小口,当腹中的绞痛感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虽然我们就算再昏昏欲睡也强迫自己睁着眼睛,没人敢睡觉,只怕一旦睡着就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然而,我们却从未甩开过他们。
按照怀特原先的计划,只要逃出他们的视野,我们就可以在整个山里兜圈子,活动范围也就会无限大,这样他们当然很难再追上我们。可惜…他们远比我们想象的聪明,投入的兵力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他们先是把整座山都围了起来,然后自下而上,层层递进,把包围圈逐渐缩小,使我们只能一直往山顶逃,直到把自己逼入绝境。
为了我们四个人,炽天之翼不惜调动了成千上万名士兵,而他们的封禁结界似乎无处不在,更要命的是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找出那些封禁师在哪儿!要知道,能在如此之大的范围内封锁空间,连圣堂级别的人物都未必做得到!然而…这些在逻辑上简直不可能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就好像上天要把我们埋葬在这儿,跟第九军团一起,在这片山谷中,永远留下!
我不想死,从来都不想。
当烛火城的杰森把崭新的通缉令扔在我脸上,我没死。
当斯图亚特的约翰把剑尖顶在了我的咽喉,我没死。
当枯叶镇的憎恶将屠刀冲我迎头劈下,我没死。
当月光城的大汉掐着脖子把我拎起来,我没死。
当叶青在谈笑间扭断了我的四肢,我没死。
这次…我同样会活下去!
为了这些年来的坎坷,为了本该光明的未来。
为了那些想让我死的人,我绝不会死在你们前头。
为了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会比你们活的更久。
为了…星辰之泪!
于是,我找到了格林,在一次休息的时候,以寻找食物为由把他拉到了一边。“心灵感应,格林。”我压低了声音,只让格林听见的那种。
“怎么了?”他的心灵感应微弱无比,眼眶凹陷着,挺拔的身材已有些娄偻,比我好不了多少。除了疲劳,饥饿也是造成这些的主要原因,进山以来我们还没找到任何吃的…或者替代品,药水虽然能增强抵抗力,却救不了我们正被饥饿逐渐击垮的身体,所以…
“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我对他说。
“我们不是一直在逃吗?”
“可你觉得逃的掉么?我们都知道这是条绝路!”
“援军,就像怀特说的,对援军有点儿信心。”格林这样说着,我却丝毫没听出跟信心有关的情绪,只有无奈和颓然。
“可我们没时间了,就咱们现在的状况,最多再三天,可能都用不了三天,咱们都得死!要么累死,要么饿死,要么被炽天之翼的人砍死!三天时间,你觉得援军来得了吗?!”
“也许他们可以…”
“你自己信么?!”我打断他的话。
“那你说怎么办?”
“投降,格林,咱们只能投降了!”
“投降?”格林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想没想过?”
“索萨,你听我说…”
“告诉我,你想没想过!”
“好吧,我想过…”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叹了口气说:“可是我敢保证,怀特绝对没想过,他宁可死在这儿都不会投降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么?”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我们得杀了他!”
“什么?!”格林一下子喊了出来。
“怎么了?”怀特的声音,充满警觉。
“啊,是格林以为发现敌军了!”我连忙回应着,一边冲格林使着眼色:“结果看花眼了,只是颗松树而已。”
“别乱走了,等会儿该出发了。”怀特疲惫的说,重新躺倒在地。
“你疯了?!”格林通过心灵感应骂道。
“你先冷静,听我说,你刚刚也说了,怀特是宁死不降的,所以只要有他在,咱们就不可能走投降这条路。还有,在跟炽天之翼交战的这些年里,双方向来格杀勿论,从未留过俘虏,就算咱们丢下怀特,偷偷去投奔他们,也很可能会被就地处决。所以…我们只有以摒弃同铸会的名义去加入他们,宣誓从此为炽天之翼效劳,才能有一线生机!而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咱们得把怀特的头一起带去!”
“这不可能,我绝不会做这种事!”格林立刻拒绝道,斩钉截铁:“我也决不允许你这么做!”
“那就都死在这儿?!”我盯着格林。
“那就都死在这儿!”格林也盯着我。
“格林,我的兄弟,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怀特的感情,凭良心说,他待我们不薄,甚至可以说亲如父子,这些我都看在眼里,铭记心头。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过,就算能跟他一起战死,也不失为一种荣耀,可是…你想过没有,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的朱丽奥斯,你改变同铸会的愿望,你要给天下苍生带来光明的理想!为了他,把这些都搭进去,真的值么?!”我咬着牙,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就像要把手指镶进他的肩胛骨里:“杀他一个,救我们三个,真的那么不齿么?!”
