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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振恒,前日公堂之上,你亲口认罪,并画押招供。为何今日刑场之上又呼叫冤枉,你给太爷一个合理的解释。”县太爷面带肃容,声音威严。
樊振恒看着县太爷:“小人定当给太爷分说明白。在此之前,小人有一个请求,望太爷恩准。”
“讲。”
“小人祖母适才晕倒在法场,恳请太爷差人照料一二。”
“老人家正在耳房休息,有什么冤情你可以讲了。”县太爷心里泛起怪异的感觉,这个樊振恒与他听来的反差太大了。他直觉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怎么也堪不透。他不想去深思,如果不是因为拔公公尚在此间,他根本不想给这样的人机会。即便这次梁家的命案另有内情,但以眼前此人的所作所为,真个是死不足惜。他想不到面前的家伙是来自千年之后,除了躯体相同,当然和不学无术的流氓樊振恒有着天壤之别。
这时,拔公公阴阳怪气地说道:“想不到一个臭名昭著的无赖,居然是个孝子呢。”
樊振恒没有接这个话头,而是整理了下思路,缓缓地对太爷说道:“谢太爷!小人为祸乡里,犯下滔天罪孽,自知万死莫恕。前日公堂之上,小人幡然醒悟,自觉无颜面对世人,情愿一死谢罪,便一心向死,揽下了一切罪愆。今日乍见祖母,老人家古稀之年,身体孱弱,犹自为孙挂心,陡觉亏欠祖母良多。祖母辛辛苦苦把小人抚养长大,小人一直以来浑浑噩噩,从未尽过半点为人孙的孝道。小人这一死,老人家伤怀自不必说,谁来为她养老?谁来为她送终?”无边的愧疚涌上心头,更兼想起前世的父母,他的声音哽咽起来:“百行孝为先,为人子、为人孙的怎么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忍心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品味着痛苦度过余生?空巢不胜苦,老死无人知。想一想,都是何等的悲哀。这该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围观的众人听到这里,虽不齿其为人,不少人却也忍不住偷偷抹泪。
空巢不胜苦,老死无人知。闻此句,太爷心下也颇为悱恻。对樊振恒的观感突然复杂起来,变得立体。以前的认知,都是传闻,此刻所见,让人一时不好判断。有此孝心之人,怎么会沦落成一个无赖呢?
“小人不求老爷恕罪,只求老爷法外施恩,且让小人为祖母养老送终。待祖母百年之后,再来受此罪愆。”
樊振恒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拔公公看向县太爷。
太爷一时拿不定主意,却是开口道:“且说说事发当晚的情形。”
樊振恒道:“当夜,小人到梁家行窃是真,撞倒梁老爹使其致死的却另有其人。”
“哦,那是何人?”
“是东街的泼皮无赖张有泽。”
“有何凭据?”太爷心道你不也是一个泼皮无赖吗,但并未露出半点不妥的神色。
樊振恒自身上一阵摸索,自怀中取出一锦绣荷包:“有此钱袋作证。”
差役将钱袋呈给县太爷。县太爷道:“钱袋从何而来?”
“小人从梁老爹房里出来没找到钱,便跑了出来,不料天黑,被梁老爹尸身所绊,摔断腿骨,是以未能脱身。次日拂晓,小人在地上发现了此钱袋。此钱袋是张有泽月前自一个商贾身上顺来,前些日子,他在酒家和一群朋友吃酒,曾向众人炫耀,正好小人也在场,所以识得。”他没有说的是,樊振恒拾得此钱袋时,已经把里面所剩二两碎银吞没。是以呈给县太爷的是一个空袋子。
“此言属实?”
“不敢欺瞒太爷。”
这时,一衙役走了进来:“老爷,张有泽带到。”
“押上堂来。”
两个衙役夹拖着张有泽走了进来,推他跪倒,退到了一旁。
张有泽,现年二十二,长得人模人样,眼神伶俐,一脸狡狯,在樊振恒冒出之前,俨然是众多地痞无赖的头子。只是他一直混迹县城街头,恶名不著。樊振恒横空出世后,他曾召集四十多个痞子想要教训樊振恒。奈何樊振恒天生蛮力,拳头太硬,将众痞子打得满地找牙,鬼哭狼嚎,无人再敢招惹。张有泽虽心中记恨,可惜樊振恒不讲原则,只论拳头,令他满肚子花花肠子无处施展,只好按下仇恨,随波乱混。
县太爷一见这痞子相,心中恼怒,拍了一下惊堂木:“堂下何人?”
张有泽东张西望一阵,满脸堆笑道:“禀太爷,小人张有泽。”
“你可知罪?”
“太爷说笑了,小人不知犯了什么罪。”
“拖下去,重打二十棍。”
张有泽一边嚎叫,一边直呼冤枉。
打毕,县太爷道:“张有泽,你平日为恶街头,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你可知罪?”
“太爷,干这勾当的又不止小人一人。咱们街头无赖,谁没干过?就说樊振恒,你问他,他平日做的不比小人做的少。”张有泽痛得哼哼唧唧,却犹自不服气。
“老爷不是把他抓来了吗?”
张有泽垂下头:“小人知罪。”
“张有泽,抬起头来。”县太爷见已折其锐气,开始审案,“认识这个钱袋吗?”
