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
一年过去了,那湖依然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微风吹过,杨柳轻拂,那山的小曲依旧,晨起暮息,一日三餐,准时准刻。
那山又给那湖讲故事,讲团湖的传说,矮地茶,树竰藤,讲五龙戏珠,十三棵松,人与大山的组合……
为了有更多的故事讲绐那湖听,那山从书本上、杂志中、网络里找来更多故事,或者读后讲绐那湖听,或者直接读给那湖听。
今天离婚,你得抱我出门。妻说,是你将我抱进家门的,要离婚了,你再将我抱出这个家门吧。
与妻结婚的时候,我是将她抱过来的。那时我们住的是那种一家一户的平房,婚车在门前停下来的时候,一伙朋友撺纵着我,将她从车上抱下来,于是,在一片叫好声中,我抱起了她一直走到典礼的地方。那时的妻是丰盈而成熟的娇羞女孩,我是健壮快乐的新婚男人。
这是十年前的一幕。
以后的日子就像是流水一样过去,要孩子,下海,经商,婚姻中的熟视无睹渐渐出现在我们之间。钱一点点地往上涨,但感情却一点点地平下去,妻在一家行政机构做公务员,每天我们同时上班,也几乎同时下班,孩子在寄宿学校上学。在别人看来,生活似乎是无懈可击的幸福。但越是这种平静的幸福,便越容易有突然变化的机率。
我有了她。当生活像水一样乏味而又无处不在,哪怕一种再简单的饮料,也会让人觉得是一种真正的享受。她就是露儿。
天气很好,我站在宽大的露台上,露儿伸了双臂,将我从后面紧紧抱住。我的心再一次被她感情包围,几乎让我无法呼吸。这是我为露儿买的房子。
露儿对我说,像你这样的男人,是最吸引女孩子的眼球的。我忽然想起了妻,刚刚结婚的时候,她似乎说过一句,像你这样的男人,一旦成功之后,是最吸引女孩子的眼球的。想起妻的聪明,心里微微地打上了一个结,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不起她。但却欲罢不能。
我推开露儿的手,说你自己看着买些家具吧,公司今天还有事。露儿分明地不高兴起来,毕竟,今天说好了要带她去买家具的。关于离婚的那个可能,已经在我的心里愈来愈大起来,原本觉得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竟然渐渐地能在心里想象成可能。
只是,我不知道如何对妻子开口,因为我知道,开口了之后必然要伤害她的。妻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她依旧忙忙碌碌地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饭菜,我依旧打开电视,坐在那里,看新闻,饭菜很快上桌,吃饭,然后两个人在一起看电视,或是一个人坐在计算机前发会儿呆。想像露儿的身体,成了我自娱的方式。试着对妻说,如果我们离婚,你说会怎样?妻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似乎这种生活离她很远。我无法想象,一旦我说出口时,妻的表现和想法。
妻去公司找我时,露儿刚从我办公室里出来。公司里的人的眼光是藏不住事情的,在几乎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目光和那种掩饰的语言说话的时候,妻终于感觉出了什么。她依旧对着我的所有下属以自己的身份微笑着,但我却在她来不及躲闪的一瞬间,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伤害。
露儿再次对我说,离婚吧何宁,我们在一起。我点头,心里已经将这个念头扩到非说不可的地步了。妻端上最后一盘菜时,我按住了她的手。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妻坐下来,静静地吃着饭,我想起了她眼神中的那种伤害,此刻分明地再一次显出来。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忍,但事到如今,却只能说下去。咱们离婚吧,我平静地说着不平静的事。妻没有表现出那种很特别的情绪,淡淡地问我为什么。我笑,说:不,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离婚。妻的态度骤然变化起来,她恨恨地摔了筷子,对我大声说,你不是人!
夜里,我们谁也没理谁,妻在小声地哭,我知道她是想知道为什么。但我却给不了她答案,因为我已经在露儿给我的感觉里无法自拔。我起草了协议给妻看,里面写明了将房子,车子,还有公司的30股权分给她。写这些东西时,心里是一直怀了对妻的歉疚的,妻愤愤地接过,撕成碎片儿,不再理我。我感觉自己的心竟然隐隐地有些疼起来,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的爱人,所有的温柔都将在未来化去,就这样的慢慢的过去,到了第二天.
