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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县的县衙后院里,容颜苍老的太爷坐在桌前,满面愁容,正执笔写着什么东西。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长随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道:“这贼老天,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病,偏偏在老爷你将要升迁的节骨眼上降下这百年不遇的灾祸。更奇怪的是,这九通省别的县都是酷日当空,偏偏咱们通灵县狂风暴雨已有七八日,还不见停,五乡十二村全都遭了灾,无一幸免。”
太爷顿了顿,没有接他的话,只叹了一口气,又继续写着。
知晓自家老爷的秉性,长随也不在意,转而说道:“前两日省里来的公/文上说赈灾使团不日即到,也不知赈灾使大人是否老爷的故旧,能否为老爷您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太爷停了下来,说道:“赈灾使杨振,也是皇命新任的本县太爷,十年前中进士之后一直在翰林院里做着编撰书籍的杂事,此番朝中各方势力角力,皇上修道后,喜爱清静,听不得各位大人的吵嚷,雅不愿让任何一方势力如了愿,故提起了此人,也顺便将之下放地方,却是谁也不知他在皇上眼中是什么分量。此人能中进士,虽仅是三榜末几位,却也算有才,但沉沦翰林院十年而名声不显,显见对官场并不熟稔,这种人不好打交道。更何况人心难测,岂可与底细不明的人推心置腹。”
叹了口气,太爷又道:“黄某一介布衣,屡试不第,直到而立之年才断了及第的念想,于是先给人做账房,又给人做幕僚,苦熬三十多年,好不容易搭上逍遥王爷的线,才混上个七品县令。在此困顿多年,原指望今番进京颐养天年,享点清福……唉,祸福难料。幸好这许多年来逍遥王爷交代的差事一直没有办差过,事到如今只好觍颜求王爷能为我言语一二,以保全性命吧。”
“这是天灾,并非老爷的过错,皇上即便怪罪,也最多撤职了事吧。”
“逍遥王爷在朝中树敌太多,我站队太明显,虽微不足道,但落到哪些老大人背后的阴谋家眼中,却也可以成为别人打击王爷的一次契机。犹记得五年前,波及九幽省幽魈县、幽魌县两县的那场地震,只是倒塌一些房屋,死了几百人,逍遥王爷却差点被敌手扳倒,虽然最后王爷使出通天手段,但到底羽翼大折,受挫甚深。好些人……被王爷无情地放弃了。头颅滚滚,最后死掉的人,罪有应得的无辜的,竟比地震中死去的多很多。”
长随担忧道:“逍遥王爷有过了惨痛的经历,这次应该不会被人用同样的手段阴着了吧。”
太爷冷嗤道:“天真!休说那些老大人手段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有时候,同样一个招数反复使用,却都能达到目的。说到底,终归要看皇上是怎么想的。我这次已经及早上报了王爷,希望他能早有对策,也希望他不要抛弃我这个过河的小卒子吧。”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随着这声叹气又深了几分。
太爷写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停歇的奇怪的雨,想到自己前程尽毁,命运未卜,无限烦恼。这样的暴雨别说通灵县,即便易国建国以来,都从来没见过。皇上修道以来,渴求长生,对天命天心天运一类的征兆特别敏感,如果有心人在旁引导,很难想象他不把这偶然的天灾与天意联想到一起。请罪表及请辞表不日即到京,不知能否上达天听,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想法。天意难测,圣心更难测啊。
长随倒了杯热茶端给他,问道:“数日前,无妄村民梁值虎状告无良蛇樊振恒,衙役已将樊振恒抓来,关在黑牢里折磨了数日,这个案子要审理吗?”
太爷不吱声。长随却也知道自家太爷的意思,续道:“樊振恒是无尤村人,自幼无父无母,由年迈的奶奶拉扯长大。也有人说樊振恒是不知被什么人遗弃在山林里的婴儿,后由樊氏捡到,抚养长大。十二岁前劣迹不显,十二岁之后,偷盗抢/劫奸/淫妇女,坏事做尽,恶迹昭彰,与县南山里的猛虎、县北河里的蛟蛇,并称通灵三恶。嗯,樊氏家境贫寒,生活清苦,无心管教樊振恒。”
太爷仍旧沉默,微微仰起头,闭眼沉思。长随继续说道:“无妄村梁值虎,有一老父,数日前已为樊振恒所杀。梁值虎所告即为此事。另有一幼妹,名梁小玉,年十五岁,布衣裙钗,薄有姿色,县境内多有中等之家上门提亲,欲纳其为妾室。目前未曾听说许了谁家。”
太爷的头微微摇了摇。
长随换了个话题,问道:“这个月眼见就到月底了,往常哪些殷勤人的孝敬一份都还没送到,是不是使人去暗示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礼部周大人仙乡在此。那些人左不过在什么地方听到了消息,暂时观望而已。这个时节,就不要多事了。另外,我桌上的信一封是给家里的,让他们以访友的名义暂到巽国避下风头,一封是给昔日故旧的,都尽快送出去吧。”
“今晚布庄老板赵员外家的老太爷做七十大寿,在水山楼订下了宴席,请柬日前已给老爷送了过来,去么?”
