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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看到一个壮汉扛着一块巨大的物件,往阳甫里的里门走来,监门许继不由得眯起了眼,细细的眺望了过去。看那身形和装束,应该就是本里的豪侠典韦吧?肩上扛着诺大的一个猎物,难不成他今日出去,真有猎获不成?阳甫里居住的猎户颇多,身为里监门,他对打猎也是十分熟悉的,大雪之后,虽然鸟兽的足迹在积雪上会更容易辨认,但是积雪却会掩盖去鸟兽更多的踪迹——如粪便、褪毛、食物残渣以及啃食草木时留下的痕迹。更何况积雪还会缓缓的消融,这也会进一步模糊掉鸟兽留下的各种踪迹。而大雪之后的山林,更是不便行走。因此,雪后打猎,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这几天,里中的猎户们,除了去检查下下雪前布下的陷阱,有没有猎获之外,并没有人张弓挟矢的去上山射猎。
今天中午,典韦带着兵刃、弓箭,急匆匆的出了阳甫里,许继还以为典韦又要出门去“和事”,岂料他居然是上山射猎去了。
不多时,典韦大步流星的走近了里门,许继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典韦肩上扛着的,居然是一头一丈长短的猛虎!
正当许继乍舌的时候,典韦停下脚步,出了口气——扛着这么一头八百多斤重(汉代一斤约合250克,也就一公斤约合四汉斤,成年东北虎重约两百到三百公斤)的老虎,走了七八里地,纵然是典韦,也累得有些气喘。见到了里门,他肩膀一抖,先将虎尸卸到地上,冲着许继一拱手道:“许监门,有礼了!今日有一事,正好要叨扰监门。”
“哈哈,大郎,想不到你居然猎了只大虫回来,我们阳甫里,上次猎获大虫,还是二十多年前吧?不过那一次,乃是猎户们无意中与大虫遭遇,不得已才搏斗了一番,一死一伤,才打死了那头大虫。如今大郎以一人之力,就猎得了一头大虫,实在是令人钦服。”许继小心翼翼的上前,伸手摸了摸老虎的毛皮,道:“大郎是要把这大虫扛回家么?无碍,无碍,不过是头死的,又不是带一头活大虫进里,我岂有阻挡之理。”
典韦闻言,也是一头黑线:“许监门,你会错意思了。”他伸手一指身后两百米开外,犹自往这边狂奔而来的刘定,道:“那位客人是我上山时救下的行人,我想带他回家歇上一宿,明日便会上路。所以才到监门这里报备一声。”
“哦。原来如此。”许继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接着问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何故出行啊?”
“他叫刘定,邻县襄邑人氏,何故出行我也不知,待会你去问他便是。我只是怜他大雪之后,孤身一人上路,又遭遇猛虎,险些丧生,这才出手援助了一把。”
说话间,刘定气喘吁吁的奔到了典韦身边:“恩……公……慢点……”
许继虎着脸,喝问道:“你就是襄邑刘定?我乃是本里的监门,你若要在本里歇宿,先得在我处报备登记。其他的情况大郎都跟我说了,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此次因何出行啊?去得是哪里?可有传书?”
“传”,也叫繻符,是汉代颁发给出行之人的通行证书,用绢帛制成。汉代百姓若要出行,必须先跟乡啬夫提出申请,啬夫查明此人没有犯罪在身,也没有欠下税赋,这才会上报县里,由县里颁发下“传”之后,才能够出行,一路上,凡是路过关卡、渡口,都要查验传书,想要在民家借宿,又或者在亭中传舍住宿,也同样需要查验。
当然,汉末法纪松弛,对传书的查验,早就没那么严格了。但是此刻许继要公事公办,刘定也没有办法逃避查验。
“禀监门,小人乃是襄邑刘氏的家人,受主人差遣,去东海置办货物,但是回来的路上,在梁国境内遭了盗贼,财货尽失,同伴也大多丧命,唯有小人逃脱。因怕贼人追杀,所以只能捡小路走,谁知连日遇到大雪,被阻于半途不说,今日好不容易看雪停了,乘机赶路,结果还在山上遭遇猛虎,若非典恩公,小人这条命可就留在山上了……至于传书,已经在慌乱中遗失了……”
“嗯?”许继皱了皱眉头,望向了典韦。典韦瞪了许继一眼,道:“许监门怕甚?一切都在我身上!”
