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刀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四周的士卒在忙忙碌碌收拾着城墙上的狼藉，把敌人的尸体抛下去，把自己人的尸体抬到城下。底下会有专门的人处置那些战死士卒的尸体。他们的归宿是被集体送到焚化场，烧成灰烬。这样做并非是怕掩埋尸体太麻烦，而是预防尸体腐化产生的瘟疫。
在这个时代，瘟疫是和战乱一样的灾难，一旦发生就是尸横遍野的惨剧。
在战争的间歇，敌军会派人来收取他们自己人的尸体。对于这些收尸人，交战双方都不会攻击。这也是一种默契，哪怕是在最残酷的战场上，还是会有一些人性的闪光点存在的。但是这一点不适用于草原上的野人，据说他们会把腐化后的尸体丢到水源里去，以便让敌人染上疾病。
夏侯渊和曹洪忙着给诸将分派守城任务。现在看起来，他们两个还并没有真正的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居然差一点就因为军心浮动让河北军攻陷了城池。
也许是觉得居然需要我这样的一个少年郎帮他们鼓舞士气，两个人都有些羞愧的意思，都远远的避开我。
我闭着双眼，头枕着女墙，让午后的太阳直晒着我的脸。秋天的日光晒在身上是最舒服的，淡淡的凉意中透着些许温暖，驱赶着我心中的阴冷黑暗。
我居然亲手斩杀了那么多的人，而且当时一点恐惧都没有，反而越来越兴奋。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很陌生。虽然我喜欢习剑，虽然我惯于揣测别人的阴暗面，但我一项以为自己并不是个喜欢亲手提刀杀人的人。看来后人说得对，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头猛兽，只不过平常潜伏下来了而已，需要一个诱因才能唤醒它。
现在想起来，那一刻我的心理无限的接近一个人，我的父亲！这就是后世人所谓的基因遗传吗？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吧？
我打了一个哆嗦，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人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居然是张绣！
我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头别到一边。
没想到他却径直来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晦气！
“扬威将军这样不是擅离职守吗？”我语气冰冷的说。
“我不擅长守城。”他的口音很奇怪，想必是秦地的土语夹杂中原口音形成的，“我的职责是游击。”
我用后脑勺对着他，一眼都懒得看他，嘲弄的说：“不是吧，当年的宛城可是天下少有的坚城！”
张绣的声音却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恼怒或者惭愧，“那都是文和的功劳，若非是他，我根本就守不住宛城。”
我哼了一声，不想再和他说话。
我就是恨他，这不是虚伪之辞，虽然兄长曹昂的死反而让我获利。子修兄长活着的时候，母亲和我的处境并不好。丁夫人并不是个关怀大度的人，对母亲和我她总有着深深的敌意，而且她的反感和敌意从来不去掩饰。母亲当时没少被她刁难，父亲也并不像现在这样的重视我。兄长的死才使得我和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得到提升。也许我小心眼的性格就是在那时候形成的吧。在被人用看野种的白眼中长大，谁也豁达不起来。
但是对丁夫人我有怨愤，对子修兄长我却恨不起来。他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从来就不拿嫡长子的身份欺压我，对我尽到了一个长兄应尽的一切，嘘寒问暖，指点我读书习武。甚至知道我喜欢玉器，总是送我一些好的器物。我脖子里挂着一只玉蝉，我的第一件藏品，就是他给我的。对他我只有埋藏在心底里的嫉妒，我嫉妒他嫡长子的身份，嫉妒父亲对他的栽培厚爱，但是绝没有恨！
所以兄长的死，我的感情很矛盾，感到强烈痛苦的同时也有一丝窃喜。但这绝不能让我不恨张绣。只要想起兄长尸体被乱箭攒刺的惨状，我就恨不能活剐了他！
张绣能感受到我的敌意，他虽然离我很近，却拘谨的保持着距离，“公子方才的气度很像曹公！”
“你很了解我父亲？”我冷笑着说。
他苦笑一声，“我是个浅薄的人，而曹公的城府我望不到边际。原本他应当很恨我，可我投降的时候却一丝也察觉不到恨意，只是热情器重。”
“你果然很浅薄，器重你不代表不恨你！”
