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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造反还须读书人

  

      宋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其实,何止是这些对劫掠平民早已习以为常的游牧部族,就算是接受过儒家教育的汉军将领,领兵打仗的时候,还是会时常出现劫掠平民乃至屠城的行为,仁义礼智信等等教条,早就被扔到九重天之外去了。

  

      究其缘由,主要是因为,战争在本质上,就是不断激发人类本能中所潜藏着的兽性的一种行为,上了战场之后,不杀人,就是被人所杀,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在这里被无限的放大。中国有句俗话叫“杀红了眼”,描述的就是人们在残酷的搏杀中,人性被压抑到最低,兽性被放大到极点的状态。

  

      哪怕就算是已经签下了日内瓦公约的现代,哪怕现代军队当中,相当多的士兵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公民,一旦上了战场,他们依旧会丧失人性,变得凶残无比,美帝士兵在伊拉克闹出的种种“丑闻”,足见一斑。

  

      在这种情况下,烧杀抢掠有时候会成为一种集体的放纵行为,即便是将领有一颗仁德之心,也往往没法完全控制部下的所作所为。

  

      在近现代化军队出现之前,世界范围内,大部分军队,都是由征召、招募甚至雇佣来的普通百姓作为主体构成的。跟近现代化军队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的身份认同,近现代化部队的成员,无论个人道德素质如何,但是对国家、民族和公民义务,都有最起码、最基本的认同感,但是,古代的军队,大多数没有。在大部分情况下,战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上层的决策,他们不过是被迫服役,或者为了拿军饷,才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的。既然如此,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抢掠的机会,否则,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可就是完完全全吃亏的一方了,你总不能要求他们全都摇身一变,成为孔子口中的圣贤吧?

  

      将军也是凡人,他不是《星际争霸》当中的脑虫,可以完全控制部下的思维和行动,若是得不到部下的拥护的话,别说是打胜仗,恐怕部队发生哗变,杀死主将也不是没有可能。俗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士兵们把脑袋别在腰里上战场,却连一点好处也拿不到,一次两次还可以忍,长此以往,还有谁愿意为你卖命?

  

      因此,在古代,像岳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部队,实在是太少见了,但凡有,其主将无一不是兼具军事才能、人格魅力和道德操守的奇才。

  

      韩约显然也深知这一点,他苦涩的一笑,以近乎哀告的声调说:“二位首领,允吾府库当中,颇有资财,足以犒赏三军,还请二位首领手下留情,善待金城的百姓!二位首领既然想称霸陇上,总不能失了民心罢?”

  

      宋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倒是王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道:“文约先生请放心,我自会下令约束部众,禁止他们抢掠百姓。不过,若实在有约束不到的地方,还请文约先生见谅,容我日后缓缓管教他们。”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宋建与王国二人当中,真正有野心称霸陇上的,实际是王国,而宋建就更注重眼前的利益一点。

  

      虽然王国并没有做出完全的承诺,不过韩约也能理解,想让一支素来以抢掠为生的部队,突然之间要变得与民秋毫无犯,显然是异想天开。只要王国能做出这个表态,尽力的去约束部属,那么允吾乃至凉州的百姓,终归会少受一点灾祸。

  

      得到了称喏之后,韩约冷冷一笑,道:“二位首领放心,有陈懿这个庸人在,想要拿下允吾,简直易如反掌。此番陈懿之所以迫不及待的将我二人派出城来充当人质,就是怕与二位首领交战,想早早的结束战事。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遂了他的心愿。二位头领可遣人入城,与陈懿约定日期,在城外举行投降仪式。并且还要约定,双方只能各带二十骑作为随身护卫。到时候,只要陈懿出城赴约,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来教二位首领了罢?”

  

      王国沉吟道:“既然陈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又怎能料定他一定会出城赴约?”

  

      “陈懿的确胆小怕事,不过他害怕二位头领攻破允吾,更胜于出城冒险赴约。何况,他可不知道,边伯诚与我,已然投向了二位首领。只要有我二人作保,陈懿肯定不会怀疑。”韩约说着,脸色也变得十分阴沉,眼光中透着狠戾:“王头领放心,到时候我会跟着王头领一起前往,只要陈懿看到我在场,就不会疑心有诈。”

  

      “好!既然文约先生已经料定陈懿会上钩,那我就遵照先生所言,前去布置!”王国闻言大喜。

  

      很快,又一封书函,再一次被递送到了金城太守陈懿的面前。看了其中的内容之后,陈懿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当中,答应条件赴约罢,又恐对方有诈,不答应条件罢,谈判便会就此破裂,叛军一怒之下,挥师攻城,却又如何是好?

