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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不论沈若寥有没有这个好运气,至少燕王朱棣是有足够的好运气的。一天过后,又一天到来。就在这个沈若寥限期的倒数第二天,朱允炆突然下旨燕王三个王子可以离京回家了。方孝孺赶到京华客栈来,向沈若寥通报了这一消息。
沈若寥听到这一消息,立刻转过身去,抹去自己眼中的狂喜,换上一张焦虑万分的面孔,抄起桌上的秋风,转回身来对方孝孺道:
“先生,天子怎么这么草率就决定了?此事万万不可,您马上回复天子,请他收回成命。我这就去拦截三位王子。”
方孝孺万分惊讶:“至于吗?”
沈若寥坚决地说道:“先生,如果不想看燕王起兵,就决不能让他们离开京师!您赶快去找万岁吧。”
他把方孝孺打发走,然后骑上二流子,飞快地顺着中央大街向西安门赶去,却在西安门门口遇到了神色匆忙的徐辉祖。
“公爷?”沈若寥心里微微一沉,惊呼道:“三位王子走了吗?”
徐辉祖沉着脸道:“你来干什么?”
沈若寥着急地问道:“刚刚方先生告诉我天子放他们回家了。他们走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请您马上去求天子立刻收回成命,万不能让他们离开京城!”
徐辉祖怀疑地望着他:“他们刚刚已经走了,现在已经不在宫里了。”
沈若寥微微一惊:“怎么这么快?那……那请您马上派兵去追吧!”
徐辉祖阴沉沉说道:“天子下令让他们回家,我有什么权力派兵追他们?”
沈若寥着急地说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把他们拦下来,再向天子解释!一定不能让他们过了江。公爷,您应该比我明白。”
徐辉祖道:“其实,这也正是我的想法。你要是这么想,那当然再好不过。你跟着我,马上去我家,我有几匹好马,快得像闪电一样;那三个小子的马只是一般,我们换马去追,肯定能追上。”
沈若寥道:“但听公爷指示;不过我不用换马,我的马已经是一流的了。”
两个人飞驰到魏国公府邸来,刚到门口,门人福寿就惊慌失措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老爷,老爷,您怎么才回来啊,大事不好了!”
徐辉祖下了马。“福寿,我有急事要办,任何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快把‘黄沙’牵出来,我立刻要用。”
福寿顿足道:“老爷,我要跟您说的就是这个!刚刚那个魔头朱高煦把‘黄沙’偷走了!”
“什么?!”徐辉祖大吃一惊。“他竟然跑来偷我的马?‘迅雷’呢?‘迅雷’也行,快牵出来,已经喂饱了吧?”
福寿哀叹道:“老爷,‘迅雷’也被他偷走了!”
徐辉祖震惊得无以复加:“‘迅雷’也偷走了?那‘流星’呢?他不会也偷走了吧?”
福寿流着泪说道:“老爷,‘流星’也被他偷走了!这个魔头,他一共偷走了三匹马,三匹您最好的马啊!他们兄弟三个一人一匹,这会儿大概已经跑了老远,该出城了吧。”
徐辉祖愣了片刻,不再说话,翻身上马,果断地对沈若寥说道:
“走,走中央大道,出金川门,去江边!”
他扬鞭就向城门赶去。沈若寥轻踢马腹,马儿很理解他的心思,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很快上了中央大街,和徐辉祖一起向金川门飞驰而去。
二流子很快便赶超了魏国公的马,骑到了前头。沈若寥心头兴奋而又不安。朱高煦果然是个狠角色,竟然把舅父的三匹良马统统盗走,他们兄弟三人有此得力工具帮助逃跑,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有些矛盾,一面希望自己永远也追不上他们才好,三个王子可以顺利回家,一面又希望二流子跑得快些,最好能追上那三个逃跑者,这样他就可以取得魏国公的信任,有魏国公和方先生两个人的支持,他一定可以在天子身边留下来。
二流子一路疾驰,徐辉祖紧追慢赶,却渐渐在后面越落越远。他远远挥舞着手中的令牌,守卫的士兵让开一条通道,两匹快马冲出了金川门,直奔江边而来。
到了江边,沈若寥不得不勒住马,停了下来。江岸上寻不见三个王子的影。徐辉祖赶上来,也下了马,向江面上极力寻找着,离岸较近的几艘船上都没有三个王子的踪迹。
他突然醒悟过来,跳上马,喊道:“顺江走,往上游走,向南边追!”