许继点点头,去登记文书了。里中的百姓,听到典韦猎了头猛虎回来,也都纷纷出来围观,一个个咬指蹙眉,惊叹不已。典韦见状,也颇为洋洋得意,正忘形间,却见人群中走出一名妇人,上来冲着典韦就是一个耳光,众人看时,乃是典韦的母亲。
典母指着典韦,训斥道:“你这孽子,雪后上山打猎也就罢了,怎生偏偏就去孤身招惹大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今后依靠何人?死后又如何向你的父祖交待!”说着,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典韦咧嘴憨厚的一笑,道:“阿母放心,无妨的,一条大虫罢了,哪就能伤到儿子了?如今有了这头大虫,我们母子几年的衣食,便有依靠了。”
说着,典韦将头一昂,高声叫道:“王货郎呢?王货郎可回来了?”
言未毕,人群中一个人踊跃而出,连声道:“大郎,某在此,某在此,大郎可是要将这头大虫发卖?放心,一切包在某身上,绝不会让大郎吃亏。”
典韦哼了一声,道:“这条大虫,身上的几百斤肉,某便分给同里的乡亲食用了。你就说说这张虎皮,值多少钱吧。”
王货郎壮着胆子,上前将虎尸前后查看了一遍,赞道:“大郎,好皮货!这大虫全身除了臀部有一处伤外,其余地方竟是完好无损,这样的虎皮,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那你觉得能值多少啊?”
“一金如何?”
“我呸!”典韦怒喝一声,抬脚就将王货郎轻轻的踹到了一边去:“你真当我是不治产业的浪荡子么?一金?你倒是给买张虎皮回来给大家看看?”
“嘿嘿。”王货郎笑了一笑:“那大郎你要多少钱?”
“十金!”
“哎呦!我的大郎哎!帛价不过四五百钱一匹,上好的缣才七八百钱一匹,羊皮一张百二十钱,牛皮不过三百……”
“少废话!虎皮若是跟牛羊皮一样易得,你还在这里跟我费什么口舌?虎皮可有辟邪的功用,多少富贵人家求之而不得,有价无市,你倒好,拿布匹、牛羊皮来跟我说价。”
“大郎,一金可是万钱啊!看在同乡份上,我咬咬牙,出三金,不能再多了。”
“八金,爱要要,不要走人,我明日自去县城发卖。”
“哎呀呀。”王货郎一脸的心疼:“罢了,大郎素来仗义疏财,家里也不容易,今日我也就将本就利,给大郎出个好价钱罢!只是,我小本买卖,手头一时哪里有这么多钱……”
“这个好说,你且先支两石粟米和一千钱来,我家里急用——这些东西不用从虎皮的钱里支,我拿虎骨来跟你顶账,一副虎骨,换两石粟米,一千钱,也算是半卖半送了……”典韦瞥见王货郎的脸色,乜斜着眼睛,道:“怎么?觉得不划算?那我别找买家好了。”
“成交!成交!”王货郎连声应到。
“虎皮的钱,你可别想着一拖再拖。给你一个月的限,到时候拿不出钱来,我可就要当是放债给你了,到时候九出十三归,你可别嫌我的利钱重!”
“大郎放心,任谁的钱都敢拖,大郎的钱,我有几个胆子,几斤骨头敢拖欠的?”
典韦见谈妥了买卖,俯身扛起了虎尸,对着母亲道:“阿母,回家罢,今日有肉吃了。”又朝着围观的众人道:“众位乡亲,一家五斤虎肉,回头我亲自送上门去,也算是打个牙祭。”
阳甫里的邻里,纷纷道谢,典韦扛着虎尸,大摇大摆的跟着母亲,往家里走去。身后刘定跟了上来,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恩公,你发卖虎皮,为何不立个契文?万一到时候……”
“要甚契文?我典韦的一句话就是契文,这己吾县里,还没人敢把我典韦的话不当回事的。他一个货郎,跑得了自己,跑不了家人,难道还能举家逃亡不成?再说了,以我典韦的交游,就算他前脚跑了,后脚就有人把他给逮回来。”
“又说胡话!”典母听了典韦的吹嘘,很是不高兴:“客人面前,就知道胡说!”
“小人刘定,见过典媪。恩公神威盖世,小人佩服之至。”刘定赶忙向典母见礼。
“媪”是汉代对年长、已婚的妇女的尊称,相当于对男性的尊称“公”,同时,汉代对女性的称呼,在知道其姓氏的情况下,一般是要称呼女方的姓氏的,比如著名的书法家卫夫人,她的夫君姓李,但是她依然被人们叫做卫夫人。只有在不知道女方姓氏的情况下,才会以其夫、子的姓氏来称呼。
典母回了礼,道:“客人受了惊吓,待会我用大虫的心肝做一道羹,也好给客人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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