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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一个有着十分悠久历史的濒江小镇,它起源于明代,白浪湖出土的明代官窑可以为证。明代以前,这里还是一片水泊,属八百里洞庭的一隅。由于洞庭湖与长江在这里抱拥、相吻,逐渐形成了一个冲积洲平原。
起先,是渔民在这里割草为寮,临时歇脚。慢慢人多了,就开始建房定居,做一些小小的买卖。江里的船老板、纤夫、排古佬和湖里的渔夫、茶叶客无不爱在这里歇歇脚,生意更是日渐红火起来。再后来,定居的人越来越多,就形成了一个小镇,做生意的按照品类分开,各经营各的行当。随着岁月的推移,小镇越来越大,解放以后,就具有一定的规模了。
这是小镇上一条新建的街道,一式仿古的建筑,飞檐翘角,琉璃瓦,古色古香的味道。街道不宽,却很洁净,有几十个店铺,均为五层结构,第一层都是门面,二、三、四、五层是住房。每栋三个单元,栋用数字排列,比如三栋中单元二楼西,五栋西单元四楼东,如此等等,比起香港的A座B座来,也顺口不到哪里去。街坊清一色的进城农民,来自四面八方,经商是当老板,刚进城的农民叫起来还有些涩口,“一栋东单元五楼西的赵老板”,就像苏联人的名字,越长越不得清白。
农民进了城就成了新商人,新商人有新商人的思维方式,便根据不同的生意门类把职业当名字叫,譬如开馆子的就叫馆子,卖电器的就叫电器,卖饲料的就叫饲料,开玻璃店的就叫玻璃,修理摩托的就叫摩托,开金店的就叫金店,如此等等。他们的老板娘自然而然就被叫成馆子婆、电器婆、饲料婆、玻璃婆、摩托婆、金婆了。这样一来,又顺口,又简单,又不错,反而越叫越响。
馆子是从山里迁来的。山里有很多生活方式都很独特。在山里不习惯喝茶,一式的喝凉水,水缸上都放有一个瓦罐,叫“咚罐”,专门用来从水缸里取水的。从田里干活回家,先跑到水缸边咚一罐水,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下去,抹抹嘴唇甩甩头发,惬意得很。山里的扁担两头是尖的,还包着铁皮,锃亮锃亮,叫千担。挑绳用来捆物,谷草呀柴禾呀一律的捆成两大捆,根据自已的力气来决定捆的大小。捆好了,千担插进谷草柴禾里去,一头一个,担起就走,忽悠忽悠的,边走边唱山歌。山里野物多,干活时经常猎获一些野物,吃得多了,悟岀了一些烹饪技巧,进城来就开了一家馆子,生意蛮好。馆子婆高挑,白净,爱笑,一笑两酒窝,走惯了山路的缘故,进岀一阵风。馆子婆热情,不但生得好,还很灵泛,客人来了笑脸相迎,先奉上一杯热茶(这是进城来后学的)。馆子婆也是馆子生意好的一个缘故。
馆子的手艺好,大家爱来吃。馆子婆爱说爱笑,大家爱来坐。馆子里总是很热闹。
电器是从洲上来的。洲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洲上人性格开朗,喜欢大大咧咧,不计较细节,上一点就上一点,下一点就下一点。他的店挨着馆子,却正好是单元的两边,住在同一楼层,门挨着门,比邻而居。两家的关系特好。馆子和电器又是老庚,属龙的,摩羯座,他的性格像馆子婆一样,开朗,大方。电器生意不像馆子,顾客来了要介绍商品性能,把它们的好处一一摆出来,说得顾客心动了,生意就八九不离十。这有个说法,叫做导购。导购是一门艺术,一个优秀的导购员就是一位财神。只要顾客进了门,就不会让你打空转身,甚至又抱又提,那钱花的心花怒放,好像当真捡了很大的便宜,笑意写在脸上。
电器婆就是一位优秀的导购员。
电器婆三十五六,看上去还像二十七八,就像电器店里的商品,可可的讨人喜欢。她圆圆的脸,小巧的个,风吹杨摆柳,娇嫩的像一棵露水中的小葱。电器婆白天从不出门,也像店里的一件商品,让人看去爱不释手。顾客一进门,她的笑就从眼睛里飘到了顾客的脸上,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顾客的鼻子,从这个柜台到那个柜台,一架一架地看。要是男顾客,小葱就贴在他的身后,银铃般的笑声塞满他的耳朵,由不得他不买。
电器店的生意不可能不好。
馆子的生意有较强的时段性,一般是中午和下午比较忙。上午十点以后,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点菜的点菜,问价的问价,有的要白酒,有的要啤酒,点了菜又要加菜的,开了酒又要添酒的,大声说笑的,打招呼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馆子婆在外又是倒茶,又是递水,还要记菜名,报菜单,个个都要搭讪。菜炒好了要端上桌,客人走了要收拾桌子,忙得不亦乐乎。电器的生意不会一天到晚的忙,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忙,有时到厨房帮一下,理理菜什么的,更多的是在大堂里帮忙,打招呼,端盘子,抹桌子,见子打子,俨然一个不是老板的老板。电器这样贴心地帮忙,起先馆子婆还有些过意不去,时间长了,也就不再说什么。电器喜欢喝茶,喝热茶,馆子婆给他专门备了一个保温杯,沏了一壶上好的茶,随时都是热的,闲下来电器总爱捧着那只保温杯,美滋滋的,慢慢拧开杯盖,啜上一口,含在嘴里,慢慢的品,然后吞下去,咕噜一声,余味无穷。