沈若寥赶着二流子,沿江岸向西南追下去。果然远远地看到三个人三匹马正在岸边登船,沈若寥心里一着急,生怕三个王子走不了,大声呼喊道:
“殿下且留步——”
燕王三子已经是万分焦虑,听到呼喊声,大吃一惊,远远地看到两骑向他们飞驰而来,立刻抓紧了上船的速度,把三匹马生拉硬拽扯上了船,一面不停地冲船夫吼道快开船。
二流子先一步冲上码头,船夫刚好把长长的竹竿杵到岸边,用力一推,船稳稳当当地离开了岸,向江心走去。徐辉祖心急火燎地向这边赶来;江边开阔,沈若寥知道魏国公什么都看得见。他上火一般跳下马来,冲到码头边上,伸手去抓船夫的长竿,当然不可能够到。朱高煦抬眼看见徐辉祖已经策马冲上码头来,一把从船夫手中抢过竹竿来,插进水中,用力一搅,激起丈高的浪花,向岸边打去,顿时把码头上两个人两匹马都淋成了落汤鸡。水幕落下时,小船已经离岸两丈远了。朱高煦收起长竿,一面得意地哈哈大笑,一面摇着橹,船轻巧而飞快地向江心走去。
徐辉祖调转马头,对沈若寥喊道:
“快上马!跟我去水军,开船追!”
沈若寥上了马,跟在徐辉祖后面,驰到水军大营里来。魏国公迅速点了两艘艨艟斗舰和五个水兵,下水追来。朱高煦已经把船夫踢到一边,一个人把船摇得飞快。那船上还有两只桨,朱高炽和朱高燧两个也不闲着,在拼了命地划桨。见轻巧的水军战舰冲过来,三个王子的船贴着水面疾飞。快到江北岸的时候,战舰也渐渐靠近了追捕的那艘船。三个王子此刻显示出继承自燕王的卓越性格来,越发沉着冷静,用力划桨和摇橹的动作更加一致而有条不紊。战舰眼看就要贴上那只船。朱高煦放下橹,重新抄起长竿来,一个漂亮的圆弧扫过,将站在两艘战舰头上的水兵重重打落水中。再一阵劲风挥舞,又两个水兵支持不住,摔倒在甲板上。朱高煦沉下长竿,顶到沈若寥和徐辉祖乘坐的战舰上,猛一用力,舰船顿时分开,仿佛中间裂了一道大口,江水立刻奔涌进来,转眼间将两船分割得远远的;朱高煦哈哈一笑,紧接着长竿又在水中猛地一撅,另一艘斗舰立刻随着丈高的浪花一起跳到半空中,翻了个个,砸落下来,倒扣在波涛翻滚的江面上;几个水兵刚刚从水中露出头来,便被朱高煦残忍无情地打了个脑袋开花,沉了下去。
徐辉祖和沈若寥费尽力气才使自己的斗舰停住后退,重新向他们追赶去,却发现三个王子的船已经到达了北岸,很快地三个人三匹马都上了岸。徐辉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自己的马,一溜烟绝尘而去;朱高煦还不忘回头冲自己的舅父高呼一声“谢谢舅舅的马,后会有期!”气得徐辉祖直跺脚,把狭小的斗舰踏得倾晃不已,让依旧不习水性的沈若寥只能坐在甲板上才能保持平衡。
追赶无望,徐辉祖只好和沈若寥一起驾船折回南岸。上岸后,沈若寥见他满脸气恼和沮丧,问道:
“公爷,要不然速速派兵过江追赶,现在还来得及。”
徐辉祖想了想。沈若寥在那坚毅深邃的眼睛中看到了一束犹豫和无奈。他终于摇摇头,叹道:
“算了,就让他们回家吧。”
魏国公终究还是挂念自己的妹妹。沈若寥暗想着,和徐辉祖一起回到城中,走到皇宫来。
徐辉祖领着沈若寥进了宫,见到朱允炆,跪下来便磕头请罪。
朱允炆赶忙让二人起来,问道:
“徐爱卿辛苦了,朕让三个弟弟回家的,爱卿又是何罪之有啊。”
徐辉祖顿足叹道:“陛下恕臣直言,陛下将来一定会后悔放他们走的。朱高煦偷了臣的三匹良马,兄弟三人跑得甚快,臣和承安仪宾一路追到江边都没能追上,借了水军的艨艟斗舰,还是没能追上,就这样放虎归山了,坏了陛下的大事。这个罪还不重吗。”
