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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九州与辽蒙草原的交界处,向来是烽火连城的是非之地。
狼烟四起的北燕幽州战火似乎还没燃烧到这个安定古朴的小镇。镇里的人总是听到南来北往的走马商客今天说哪城遭那匈奴胡人屠戮殆尽,明天又道哪个村被战火燃尽尸骨无存。便对外面战火纷乱的世界不敢雷池半步。好在这小镇向来不是兵家必争要地,远离了是非,得以安定幸存。
若能一世安稳,坐井观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此时依旧寒冬腊月,昨晚一夜风雪,掩盖了小镇青砖石路,人烟稀少,屋檐堆满积雪也没人打扫。只剩下一片银装素裹,点缀着腊梅红艳,青松依旧。
“小二,一壶温好的杏花香,加一斤牛肉,麻利点。”
原本生意清淡,索性坐在店门口发呆店小二听见这一声吆喝,赶忙抬头,只见身披一袭风雪的远行人,带着破旧的斗笠,站在自己面前。身后的积雪被他踩出一深一浅的脚印。
小镇偶尔会出现负刀独行或者三两成群的任侠。在店小二年幼的时候,像所有爱幻想的年轻人一样,也有着一份江湖梦。一把长刀浪迹天涯,喝最烈的凉州西凤酒,快意恩仇。
“好嘞,客官您随便坐。”坐在门槛上的店小二一把站起,转身回厨房热酒。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已经摘下斗笠的风雪归人,脸色苍白的像门口老树枝上的冰挂,脱下斗笠后露出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旧麻衣。背上背负着用破条缠绕起来的长条状行囊,腰间还挎着几个包裹,那布料脏得如同一方砚墨。
店小二的眉头皱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的主顾。
不过店小二只猜对了一半,确切的说,这是陈鸿钧二十年来最落魄的一次。
“你他娘的陈龙虎。”陈鸿钧摸了一下手中握刀握出的硬实的老茧,咒骂一声。放眼望去大梁国哪个身世显赫不凡的大家少爷有自己落魄?偷鸡摸狗,打鸟猎兽,就差当个沿路摆碗乞讨的叫花子了。可不,叫花子都过得比自己好。
我呸!整天跟条狗似的被人撵。
想到这里,陈鸿钧气结,当初自己只是一时赌气离家出走,却没想到那陈龙虎竟然真的将他驱逐出府门,当他厚着脸皮去讨好自家老爹时,居然还说三年内敢回家就打断他的腿,任何人求情也没用。感情当爹到这份上,完全就不是亲生的!
当时自己也是气血冲动,还发誓不混出人样就不会去,到现在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年,依旧没什么起色。
“公子,您的酒和牛肉。”店小二呈上一壶热气腾腾的温酒,还有刚刚切好的牛肉。在这风雪漫天的大寒时节,一顿酒肉下肚比什么他娘的美人白玉胸脯和古玩字画都来得痛快。在边境半死不活的混了一年,陈鸿钧对世间花花绿绿突然有种看透了的感觉。
温酒刚倒入杯中,陈鸿钧脸带愠色。
这酒面上泛着一层暗绿色泡沫,哪里是什么幽燕一绝的杏花香醇,分明是最次最糟的绿蚁新酒。幽燕的杏花香带着难以忘怀的爽烈和香醇,而绿蚁新酒,除了那一丝的刚入口的酒香之外,剩下的全是平淡如水的乏味。
虎落平阳被犬欺,没想到当初前呼后拥得意至极的陈鸿钧,居然沦落到被一个店小二当做穷酸侠客轻视。
“小二!”陈鸿钧不动声色,那店小二极不情愿的走了过来。他指了指杯中那层绿色,明知故问,“这可是幽州闻名中原的杏花香?”