格林嘴角抽动着,一言不发。
“而且投奔他们只是缓兵之计而已,只要获得了信任,我们随时都能逃回荣耀城,而到了那时候,无论是第九军团还是怀特都死了,没人会知道这儿发生的一切,只要随便编个理由,咱们就能重新开始!”
沉默。
纠结,无奈,痛苦…各种表情在格林那张抽搐的脸上此起彼伏。他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目光忽明忽暗。
“就凭咱俩,杀不了他。”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已经听不出任何感情。
“让朱丽下毒!”我立刻对他说:“我看到她的包袱里还有瓶腐蚀药剂,这种药水连钢板都能烫穿,如果能让她混进恢复药剂中,给怀特喝下去…他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
“没必要把她也牵扯进来吧?!”他近乎于祈求的问我。
“想搞定一个狮心元帅,谁都不能袖手旁观!”
又是沉默,更漫长的沉默。
“我会说服她的。”直到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这样说。
你最好快点儿,我看着格林的背影,默念着。
我们他妈的没有时间了!
怀特走在前面,我在中间,格林搀着朱丽奥斯跟在后面,他神情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我知道他的心灵感应肯定没闲着。朱丽奥斯咬着嘴唇,肩膀不住的颤抖着,眼泪正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下来,我看见了,怀特看见了,但他不会多说什么,在这种处境里,女人本该痛哭流涕。
“能别这样吗?”在一棵松树下,朱丽奥斯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不能。”格林用余光看着怀特,他正靠在岩石上半趟着,杂乱的白发跟血块儿凝结在一起,充满血丝的双眼半睁半闭,而那些越发深刻的皱纹已爬满了他疲倦的脸庞。
“药剂配好了吗?”我问她。
她抽泣着,只是点了点头。
“现在就去给他喝掉,一旦起效,格林,你就尽全力锁住他,我的烈焰冲击会在第一时间炸烂他的胸膛。”我对他俩说,咬着牙,尽全力压抑住自己所有的感情:“还有,只要我们施法,那些异教徒肯定就能锁定住我们,赶过来最多几分钟,想活下去,就速战速决!”
“去吧,宝贝儿,我会在你身边的。”格林轻吻着她的额头,语气听起来就像往常一样温柔。
她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格林下意识的伸手去搀扶她,却被她硬生生的推开,可当她终于颤颤巍巍靠自己站起来时,竟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了三次!她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摇摇晃晃的向怀特走去,我看到她的泪水被冻结在脸颊上,表情木然的,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悲伤。
当怀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从朱丽奥斯手中接过药剂,拧开药瓶,却在嘴边儿停下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隔了三、四米,我却依然闻到了腐蚀药剂那种刺鼻的味道!
她用量太多了!
她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药剂师,没有之一,每次在材料配给和药效把控上都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可是这一次,偏偏是这一次,她居然出现了这么个最低级的失误!这个失误…足以害死我们!
正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朱丽奥斯突然抄起没用完的那瓶腐蚀药剂,将剩下的三分之二直接向怀特脸上泼去!怀特下意识的用力一挥手,将朱丽奥斯手中的药瓶打的粉碎,药水四下飞溅着,几乎全都洒在了怀特和朱丽奥斯身上!
格林锁住了怀特,没有一丝迟疑!虽然他的眼睛几乎凝固在了朱丽奥斯身上,她捂着脸,在雪地中痛苦的翻滚,哀嚎!我更不敢怠慢,面对意外,必须心更毒,手更狠!炎爆和烈焰冲击如风暴般倾泻着,将这片淹没怀特的火海,越烧越旺!
他盯着我们,愤怒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和悲伤。
是谁把他们招进了第九军团?
又是谁对他说,他像父亲一样?!
他怒吼着,嘶哑的声音里充斥着痛苦和绝望。
是谁力排众议升他为法师长?
又是谁为了他,不惜在月光城被叶青重创?!
他挣扎着,信仰镣铐中的身体在烈火中滋滋作响!
是谁在希利苏斯为他们加冕?
又是谁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热泪盈眶?!
他老泪纵横着,是谁叫他叔叔,是谁为他们骄傲?
是谁当着全军的将领说,他们是第九军团的榜样?!
“砍了他的头!!”格林声嘶力竭的喊着。
我咬着牙,直到牙缝中渗出血来,就这样站在雪地里,看不见朱丽奥斯那张腐烂的脸,听不见格林把她搂在怀中的哭泣,左手拎着那把崩裂的长剑,右手提着那颗早已流不出鲜血的头。他死了,这个率领我们东征北讨整三年的狮心元帅终于死在了他最信任的部下手里,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
喊杀声,近了。
终于,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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