太爷沉吟一会,却是道:“不急,稍晚再说吧。”
长随应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说起来,这水山楼的掌柜既神秘又托大,老爷你来此地任职这么些年,竟从不见此人来拜谒。”
太爷苦笑一下,说道:“长福,你说差了。水山楼是礼部周大人本家的产业,这水山楼的掌柜不来给黄某难堪已然是给足了面子,黄某区区一个芝麻大的县官,却如何敢再让他来拜谒。”
长随不再言语,拿起桌上的信转身出门去了。
仿似天河决堤,疾风骤雨数日不停歇,通灵县境内多处山洪暴发,冲毁了无数农田屋舍,有不少人在这灾难中罹难。一村村一户户烧香拜佛,祈愿灾难早点过去。
梁小玉在父亲的灵堂里烧了会香,既拜天祈愿又拜祭父亲亡魂。也不除孝服,来到厨房,引燃炉灶里的柴火,往铁锅里舀了几瓢水,盖上盖,然后将哥哥冒雨扯来的野菜择掉坏叶,洗净,待锅里水开后,将野菜倒入。一会后,用碗将煮熟的野菜捞出,撒了点粗盐拌匀,分作两碗,作为兄妹二人的午饭。她看上去容色平静,未干的泪痕却透露了内心无伦的痛苦。
不多久梁值虎回来,脱掉蓑衣,兄妹二人开始吃饭。
梁小玉问道:“问得怎样了,太爷打算什么时候审理案件?”
梁值虎皱皱眉,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现任的太爷就要离任,已经在准备交接程序,以太爷的秉性,不会再审理案件了。”
梁小玉突然激动道:“不把凶手正/法,如何告慰爹在天之灵?”
梁值虎道:“能找的人我已经找了,该使的钱我已经使了,我们这样的凡人,又怎么能管得了太爷的心思?”
“当初你就不该把他交给官府,该把他打死算了。”梁小玉恼怒,眼泪涌了出来,说道:“那个无赖作恶多端,死一千次也抵不了他造下的罪孽。”
梁值虎沉默了一会,才又道:“何班头告诉我,他们把他关在黑牢里四日,没给一滴水一粒饭,没能饿死他;又把他提到水牢,污水浸泡了三日了,也没给饭食,也没能折磨死他。现在听说,新任的太爷就在路上,他们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弄事,今日便给他饭食吊着他的命了。案子的审理,只有等新任的太爷来办了。”
“那些人想要弄死一个人,不有的是办法吗?”
“太爷的态度还不清楚,而新任太爷的底细更不清楚,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
“那爹何时下葬?”
梁值虎一咬牙,狠厉道:“总也得让那个恶棍伏诛!多等几日就多等几日吧,爹会赞同我们的做法的。”
“万一那无赖逃脱律法的制裁呢?”
“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理彰然。如果律法不制裁他,我就找人杀了他,大不了再赔上我这条命。”过了一会,他放下碗筷,又说道:“何班头还告诉我,即便新来的太爷有可能会袒护那个恶棍,也还是有办法让那个恶棍逃不掉的。”
“什么办法?”
“想办法让全县受到那个恶棍伤害的人,都状告他,那时新太爷面对着众多的诉状,为平息众怒,即便那个恶棍罪不足死,也不得不判他死刑。”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形势变成这样?”
“我有什么办法。以前那么多人受到过那个恶棍的伤害,也没见人状告过他。想来那个恶棍太过凶残,众人怕事不成功,受到他的报复吧。”
“那我去找王姐姐,她一定有办法。”
梁值虎看了会乃妹,才开口道:“你去吧,路上小心。等会我去帮着抢修河坝,藏蛟河的河堤被冲溃的越来越多。今年注定颗粒无收,日子却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啊。”
梁小玉道:“爹说过,再苦的日子都会熬过去的。”
提到父亲,悲从中来,兄妹二人都双目含泪,不再言语。
十五岁的少女心性,梁小玉说做就做,饭后,也不顾暴雨数日山路已然十分危险,毅然披上了蓑衣,赶往无尤村找她所说的王姐姐。
从无妄村出发,先到县城所在,再折到无尤村,相对来说,路途较为平坦。为了节省时间,她直接抄山林小径。但她低估了山路艰难,折腾到黄昏才到得无尤村王家。王家一家四口正在吃晚饭,乍见狼狈不堪的她,都大吃一惊。王/谦柔顾不及吃饭,赶忙领她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而就着换衣物的时间,梁小玉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王/谦柔初闻梁家剧变,心痛莫名,又闻樊振恒已然被官府抓了起来,先是一惊后是大喜,说道:“既然如此,就想办法杜绝一切意外,让这个祸害从此在人间消失。”
“姐姐有什么办法?”
“现在只是有点模糊的想法,你今晚和我睡,等晚点睡觉时我们俩再合计合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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