“文和也是这样说的，他说曹公虽恨我，却不会杀我，反而会重用我。这里面的道理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听文和的绝没有错。”
“你能遇到贾诩是你的幸运，否则你早死一百回了！”我讥讽的说道。
他依旧没有在意，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沧桑疲惫，“我们这些西凉人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边地是个荒凉混乱的地方，时时都要准备厮杀。我们想不了太多的事，只想活着，过好日子。董公……不，是董贼带着我们进了中原这个花花世界，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以前做梦也见不到的东西。漂亮的房子，美味的食物，美丽的女人，数不清的钱财，这些在西凉统统都见不到。我们来了就不想回去，却没想到天下会因为我们大乱。
“我们不知道怎样治国，也不知道怎样牧民，我们就知道抢，凡是看上的东西都要抢走！过去我们在西凉为朝廷镇守边疆，出生入死，却穷的一干二净，凭什么中原的那些家伙却能享受锦衣玉食？所以我们抢他们的东西，抢他们的房子，睡他们的女人，我们觉得这样理所应当，没什么不对，这是老天补偿给我们的。
“可是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们不对，他们把我们当成野兽，说我们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可是这天下在我们没进中原的时候就不乱了么？天下不乱，谁会把我们这些边境野人放进中原来？
“董贼死了，我们不想回西凉去。我和叔父就带着儿郎们流落中原，后来我的叔父也死在了荆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再回去过穷日子。这个时候我遇到了文和，他说我若想呆在中原，就要变得和中原人一样，不能再像强盗一样四处流窜，要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像中原的官员那样治理百姓，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把好东西献给我们。同样是要钱财美人，抢的和百姓奉献的不一样。
“所以我才和杀死我叔父的仇人合作，得到了宛城，在文和的帮助下，过上了几年安定的日子。我没有雄心壮志，我知道自己就是个粗鄙武夫，我就想守着一个城池好好的活着。如果是在西凉的时候，我早就不顾一切的去杀刘表了，怎会给他当看门狗！我年少的时候，别人杀了我的上司，我就想方设法的去给他报仇，不手刃仇人誓不罢休。可是到了中原我为了过好日子，不得不低三下四的给仇家当守门之犬！文和说这叫妥协，想得到什么东西，就必定要抛弃一些东西。
“可我却没有完全听他的，所以才会在当年因一时之怒反叛曹公。但是最后，却还是要投降到曹公的麾下。”
我突然觉得张绣很可怜，他就是一个单纯幼稚且有些可笑的可怜虫！别看他一身武艺，骁勇善战，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在乱世中存活。他和吕布是一路货色，没有政治见解，天性凉薄，反复无常，有奶就是娘！但他比吕布还要可怜，他凉薄的不彻底，吕布的自私自利是一以贯之，他却还想要一丝尊严。
呸！本来就是当狗的命，却非要保留一点狼的尊严。愚蠢至极！
我回过头，看着他那健壮的身躯，却怎么也觉得是如此的弱小。我冷笑着说：“你应当听贾诩的，他比你聪明一百倍。听他的你会活的比现在要好得多！”
张绣苦笑，“我手下的儿郎们都死绝了，就剩下我还活着。我会安安分分的当曹公的鹰犬，为他冲锋陷阵，为他出生入死，赎我的罪。公子，我活不到你当权的那一天。但是我恳求你，等到那时，念在我立的功劳的份上，给我的家人一条生路。”
我的心脏砰砰的跳动，我没想到第一个给我说我会当权的人会是张绣。
不过，这家伙真是傻得可笑啊！
“这些话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嘴里听到。”我低沉着声音说，“我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你的儿子能像你一样老老实实的当狗的话，他的命就丢不了！”
我想我现在的目光一定阴沉的可怕。
在我的注视下，张绣的身体抖了一下，缓缓的站起来，低声说：“多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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