  

      不过,这一次送来的书函,不止一封。除了叛军首领的信函,还有在叛军营中充当人质的边允、韩约二人的书信。书信里,二人极力保证,宋建、王国二人,的确有悔过之意,投降之心,只是忧惧朝廷这边没有足够的诚意纳降,因此才把地点定在了城外。

  

      看了这封巧舌如簧的书信后,陈懿也渐渐动摇了。书信里说得没错,约定会面的地点,刚好在叛军大营与允吾城的正当中,谁也别想提前派兵设伏,而且,双方都各自只带二十名护卫,也不怕对方突然翻脸。

  

      再三思虑之后,陈懿还是决定,冒险出城去赴约。如果真能招降宋建、王国二人的话,不但金城之危可解,而且还是一桩相当大的功绩。

  

      听到陈懿愿意出城纳降的消息,金城的大小官员,可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他们也怕陈懿一时贪生怕死,结果放过了这次最佳的和解机会,最后让一城的吏民,全都成了陈懿的陪葬品。

  

      陈懿带了几名属吏,挑选了二十名健壮的骑兵作为随行的护卫。临行前,贼曹掾阎光上前言道:“叛军素无信义,使君此番出城,不得不多做防备啊,宜有健勇之士随行护卫,方可保无虞。”

  

      陈懿心道,我这里已经挑选了二十名健壮的骑兵随行,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阎光也是本地的著姓望族,陈懿也不能不给他一点面子,于是敷衍塞责的问道:“不知阎贼曹有何人选?”

  

      “小侄阎行,素有健名,虽不敢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对付等闲的二三十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若使君带他同行,即便叛军背信弃义,意欲加害使君,小侄也可以保护使君,杀出重围。”阎光道。

  

      “哦?既如此,那就请令侄前来一见。”陈懿自然巴不得能有勇士随行。

  

      谁知,片刻之后,赶来拜见陈懿的,却是一名面庞犹带稚气的少年。陈懿一看,大失所望,口气也变得不友善起来:“阎贼曹!你可是在戏弄我?这就是你口中的‘健勇之士’?未知令侄才断了几天的奶啊?”

  

      阎光闻言,脸色大变,赶忙伸手拽住了身边的阎行,道:“属下岂敢戏弄使君?小侄阎行,年方十七,虽然年纪尚小,一身武艺却着实出众,堪当大任。属下绝不敢信口欺骗使君!”

  

      陈懿冷哼一声,道:“虽说此次纳降,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过阎贼曹也未免太过操切了罢?令侄尚且年青,日后有的机会,这一次,就不要跟别人抢功了。”

  

      阎行听了陈懿所言,勃然大怒,挣脱了阎光的拉扯,迈步就往陈懿面前逼近过来。陈懿身边的骑兵见状,齐齐上前阻拦,而阎光也几步抢到前面,伸开双臂,拦住了阎行,喝道:“彦明!不得对使君无礼!”

  

      阎行见状,这才恨恨的转身,跳上坐骑,径自打马扬长而去。阎光尴尬的一笑,冲陈懿拱手一礼,也灰溜溜的退回去了。

  

      陈懿轻蔑的哼了一声,打马带着属吏、卫兵,出城向约定的地点赶去。

  

      离约定的地点尚有两三百步的时候,陈懿勒停了坐骑,举目一望,只见远处的空地上,用皮毡围成了一个帷幕,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料想那么小小的一个帷幕,里面也埋伏不下不少人马。而在帷幕外面,的确只有十几个人,在那里忙忙碌碌的准备东西。

  

      陈懿略微放下了心,打马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就见对面有一人飞驰而来。靠近后一看,原来是韩约。只见韩约在马上一拱手,道:“约恭迎陈使君大驾。宋、王二位首领,已经准备好了宴席,恭候使君的到来。”

  

      有了韩约亲自迎接,陈懿更加放心了,他一边打马前行,一边兀自不忘逞口舌之能:“韩从事,如何?我就说宋、王二人,乃是真心归降,绝无虚诈罢?若非当日我催促你出行,只怕你是万万不肯前往的。如今,招降之事一成,你亲入叛军营中为质,那可是大功一件。若非我,你焉能成就这番功名?”

  

      “使君所言甚是!在下见识浅陋,若非使君正言鞭策,几乎就错失了这次建功的机会!使君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韩约说着,嘴角便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只得将牙关紧紧咬住,免得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

  

      进了帷幕,只见宋建、王国二人皆尽肉袒,向陈懿下拜谢罪,口中道:“小人无知,擅起兵戈,冒犯大汉天威,如今知罪矣!还往使君宽宏大量,宽宥我等!”

  

      陈懿心中大乐,口中犹道:“尔等起兵造反,罪不容诛!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亦有悔过之心,本官自会上表朝廷,请求天子颁布赦令,免去尔等的死罪!还往尔等日后好自为之,归服朝廷,不要再生出反叛之心!”