“抱歉这位客官,本店杏花香卖完了,这绿蚁,您将就着喝吧。”言罢态度冷淡转身回厨房。陈鸿钧望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三年世态炎凉,早就练就了他惊雷不变脸色的境界。就算换做是别人,谁敢说眼前这个寒酸的年轻人,是那飞扬跋扈的富家弟子,保证打死都没人信。
绿蚁就绿蚁吧,有喝总比没喝强。陈鸿钧端起杯子暗叹一声,何况他现在衣兜里,比这一片茫然大雪还干净。
“小二,上酒。一壶上好虎豹胆。”
陈鸿钧转头,门外前后进来三人,为首的那位豹头环眼,颇有幽燕响马的气势,只见腰间挎着一柄雁翎长刀,威风凛凛。而站在他旁边的那位身材单薄,威风稍逊一份,左顾右盼,倒有种尖嘴猴腮的猥琐意味。
俩人神情倨傲的从陈鸿钧面前走过,那瘦猴看见陈鸿钧衣着寒酸,不屑的撇了下嘴角。
最后进来的年轻人神色平淡,一双眼眸寒澈如冰。沉敛稳重的气质明显跟前面俩人不是同一路货色。
青年人的目光与陈鸿钧的眼神交接,轻轻点了下头。
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陈鸿钧看到前俩人,心中只给了四个评价,绣花枕头。
反倒是这一位,有种深不可测的高人意味。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乱吠。陈鸿钧心中想着,饮下一大口。
那年轻人只点了一壶绿蚁,不一会儿,两壶温好的酒便呈了上来。那壶虎豹胆还未揭盖,就已酒香四溢了。让闻着香味的陈鸿钧咽下口水。
虎豹胆向来是幽燕北州价格最奢华的酒,但它从来不会出现在繁华都城的酒肆之中,而是散布在那些毫不起眼的乡野。当猎户猎杀一只吊睛白虎后立刻剥出虎骨跟四叶白参六品当归浸泡一起,并且一定要放在山野之间的酒窖中,才能保持药材的原汁原味。这样浸泡的酒才有香醇绝美的口感。
如此一来这虎豹胆便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甚至有达官贵人情愿踏破铁鞋散尽千金,就为解那一口馋。
店中虎豹胆三十两纹银一壶,不二价。
一酒下肚暖胃,那大汉也放开嗓子,天南地北胡吹海侃,旁边的尖嘴猴腮还连连附和。这一唱一和,倒像那唱双簧的曲艺人。
“小六子,我告诉你,什么幽州的青隼燕,大凉山的砍柴人,盘龙岭的铁屠夫。统统都是狗屁,就那帮鹰爪孙编出来的东西也就能唬那群见钱眼开的蠢货。”大汉咬一口野猪肉,语音含糊的说道。
听到青隼燕砍柴人这几个字,原本低头喝酒的陈鸿钧竖起耳朵。
大梁与北蛮的战事常年不断,尤其是最近连输几场败仗,士气低落。于是幽燕藩王贴出一两白银换一颗匈奴人头的告示之后,境上便多了一些斩杀北蛮子赚人头外快的任侠刀客,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那青隼燕,砍柴人和铁屠夫三位。据说砍柴人曾经以一己之力卸下了一百颗胡人兵甲的脑袋,堆在幽燕军营前兑换白银,使得那些滥杀屠戮的胡人稍稍收敛了嚣张跋扈的气焰。这才让北燕边境的老百姓,得以喘息的机会。
虽然有种被神话的意味,但是却极大的鼓舞了原本低落的士气。
“大哥说的在理。”尖嘴猴腮附和一句,“咱当初给那四个北蛮子下套,妈的,他半条腿都被夹断了,还能站起来拿刀砍翻我们四个人,想着就后怕啊。要不是咱带着袖中弩这阴损的玩意,指不定咱就交代在那里了。”
大汉冷笑一声,“一个人就他娘的够我们喝一壶的了,什么大凉山上一百堆满北蛮子头的砍柴人,就算那巴蜀剑术无双的南宫老怪,南岭一柄龙蛇的青芦苇,西凉瞎了眼的老刀客加上齐王身后那个藏山不露水的一枝海棠,都未必是一支北蛮铁骑的对手。”
听到这些一等一的高手被他贬的一无是处,陈鸿钧不禁感到好笑。他的手中也沾过北蛮子的血,那些只懂蛮力横冲乱撞的野蛮人根本不是那些以力借力使巧劲的武林中人对手。哪怕是三四人一起动手,有杀人经验的剑客任侠应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
这大汉颇有指点武林睥睨天下的气势,不过他的话也就能骗骗店小二这种没混过江湖的愣头青,陈鸿钧是一个字也信不得。
只见他继续自顾自语,“咱也算是江湖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什么时候像这次狼狈过。那群人砍杀,进退有序,攻防完备。他娘的,如果来二十万这样的北蛮子,估计踏平大梁都城都没问题。”
陈鸿钧小时候就喜欢听街上那些说书人舌灿如莲,吹嘘起来不带半句重复,但要跟眼前这人比脸皮厚,恐怕都还稍逊火候。
“合该也就西蜀那一人斩下五千人头的大灵修能比得上吧……”大汉喝了口虎豹胆解乏,又补充了一句。
听到大灵修三个字,默然不语的陈鸿钧抬起了头,就连坐在他斜对面半眯着眼打盹的年轻人,此时也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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