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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后幺龙寨的一切又重新回归平静,丁是丁,卯还是卯,族亲以外的寨民并没有因为白吃了一顿油水十足的酒饭,就舍弃喊向爻图的外号,向爻图也没有因为考上大学就长出犄角,牛了起来,休息了两天后,依然遵循着往年暑假既定的轨迹,往返在寨子周围的各座大山间,白天上山捕蛇晚上下谷抓蛙,不分昼夜为下学期的学费和零用钱奋战,只不过这次与往年不同,注定只能做零用钱,昂贵的学费终究要向一年见不到两次面的“白眼狼”索取。
临近中元节时“白眼狼”的特派员终于姗姗来迟,穿着身碎花长裙,手里提着个电脑包,满脸倦容,像在牌桌上夜以继日奋战了几天的赌徒似的,走路都半眯着眼,唯独头顶上的马尾辫依然保持活力,时不时给背上的旅行包来上一鞭子,她一脚踏进四合院的院门就大声嚷嚷道:“本王回来啦,尔等速速来接驾。”
蹲在院子角落侍弄辣椒苗的老人抬头瞧了眼,笑道:“向依回来啦,不过今天可没人给你接驾咯,鹏仔跟他爸回镇上去了。”
向依,一个喜欢自称女王的妖精,绰号在女王和妖精之间徘徊不定,当然,前者是自封而后者却是向爻图硬添的,与向爻图同父同母的先行者,目前在北京外国语大学混着,除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之外几乎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幺龙寨,美其名曰是替“白眼狼”管教向爻图,实际却是一个人呆在长沙无聊乏味,而每次到家后的首要大事便是唆使堂姐的儿子一起对抗向爻图,不过今天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向依略微失望道:“小兵不在,那大对头在吧。”
老人细心侍弄着那片能在秋末给餐桌上带来一丝辛辣的幼苗,道:“在书房里,今天没出去。”
向依立刻重拾脸上的笑容朝屋里走,进门时正好碰见向爻图端着搪瓷茶缸从书房里出来,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杯猛灌几口,笑道:“今天怎么没上山啊。”
向爻图搭拢着脑袋,呢喃道:“这不鬼节吗,谁敢上山折腾。”
向依一脸惊讶像见鬼似的看着向爻图,上下打量一阵,强睁着两只铜铃般大眼睛,诧异道:“你什么时候也归真返璞回到解放前了。”
向爻图朝左侧方紧闭的厢房门瞟了眼,努努嘴,压低声音小声道:“屋里坐着一尊整天拜佛念经的活菩萨,就算不信也不敢违。”
向依看着他深闺怨妇的表情,会心一笑,整个苗寨唯一的舶来神观世音菩萨便在左侧厢房里,老太太对这尊菩萨可是视若如命,早晚上香念经,暑苦寒冬从不间断,毫不逊色于苗巫崇拜蛇图腾的虔诚度。向依把茶缸塞回向爻图手里,从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钱包递给他,道:“这次回来的仓促没给你置办衣服,钱包里有三百块钱,你先买两套夏装穿着,秋冬装以后买了直接给你寄到学校去,银行卡是你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五百块钱一个月,虽然不多,不过以你阿巴贡的开销方式绝对绰绰有余。”
向爻图接过钱包看也没看直接揣进口袋,迅速变脸,满脸堆笑谄媚道:“姐,衣服就不用买了,以后还是继续换成现金比较实在。”
“低眉顺眼非奸即盗,你小子一咧嘴巴准没好事,是不是已经买了。”向依抹了把额头上因赶路冒出的汗珠,朝向爻图甩了个白眼,拿起八仙桌上的蒲扇给自己扇风,对向爻图媚得令人肉麻的笑脸视而不见,姐弟两多年的斗智斗勇交战中,她从最开始的心不设防,经常被向爻图打着可怜的幌子把钱包忽悠一空,到现在随时都能抄起长矛和盾牌攻守自如,中间的过程可谓是漫漫艰辛,与其说战果谁胜谁负,倒不如说谁对谁更了解,所以向爻图现在这种低劣的伎俩根本不足以骗过她的法眼。
向爻图收敛起一文不值的媚笑端着茶缸呡了口,盯着茶缸里的茶叶垂头丧气道:“啊歪给我做了两套。”
向依楞了一下,皱眉道:“苗衣,在城里穿会不会太另类了。”
向爻图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也不全是,啊歪把刺绣改了一下,只留下领口和袖口的图腾。”
“那还好,去掉胸前的图案后,在群魔乱舞的大学生里也算不上太另类,而且也蛮符合你喜欢夹着尾巴装牧羊犬的风格,除了个别别有用心的家伙兴许会打探一下你的底细之外,其他人应该不会把你当成黑山老妖,只会看山是山,当成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土包子,看样子你也终于打算入乡随俗了”向依看了眼长得很像母亲,经常干农活晒太阳皮肤略有些麦色却依然掩盖不住秀气的弟弟,忍不住放下蒲扇双手合十再次感谢送子观音让她先出生,是姐姐而不是妹妹,否则在他后面捡些残羹剩菜的基因遗传,非得长成歪瓜劣枣不可。
“入乡随俗我倒是没想过,即便真入乡了也会马上破俗,只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处理人际关系这种不讨巧的事太繁琐和浪费时间了。”向爻图摇头笑道,老神在在地把茶沫子倒入嘴里咀嚼,对向依偶尔神经兮兮的鞠躬作揖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并没有因此太过惊讶。