  

      宋建、王国二人连连称谢,将陈懿让到主席上坐下,尔后,边允、韩约二人,各坐在陈懿两旁,而宋建与王国,则在末席相陪。

  

      很快,各种美酒佳肴,便摆了上来,就连帐外的护卫,也全都赐给了酒肉。宋建与王国二人,殷勤劝酒,口中谀词不断,而韩约也时不时恰到好处的恭维陈懿几句。一时间,陈懿被几人哄得眉开眼笑,不知所然。

  

      酒至半酣,王国出席,拱手道:“军中没有歌伎,无以为乐,不如由小人亲自歌舞一曲,以娱使君。”

  

      陈懿哈哈大笑,道:“素闻尔等羌人能歌善舞,虽男子亦不例外。今日,本官正好见识一二。”

  

      王国便在空地上,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唱道:“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陈懿虽然已经喝得半醉,但是听了这首歌之后,还是勃然作色,道:“尔等既然已经归附大汉,岂能唱这种怨望之歌?”

  

      王国停止了跳舞,哈哈一笑,道:“不错,我等是已经归附了大汉,可惜大汉却不把我等当成子民来看待,派遣泠征这样的酷吏,和你这样的昏官,来欺压我等,却叫我等如何不反?”

  

      陈懿闻言,登时惊出了一声冷汗,颤声道:“你们……你们……”

  

      就在此时,帐外已然传来了杀喊之声,陈懿大惊,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还没退出几步,他就撞到了一人的怀中,回头一看,却是韩约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陈太守,这都是你逼我的!黄泉之下,莫要抱怨!”韩约的口中,恶狠狠的迸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在陈懿撕心裂肺的惨呼中,他一手拽住了陈懿的发髻,一手拔出一柄短刀,狠狠的从陈懿的脖颈上划过。

  

      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陈懿方才的坐席,就连不远处的边允脸上,也溅到了几滴。边允伸出袖子,擦去了脸上的血斑,惋惜的长叹了一声,也不知这一声长叹,到底是在惋惜陈懿呢,还是在惋惜韩约?

  

      而韩约却浑然不觉,他挥舞的短刀,发疯一般的剁向了陈懿的脖颈,很快,陈懿的脖子,便被砍得只剩下一根颈骨与身体相连了。韩约一刀砍下,短刀卡在了骨缝当中,再也拔不出来,韩约伸出一只脚,踩住陈懿的肩膀,双手抓着发髻,使劲一扭一拽,将陈懿的颈骨给硬生生的折断了。

  

      看着韩约凶狠的模样,就连宋建、王国二人,也不由得从身体里冒出了一股寒气,打了个冷颤。韩约提着陈懿的头颅,来到二人面前,双手捧起头颅,躬身道:“二位头领,这便是我韩约入伙的诚意,还望二位首领收纳!”

  

      宋建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王国则接过了头颅,还礼道:“今后,我二人必待先生如腹心,若有半点亏负,人神共诛之!”

  

      紧接着,韩约解下了陈懿腰间的印信,道:“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血污,这诈开城门之事,恐怕就要有劳伯诚了!”

  

      边允叹了口气,默默的接过了印信,他知道,这是韩约让他也表诚意,断后路呢!若非如此,日后朝廷大军一到,边允身无恶迹,只须说自己是被叛军强行扣押的,又有谁能指证他什么?这样一来,韩约以及宋、王二人,日后又怎能对边允放心?

  

      虽然眼下还没有投名状这个名词,但是韩约的意思,显然就是让边允也纳上一个投名状来。

  

      很快,二十名穿着汉军衣甲的羌族骑兵,连同百余骑没有改扮装束的羌族精锐士兵,拥簇着一辆带蓬的马车,在边允的带领下,向着允吾城而去。

  

      到了允吾城下,边允上前叫门,上面的士兵虽然认得边允,不过看到那么多的羌族士兵随行,也有些疑惑,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边允答道:“今日议和已成!城外的叛军已经投降,陈使君高兴之余,便多喝几杯,骑不得马,只能乘车返回。身后的羌族士兵,是叛军首领特意派来护送使君的。现有使君的印信在此,请查验!”

  

      城头的士兵验过印信,确实是真,又见是边允亲自叫门,遂不疑有他,当即打开了城门。

  

      然而,当羌族骑兵伴着车驾,进入城门之后,他们立刻跳下马来,挥舞着弯刀,杀上了城头,夺取了城门。

  

      一道火光在城头上亮起,城外,数万羌族叛军蜂拥而至,允吾城群龙无首,又没有得力的人出面主持防御、反击,很快便陷落了。

  

      王国兑现了他的称喏,尽力约束部众,使得允吾城内的抢掠现象,少了很多,至少,羌兵们不敢公然抢掠,只能暗中为之。

  

      允吾的陷落,标志着金城郡完全落入了叛军之手。而对于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宋建、王国也各有想法。这时候,就显出韩约的作用来了。

  

      韩约建议宋建、王国二人,先不要想着下一步攻打哪里,而是先把自己的旗号树立起来,他建议,王国自称天平将军,宋健自称平汉将军,各设官署治事,正式打起反抗汉廷暴政,保境安民的旗号来。

  

      若是刘照在此,肯定要惊叹一声:“这造反,还得要有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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