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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夜凉如水，清梦如风。
宿舍楼的万家灯火已然熄灭，零星的有些烛光电筒此起彼伏地在几座宿舍楼之中闪烁，像是在对夜空诉说着一个个不眠的故事。在宿舍楼门关闭的瞬间我闪身进去，上楼又进了宿舍，只见黑洞洞的六张上下床，一张办公桌，一排衣物架都静默着。宿舍五个弟兄都在，有三四个已经躺在铺上韬晦，有几个坐在铺边上喝水说话。
“情况如何？”见我进来，老大手脚飞动的立起身来跟我打招呼。
“四哥那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大你想想，要不怎么会现在才回来。”六子没等我开口就现场直播了似的比划着。
“有情没况的，烟洁说她有男朋友了，她还咬定青山不放松似的，不搞编外，没有替补。你说你们几个老家伙吃饱了没事干，把我推出去丢人现眼，你们取乐玩，真无聊。”我因为没好心气，就编排了两句给他们听，实在要说别的动听之词，我这里也没有。况且我满世界无处发泄，空落落的有话也不想多说。
“不是在理想国徜徉了一个钟头呢吗？那就说明有戏。”老三加了一句。大家私下都管篮球场叫“理想国”，有单身汉们乌托邦式的酸意在其中。他们知道了我的行踪，可能是六子兴风作浪了。
“只是游戏，人家只想多交个朋友！”我冲大家无奈的解释道。
“狗屁朋友，男女之间，要么金钱，要么肉体，要么陌路，四海之内皆如此。”老五从铺上坐起来慷慨激动，好像说到了每个人的心里去了。
“朋友向前发展一下就是爱人，发展才是硬道理。”老二不甘寂寞的发言了。
“我和小曼之间就是由朋友开始的，老四你关键是要搞清楚烟洁现在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他们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也许朋友是机会的代名词。”老二要把经验倾囊相赠了，他和小曼可是兄弟们中最早最成功最令人艳羡的一对可人儿。
“有男朋友也不怕，没进洞房之前，机会人人平等。徐志摩梁思成为了林徽因，开始不都是你追我赶，哪有等着白捡的美女！”老大人大志气大，来了句变徵之声。
大家如此一说我的心绪更乱了，更觉无话可说。可是兄弟们的情绪却起来了，大家就男女朋友这些话题，像是两国总理商谈国是一样，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卧谈。
“要说朋友我知道，女人的十个朋友之中，没有一个可以确认自己就是男朋友的。所谓‘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自古以来女人都是追逐最高级的，美丽的罗敷可以幻想出一个美丽的夫婿来一时遮掩，我甚至猜测烟洁也是如出一辙，表面说已经有男朋友，可暗地里却在试探和观察。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就错了，水往低处流，女人本是与此相反都爱攀高枝的。”老三发自肺腑之言，似是说自己，又似是说给我听的。
“老三想翻曹雪芹的案怕是不易，现实中多少美女都嫁给了流氓这是规律，要么人们总说‘好汉没好妻，赖汉守花枝’。烟洁怕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有一个男朋友也是不中意的，所以也仍在幻想中犹豫。千年的城墙也会裂道缝，何况只是个小女人。”老大的话似乎是在自我激励，颇有壮心不已的意思。
“你让她一上来就说有道缝，帅哥才子壮汉你就钻进来吧，那怎么可能呢？一见钟情，第一面就私奔，那是堕落的西方男女，中国女子还是要守德言工容这四德的。素昧平生却要以身相许，这样的女子我想四哥你也是不敢要的。”六子诡谲多计，对付女生那是自有一套的。
“对，中国的女子都是嫦娥一类的冷美人，表面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都是李义山说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们防范的越严，越说明她们动了凡心，要不她们完全可以来一句杀千刀的，不就一了百了了吗,还何必此地无银似的说什么交个朋友，烟洁怎么不跟我说交朋友，要说了，我就天天和她朋友来相会，多好啊！”老二有些从来没有如此明白似的。
“你们都是旁观者清，都跟恋爱专家似的，这都没用，狼有吃肉的招，狗有看家的道儿。各人有各人的机缘造化，各人有各人的法宝绝招。对于烟洁这具体的这一个，既然已经名花有主了，那大家就不要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学文的都中了美女的毒，下地狱也前赴后继的，怎么就想不开呢，没病找罪受，活该。什么朋友啊，情人啊，都是扯淡，都他妈的成天想着跟人家干那事儿，还冠冕堂皇纯洁伟大的恋爱，空前绝后海誓山盟的真情，都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那点儿动物的本能，那点儿文人的酸臭，就该被人鄙夷为百无一用是书生，简直不可救药。上帝就可怜可怜吧，那走火入魔的幻想，把人都变成天经地义的神经病了！”老五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这么激烈的话。