“大学里的人际关系虽然近效不大,不过也不一定都是无用功,就算你没打算广结人缘,至少也要把寝室里的关系打理好,免得到时候内忧外患四处起火搅得你心力憔悴,做什么事都成不了,天时地利人和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向依缕了缕被汗水侵湿贴在脸上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在这方面,正在读硕一的她显然很有发言权。
“我本来就是胸无大志的一介山民,没必要去凑热闹,至于舍友关系,只要不碰到特别刁钻难缠的家伙,和谐相处应该没有多大难度。”向爻图咧嘴笑了笑,略显秀气的脸上顿时增加些许阳刚之气,总算不会让人一看就生出人妖的感觉,不过跟帅字也扯不上关系,至少那头八十年代港台流行的长头发怎么都不会让人觉着顺眼。
“除了你之外,我还真没见过什么刁钻难缠的家伙。”向依见他衣领上满是头皮屑,伸手帮他拍了拍,厌恶道“头皮屑跟下雪似的,吃饭的时候你不觉得恶心吗,明天赶紧去把这头长毛剪掉,否则别说舍友关系了,有没有人愿意跟你住一个寝室都是难事。”
“洗衣粉去污都有点力不从心,你还期望它能去屑,太强物所难了吧,回头去学校再剪吧,巴驼子那手艺比老鼠啃好不了多少,寨里老头都没几个愿意找他剪头发。”向爻图苦笑道,
向依紧锁眉头凝神思索了片刻,没继续这个令她觉着苦到发冷的话题,把刚才手上提的电脑包递给向爻图,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慷慨道:“这是我之前用过的电脑,现在就当你考上大学的奖励吧。”
可能是国人对于爱的表达不善于太直接,也许我们不屑于说出来,又或者是我们永远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向依并没有告诉弟弟,这是她读硕一整整一年的课余时间加上这个暑假不分昼夜辛苦翻译书赚钱买的,这也是她满脸倦容破例临近开学时才回老家的原因。
“太奢侈了。”向爻图兴奋地打开电脑包,轻轻抚摸着电脑外壳,一遍又一遍,像触摸着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肌肤似的,爱不释手,在幺龙寨电都是奢侈品,即使在镇上,这台笔记本也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稀有物品,虽然高中有一节电脑课,但老师大都是在教室拿着书照本宣科的读一下,又或者是发张键盘练习纸给学生意淫,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有一次机会去机房与实实在在的电脑来次亲密接触,却还是多人轮流上阵,一节课下来能碰个十分钟已经算是灭绝人性的霸道了,向爻图偶尔从牙缝里抠出两块钱去网吧开开小灶,加补下营养,还得提心吊胆,生怕被老师逮住扣上一个出入娱乐场所的罪名,现在能有一台完全属于他而且又如此高档的笔记本电脑,可想而知会如此欣喜若狂,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面对向依,他用不着煞费苦心的去装城府。
同父同母的姐弟两,自母亲病逝后就被迫分开,一个根跟随父亲生活在大城市里,享尽公主般的待遇,一个被寄养在深山老林的幺龙寨伯父家,尝遍千辛万苦,穷养儿富养女,这大概算是极致了。向依扭头取下眼镜偷偷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戴上眼镜,强颜欢笑道:“跟姐还客气什么。”
“听说鳄鱼进食的时候会掉泪,你这送东西出去也掉泪,算是进化失败了还是进化成功了。”向爻图讥讽道。
“得了便宜你不卖乖个就算了,还恶语相加,把电脑还给我。”向依破涕为笑道。
向爻图抱着电脑转身就走,出了门还不忘回头无赖道:“吃到嘴的肥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你见过羊落虎口还有生还的吗。”
“逃出生天了是吧,提醒你一句,深大也属于我的势力范围,你等着后悔吧。”向依阴笑道,看着向爻图仓皇逃遁的背影忍不住眉开眼笑,她何尝看不出弟弟是故意插诨打科宽慰自己,只不过在弟弟面前雌老虎姿态习惯了。
时隔片刻向爻图端着盆水窜进堂屋,献媚道:“姐,我是出去给您端水洗脸。”
向依并没在老家呆多长时间,第二天就回北京外国语大学去了,她的仓促离开着实让向爻图意外和庆幸,自从他上高中以后向依就一直对他关怀备至,上次只是被无毒的水蛇咬了一口,在这有蛇窝之称的地方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谁没有被咬过才应该是件惊天怪事,向依竟然坐了两天车从北外跑回来,就为看一下严不严重,然后走的时候又差点没把他塞进口袋直接带回北外去。而这次,只去过一次县城参加高考的他第一次出远门,向依竟然如此放心没有亲自护送,确实意外,不过更多的却是庆幸这位对他有些过份关心的姐姐没送他去深大,如果送的话,他还真担心这个妖精会不会就直接赖在深大不走了,对于这点向爻图深信不疑。
向爻图不知道的是,向依已经在他的处女远行中,为他安排了一个孔武有力的护送者,而并非如真他想的那般逃出生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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