“这是小人的钱袋,这两天小人正在找呢?”张有泽瞪着钱袋,浑不知大祸临头。
樊振恒所言属实,梁小玉之父惨死案就此清晰。县太爷暂时并未深究张有泽罪责,只让押入牢房。整理思绪,继续办理樊振恒案。
对于樊振恒,县太爷甫来该县上任便有耳闻,樊振恒昨日及今天的表现却让他无法将听来的事迹和眼前的人对上号。这是一种异常怪异的感受。人言樊振恒粗鄙无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今日表现出来根本就是一个言语斯文,思维清晰的孝子。如果说还有什么与浑噩沾边,那就是那一具远较常人魁梧的身躯了。日前递上来的诉状,他已全部翻阅,其间控诉樊振恒者都是些流氓手段、无赖行径的恶行,大抵不出那日无尤村遇见的那个女子所言。他想一想,觉得此人无非杀蛟前的周处罢了,却不觉得是多大的恶行。看了看拔公公,又想起那道密旨,心下苦笑。
“樊振恒,你诚心认错,以及拳拳孝心,让老爷感动不已。只是你触犯律条,须是饶你不得。你该当何罪?”县太爷对他存了好感,有心宽宥,却一时无甚借口。
“太爷在上,小人之罪,决江海之波难以洗清,百死莫赎。为尽孝道,还望老爷法外施恩。南山有猛虎,过往行旅多为其所伤,小人愿上南山搏虎,暂寄罪愆,待老祖母百年后,再来服罪。还望老爷恩准。”死罪虽免,但牢狱困厄估计在所难免。樊振恒雅不愿困身牢笼,故斗胆搏命。
县太爷心下一惊:“好家伙,你倒机灵。”故作权衡一番,道:“姑念你孝心可嘉,老爷便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杀得虎来,过往一切罪愆可免,愿你从此做个清白本分的人。而梁家之事,本官自帮你顶着。”
“谢太爷!小人腿伤痊愈之后,便去南山杀虎,从此后洗心革面做人,定不负太爷您的一番好意和期望。”
正值此时,人群中窜出梁值虎,扑通跪倒,高声叫道:“太爷明察,樊振恒罪大恶极,万死莫恕,怎么可以这样轻巧就饶恕了他。”
樊振恒心里咯噔一下,只道要遭。杀人是假,强奸是真,如若梁值虎以强奸罪状告樊振恒,樊振恒必死无疑。这梁值虎不会狗急跳墙,不顾乃妹的名节,说出强奸一事吧?他这里正担心,那边厢太爷却是有些不悦,淡然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梁值虎道:“樊振恒为祸乡邻,奸/淫掳盗,无恶不作,合该处死。”
处死!
处死!
处死!
围观众人一起起哄,声援梁值虎。
啪——
惊堂木响,众人歇声。太爷看了一眼梁值虎,又看了一眼樊振恒,缓缓道:“各位乡亲,请听本官一言。人谁无错?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南山猛虎凶残暴戾,每每掠人为食,过往行旅多受其害。樊振恒要杀虎来,谈何容易?只怕他此去凶多吉少,大家为何不给他一次机会呢?换句话说,樊振恒去杀虎,两害必去其一,于大家何损?杀得虎来,是他本事,当可赎罪;被虎杀死,那是他罪有应得,大家也就心安了。”
其实在太爷心里,也不大相信樊振恒能杀死猛虎吧。他都若是,众人更不相信。太爷话说得如此直白,众人面面相觑。只梁值虎隐隐觉得不妥,急道:“太爷……”
太爷怒容微现:“梁值虎,你还有何话?”
虽然听出太爷不高兴,梁值虎依然横心道:“禀太爷,两害相权择其轻,樊振恒,樊振恒之恶猛于虎。况且,以樊振恒的蛮力,要杀死猛虎轻而易举,太爷许他杀虎抵罪,分明是有意纵容于他。”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应声道:“太爷你纵容恶人,枉为父母官,滚出通灵县。”
众人跟着起哄道:“枉为父母官,滚出通灵县!”
拔公公阴阳怪气地大笑起来,这便是他一直期待的场景,此时终于等到,心情十分畅快。
杨太爷脸色铁青,重重地拍了数下惊堂木,喝道:“肃静!尔等休要咆哮公堂,扰乱公堂秩序,如若不然,本官定当一一治罪,轻者杖责三百,重者下狱三年。”说着,狠厉的目光看向人群。
众人全都噤声,躲避着太爷那凶狠得仿似要吃人的目光。
这时,太爷才又看向梁值虎,淡淡道:“梁值虎,你的心情太爷理解。你父亲新丧,元凶归案,你应该赶紧回去治丧,让老人家早早入土为安,不要背上不孝的骂名。本官忝为通灵县父母官,法理天理尚还分得清。本官断案,自有本官的道理。你若不服,可以上告台府。又或你能杀得虎来,本官当作另判。如若继续胡言乱语,本官却也不介意治你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梁值虎无奈收声,恨恨而退。而樊振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想来梁值虎到底顾忌乃妹的名声,不愿把强奸的事捅出来。
一应程序处理完毕,衙役将樊振恒及其祖母送回了无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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