朱允炆深为感动,道:“徐爱卿一片赤胆忠心,秉公无私,让朕甚感欣慰。爱卿不但无罪,而且大大有功啊。承安仪宾也是一样。刚刚方先生还对朕说,承安仪宾虽然因为恩情不得不敬爱四皇叔,可是对大局认识清醒,对朝廷一片忠诚,又为人直率。今日之事,足见方先生的判断是对的。朕以前对承安仪宾也是误会颇深啊!还望仪宾郎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沈若寥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好运有些发懵,有些惊慌失措地回答道:
“哪里,陛下言重了。若寥一介武夫,性情顽劣,专好犯上,以前在北平也没少被燕王罚过。我想为朝廷效力,其实也是为了燕王好。如果最终能以我微薄之力,帮助朝廷阻止燕王起兵,那我才算是真正救了燕王;若是帮他起兵,反而是害了他。”
朱允炆问道:“徐爱卿,承安仪宾先前表态,想要为朕作贴身侍卫,随时随地效命御前。方先生与齐、黄两位大人商量良久,难以决断。却不知徐爱卿是如何看法?”
徐辉祖没有立刻回答。沈若寥站在一旁,不敢开口;他面无表情,手心中却全是冷汗。
徐辉祖只是沉默少许,便开口说道:
“陛下,这件事,方先生、齐黄两位大人也已经问过微臣。承安仪宾自然是武功高强,难逢敌手;但御前侍卫一职,关乎天命,乃是社稷之重,绝非只简单是武功水平的问题。以微臣看来,承安仪宾在京城时间尚短,陛下和朝廷都对其了解不深;现在就决定他是否适合这个职位,为时尚早。”
朱允炆巴不得拖延决定,立刻赞许道:“徐爱卿所言正合朕意。承安仪宾,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和为人,只是毕竟先帝有遗命在此,为堵闲人之口,顺百官之意,安天下之心,不得不委屈你耐心等待一些时日,且容朝廷仔细斟酌之后,再作决议。”
沈若寥灰心之中,却也有几分释然;最终,燕王三子已经逃离了京城,他的任务可以说已经完成。得到御前侍卫的位置,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现在回北平,他是得胜凯旋,燕王一样会给他记功。但他还不敢昂首挺胸地拔腿就走;否则,等于昭告天下他来京城的目的就是解救三个王子,有魏国公在,他也就别想走得成。
他灰溜溜地说道:“陛下,且容若寥失礼,但是我已经无力再在京城支撑下去。此来燕王给我的资费,今日就已全部花完。明天早上,我和秋儿要么自己走人,要么就被店家扔出门来。我并不着急现在就要个结果;等上一年我也愿意。只是现实的情况,我只能回北平去等了。就算如此,我还得向方先生借钱,才能够路上花销;我俩现在,连回北平的盘缠都没有。”
朱允炆大惊失色:“怎么会弄到这地步!为什么不早告诉朕?朕每每派人去探望,都叮嘱过但凡有需要,尽管对朕提,承安仪宾却从来都拒绝朕的帮助,来京城一个月,生活上对朕一个字都不提;都是一家人,何苦还要如此见外?”
天子满脸羞恼,立刻传旨叫内府库太监,一面继续说道:
“都是朕的疏忽,才让承安仪宾和郡主遭受今日的窘境。朕要让你堂堂郡主和仪宾郎流落街头,还要借钱凑盘缠,朕也太不像话了。若寥,你不用担心,就在京城安心住下,想住多久都可以,一切开销都由内帑承担。皇亲国戚就该有皇亲国戚的待遇;四皇叔不肯出钱,朕来出;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食禄不食禄,既然一切都走内帑,不经过户部,便是天子家事,与朝廷无关,外人也说不了什么。此事现在完全按朕的旨意办,不得再由承安仪宾自主,否则,以抗旨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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