陪客户喝酒,半醉的我回到家中时,妻正伏在那里写着什么。我躺在床上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妻依旧坐在那里。我翻个身,再沉沉地睡去。终于闹到了非离不可的地步,妻却对我声明,她什么也不要我的,只是在离婚之前,要我答应她一个条件。妻的条件简单,便是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再过一个月,孩子就过完暑假了,她不想让孩子看到父母分开的场面,而且,在这一个月里还要像以前那样生活。
我接过妻写的协议,她问我,何宁,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嫁过来的吗?蓦地,关于新婚的那些记忆涌上来,我点头,说记得。妻说,是你将我抱进来的,但是我还有个条件,就是要离婚了,你再将我抱出这个家门吧。这一来一去,都是你做主好了,只是,我要求这一个月,每天上班,你都要将我抱出去,从卧室,到大门。
我笑,说:好。我想妻是在以这种形式来告别自己的婚姻,或是还有对过去眷恋的缘故。我将妻的要求告诉了露儿,露儿笑得有些轻佻,说再怎么还是离婚,搞这么多花样做什么。她似乎对妻很不屑,这或多或少让我心里不太舒服。
一个月为限,第一天,我们的动作都很呆板。因为一旦说明之后,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亲密接触过了,甚至连例行的每周两次的****时间也取消了,每天都像路人一样。儿子从身后拍着小手说,爸爸搂妈妈了,爸爸搂妈妈了,叫得我有些心酸。从卧室经客厅,出房门,到大门,十几米的路程,妻在我的怀抱里,轻轻地闭着眼睛,对我说,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吧,别让孩子知道。我点头,刚刚落下去的心酸再一次地浮上来。我将妻放在大门外,她去等公交,我去开车上班。
第二天,我和妻的动作都随意了许多,她轻巧地靠在我的身上,我嗅到她清新的衣香,妻确实是老了,我已有多少日子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她了,光润的皮肤上,有了细细的皱纹。我怎么没发现过妻有皱纹了呢,还是自己已是多久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熟悉到骨头里的女人了呢。
第三天,妻附在我的耳边对我说,院子里的花池拆了,要小心些,别跌倒了。
第四天,在卧室里抱起妻的时候,我有种错觉,我们依旧是十分亲密的爱人,她依旧是我的宝贝,我正在用心去抱她,而所有关于露儿的想象,都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第五天,六天,妻每次都会在我耳边说一些小细节,衣服熨好了挂在哪里,做饭时要小心不要让油溅着,我点着头,心里的那种错觉也越来越强烈起来。
我没有告诉露儿这一切。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吃力了,似乎是锻炼的结果,我对妻说,现在抱你,不怎么吃力了。
妻在挑拣衣服,我在一边等着抱她出门。妻试了几件,都不太合适,自己叹了口气,坐在那里,说衣服都长肥了。我笑,但却只笑了一半,我蓦然间想起自己越来越不吃力了,不是我有力了,而是妻瘦了,因为她将所有的心事压在心里。那一瞬间,心里紧紧地疼起来,我伸出手去,试图去抚妻的额角。
儿子进来了,爸爸,该抱妈妈出门了。他催促着我们,似乎这么些天来,看我抱妻出门,已经成了他的一个节目。妻拉过儿子,紧紧地抱住,我转过了脸不去看,怕自己将所有的不忍转成一个后悔的理由。从卧室出发,然后经客厅,屋门,走道,我抱着妻,她的手轻巧而自然地揽在我的脖子上。我紧紧地拥着她的身体,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新婚的日子,但妻越来越轻的身体,却常常让我忍不住想落泪。
最后一天,我抱起妻的时候,怔在那里不走。儿子上学去了,妻也怔怔地看着我说,其实,真想让你这样抱到老的。我紧紧地抱了妻,对她说,其实,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生活中就是少了这种抱你出门的亲密。
停下车子的时候,我来不及锁上车门,我怕时间的延缓会再次打消我的念头。我敲开门,露儿一脸的惺松。我对她说,对不起露儿,我不离婚了。真的不离了。露儿不相信一般看着我,伸出手来,摸着我的头,说你没发烧呀。我打开露儿的手,看着她,对她说,对不起露儿,我只有对你说对不起,我不离婚了,或许我和她以前,只是因为生活的平淡教会了我们熟视无睹,而并不是没有感情,我今天才明白。我将她抱进了家门,她给我生儿育女,就要将她抱到老,所以,只有对你说对不起。