电器和电器婆很少在家自己做饭,就和馆子他们一起吃。电器经常给他们帮忙,饭时候当然要叫他吃饭。电器婆隔壁左右,一个人也没有时间做饭,叫过来吃,多添一双筷子而已。电器婆也乐得清闲,两家人一起,有说有笑,自然得很。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两家的生意都还好。馆子婆轻闲的时候,也到电器家去,陪电器婆说说话,来了顾客跟着打招呼,热情地介绍商品。没人的时候,就闲聊,天南地北地侃,馆子婆原来并不是大山里的人,她的老家在山与洲交界的地方,山已没有了山头,只有黄土,零星的有一些小竹。傍一口大湖,水面却是很阔的,湖从来没有干过,里面的鱼大的有几十上百斤一条。湖边有港汊,用虾推子一推,一早上可以推到半桶小鱼小虾。
她从小就特怪物,聪敏过人,在小学时成绩就总是名列前茅,深得老师的喜爱。在读小学的阶段,她几乎包揽了学习委员那个职务,还充当小老师的作用,带读课文呀,到她的手里来背书呀,甚至代老师检查家庭作业什么的。但是她三四岁的时候坐在火盆边,曾一头栽在火钵里,额上烫伤过,幸好没留下疤痕,但从此总有些小病小灾的,三年级时病休了一个学期,而下半年她直接升了四年级,成绩还是一直遥遥领先。那时候还是搞集体,是靠工分吃饭的,在家里她排行第二,却是长女,娘有心叫她在家挣工分,老师却三番五次的上门劝学,最后大队干部也上了门,加上她实在想读书,父母拗不过,又让她上了学校。
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就发育得很成熟了,高挑挑的个子,白白净净的皮肤,鸭蛋形的脸,半长的头发老爱在脑后扎一把马尾式的刷子,走路的时候一甩一甩的,很是扎眼。在学校时她就不乏众多的追求者,但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表白。读高中的时候,有个富家子弟在那个时代就拥有单车,收录机,他们也经常在一起玩,但通常都是三五成群,从没有孤男寡女独处的时候。下学后,有一次她们约了好几个同学到山边边上一个同学家去玩,一路上,那个富家子弟宁可推着单车和她们一起走路,一路说说笑笑,谈笑风生。
她说你的单车为什么空着呢?
他说你来骑吧。
她说骑就骑。
她的个子高,跨过三角架,用脚把右踏板钩平了,就着一踩下去的力,就坐到了座板上,龙头晃了几晃,他连忙抓住衣架才稳住了,就扶着她推着走让她骑。那一截路很直很平整,扶了一截路,他就偷偷地放了手,她骑出了好远一截路也不知道。他们都小跑着跟在后面,有一个叫梅梅的女同学冷不丁的就纵到了她的后座衣架上。这一纵的力,加上又负了重,单车向前一窜,摇晃起来,可是前面正是一个坡度很长的斜坡,单车越来越快,最后飞了起来,把她从座板上掀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一个360度的孤形,稳稳当当地插在十多米远的水稻田中央,两只脚插入烂泥中鞋都拨不起来,人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连上身都没有弄脏。倒是梅梅连同单车甩在路边的水沟里,全身都湿透了,右手却把一个衣服包包高高地举出水面。同学们高声呼叫着从后面追上来,在田地干活的农民也从四面八方呼喊着“不得了呀,死了人啦”,跑拢来,看到他们两人都安然无恙,悬着心才又放回胸里。男同学们七手八脚地帮她们捞的捞单车,找的找鞋子,倒是她们两个小姑娘家,本来热天又穿得单薄,泥里水里一来二去把身上弄得衣贴肉,臊得不行,慌忙找到附近农家猪舍地去换衣服——幸好她们出来玩都是带着一套换洗衣服的,幸好梅梅在掉入水中的时候奋不顾身右手高高举起保护了她们的换洗衣物。单车是摔坏了,前轮已变了形,羊叉的障碍推都推不动了,两个男生便找来一根木棍,穿在三角架内抬着走。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青春时节的她益发地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热情开朗,爱说爱笑,傲慢得像一根带刺的玫瑰。那时候时兴电影下乡,地雷战、地道战、卖花的女孩,一个大队一个大队接着放,她们便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追着看。汉奸阿谀地对太君说“高,实在是高”,日本小队长举着指挥刀扯着嗓子喊“到隔壁屋里去(“格格里气的”吧)”,这些台词,“太阳出来照四方”的插曲,绝大多数的人都再熟悉不过了,但每晚仍然是很多的人追着去看,看了一场又一场,也不知道到底是看电影还是凑热闹。电影散场了总有好些人送她回家,然后剩下的又送这个送那个,当然是把女孩子们一个个送到家,最后剩下几个男生才一轰而散。
那时候思想还很禁闭,没有现在这样开放。很多的男生偷偷地看她垂涎欲滴,却轻易不敢造次。找亲托友上门求亲的也有几个,她一概拒绝了,在洲上有一个后生她父亲倒是很中意,因为有一门手艺,那一年父亲特地为她买了一部新凤凰牌单车和一块上海牌女式手表,说是带她去一个亲戚家喝酒。去了以后就发现有好多人在交头接耳,有偷偷抿嘴笑的,有好象故意大声说话的,不时地有眼睛往她的身上瞟。那时候单车和手表都还是稀罕物,何况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更何况是出现在一个出类拔萃的美女身上。她是用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大家的异样,觉得很不自在,吃过饭就催着父亲回家,父亲本想带她再去“另一户人家走走”被她拒绝了,便只好回了家。后来那后生还不甘心,又托人上门提了几次亲,她总是没有应承。到最后来,她便和馆子结了婚。婚后两人很恩爱,生了个女儿上高中去了,只有寒暑假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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