露儿似乎才明白过来,愤怒地扇了我一耳光,关了门,大哭起来。我下楼,开车去公司。路过那家上班时必经的花店的时候,我给妻子订了一束她最喜欢的情人草,礼品店的小姐拿来卡片让我写祝语,我微笑着在上面写上:我要每天抱你出家门,一直到老。
那山读完了,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在社会现实中,不泛有这样的人和事。男人到成功时,也许会有这种经历,如果成功后不要妻子,还不如不要成功,一家过苦日子就是幸福……
她相信那湖在听她读,他也被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湖水是清澈的,一眼可以望得见底,山的倒影倒插在湖水中,湖水紧紧地拥簇着山的倒影,相互依偎,无间无隙。
两年也就这样宁静地过去了,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三十天,一天24小时。要说是两年,当然是很小的数字,但是到月就是二位数了,如果到天就至少有三位数了,如果到时、到分,就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了。
记得旧社会流传过这样一句话:年过好,月过好,就是一时难过!
只有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中,才有可能体会到它真正的意义。
那山依旧是那样,每天早上6点叫那湖起床,8点叫吃早餐,半个小时翻一次身,用空心掌拍打他的后背。
一日三餐,虽然都是注灌的流质食品,但是那山总会精心地把各种营养搭配了,把蔬菜水果榨出汁来,掺合在食物中,然后用注射器的针管吸入了灌进去。
除了正常的翻身、擦洗、拍打外,那山还坚持给那湖做按摩,四肢、肩颈、后背,一个部位也不落下。
两年多的时间,那湖一直沉睡着,但是由于那山的精心呵护,身体任何部位都没有褥疮,而且皮肤还是那样圆润,富有弹性。
看看三年也快要到了,那湖依然平静、波澜不惊,甚至水面都纹丝不动。有一群小鸟在天空飞过,倒映在湖水中,就像在水中游。
早餐过后,到了翻身的时间,那山使力把那湖扳起来,使他从平卧的状态转成左侧的状态,然后为他擦洗身体。擦完又用空心手掌拍打他的后背。然后边给他讲故事边给他做按摩,先是头部而后颈部,而后是上肢。她从肩膀那儿开始,手指接着手指逐渐向下按,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按,用力均匀,力度恰到好处。当按到中指的指尖的时候,那指尖突然动了一下。
那山一愣。
那根指头又动了一下。
“那湖、那湖”那山急切地呼唤。她分明地看到了,那湖的那根手指动了一下。不,不是一下,是两下、两下!
那山激动得不可自制,抱着那湖摇晃起来,嘴里不停地叫着:“那湖,那湖,那湖!”
那湖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那湖醒了过来,在沉睡了三年的时候。不,准确一点说,是在沉睡了三年还差三七二十一天的时候,那双紧闭的双眼在1074天25776小时之后,又一次睁了开来!
那湖醒来了,那湖醒来了。
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几乎都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有人迅速把电话打到了医院。
医院立即派了120来,再一次把那湖接去医院诊治。
这真是一个奇迹!这万分之一的概率居然在他们这个医院发生了,一个沉睡了三年的植物人居然醒了过来!
在医院的精心诊疗下,那湖恢复得很快,很快就能慢慢地下床,在那山的搀扶下在病房、在医院内慢慢走路了。
那湖觉得自己是睡了一个很久的觉,醒来之后,一切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这几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依稀有一些朦胧的感觉,回忆起来却是模糊一片。
出院后,他们来到湖边,山的倒影在湖里映着,山偎着湖,湖拥着山。
那山倒插在那湖中,成了湖的心,湖的胆,湖的灵魂。
那座山挺拔,伟岸,高耸入云。
(https://www.mangg.com/id46183/2552178.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