“老五也不用急眼吗，大家交流学习一下饮食男女这一必修课的知识，也是正常的，课堂上教授们讲情爱理论是有代沟有隐藏有不便的，咱们兄弟都钻研钻研，免得到时候狼狈不堪交白卷。”老二作为宿舍里唯一的爱情的成功人士，似乎还是对理论学习紧抓不懈啊。
“我做最后呈词，说完大家都睡觉吧:那就是毛他主他席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什么烟洁雨洁爱洁不洁的，就都由它去吧！”老大不轻不重的发话结束了卧谈会。
夜已深了，大家都没了声音。我本心绪不佳，也无话插入，见多聊无趣的态势，就收拾睡下了。
我睁着眼睛在睡觉，像是借了张飞的豹头环眼在审视一切，那床铺上方的屋顶被我瞪得快要掉下来了，那屋顶外的自由的夜空，也空空如也，都在我的目光中僵直了，我把世界主观化了，心灭则花灭，心动则幡动，我的意识在动则世界在动，烟洁也在动，天上地下五方十界不停地在动。
突然想起来先哲的话“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对她笑她就对你笑，你对她哭她就对你哭。”但是烟洁她不是一面镜子，我对她笑，她看不见，我对她哭，她也看不见。
我只觉得夜凉如水，我的身心都化入水中。一丝淡淡的月光在我眼前晃过，是云彩挪开了遮羞布还是月亮探过了好奇的身子，我在猜测，有什么东西在偷窥我的秘密。我的秘密在被月光的万千羽片剥离成缕缕青烟，融入月光中，融入夜的黑暗中，仿佛弥天漫地，又仿佛一无所有。夜空，寂静无语。不知它是否知道现在的每一分秒，都是一个关於爱情的时刻，关于一个生命的宣告，向着最伟大的宇宙，向着最微小的内心真情宣告。我们这个社会太缺乏宣告了，所有的宣告，只是站在摩天大楼之巅为了工资薪水或穷途末路或崩盘倒闭的纵身一跳，以此来宣告一个正常生命的诉求。似乎没有人敢于拿着话筒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爱情。没能宣告于天下，只有宣告于内心。在大地沉沉，天籁寂寂的午夜，我学习鲁迅在宿舍这间铁屋中瞪破眼睛悄无生息地呐喊。多少关于爱情的传说在这一刻美丽起来，魅惑起来，亲切起来。那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的一抹淡烟，那是骏马秋风塞北的高原蒙胧的烟霞。我只是徘徊其间，双手合十祈祷，自己也能飘忽而入，加入到这曼妙的空间里，但见无数魂灵徘徊在河之两岸，我也只是一个幽灵一样的生命。一个缺少另一半灵魂的肉体，在黑夜之中明亮起来。眼睁睁看着穹顶，目光穿透了那层笼盖，那极目之外的银河两岸，牛郎织女隔河相望，我站在此岸看彼岸的那一对可人儿，有流星带着往事种种，一去不返。时光穿梭，分与秒之间已经没有了界限，永是流驶的时间现在也完全静止在我的意识之中，没有了时间这个概念，生活就变成了上帝织造的美丽梦境。我置身其内，随着梦境漫游。我是一只夜鸟，飞翔的翅膀在风中激荡，只是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飞翔，飞翔在天的蓝、梦的幻中。心鹜八极，神游万仞，那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有翅膀就有羁绊，有空气的阻力，没有人可以是风，长风万里，平步青云。我的思绪和精神纠缠在一双翅膀之中，没有超脱翅膀，就没有自由的飞翔。燕雀和鸿鹄，小鸟和大鹏，翅膀的区别，不也是自由的区别。也许真正的自由不需要翅膀，超脱翅膀，达到自由的彼岸，彼岸花开，那是幸福美丽的地方。
如果相遇注定就像是两颗流星对冲，仿佛有交错，但只是错误的感觉，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错觉。我宁愿做一颗流星，奋身踊跃，在夜的天幕上留下英勇的痕迹，用一条从来没有预定的轨迹来表白内心，把自己抛出、把美丽留下，把全部的心意和力量写在九天，写在三万英尺的距离之上。
月亮之上，碧海青天，俨然镜花水月，千古皆空。我在此刻参禅打坐似的入定，心斋坐忘，想起了庄子的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是否应该将烟洁忘记，现在不是我应该如此幻想的时候，我是连让自己的爱有所附丽的基础都没有啊！生存都悬而未决，都是一个有待某个领导或者某个老板开恩赏赐的达芬奇密码，我怎么提供得起爱的金屋，让我的烟洁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场所，我的爱不能在风雨中仓皇落魄如一对落汤鸡。还是马克思说的对：物质决定意识。此刻，我没有物质，也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浪漫意识。我在被物质挤压、绑架，我已经弯腰驼背，伛偻如奴隶，匍匐在物质的深夜，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借助瞬间的光亮来表明自己那正常的朴素的原始的情感，世界在这一时刻，只有情感，除此，别的都微不足道。唯此片刻，也让人没有遗憾，仿佛上前线的战士写下遗书交给组织，别的就都可以抛开，然后慷慨以赴了。让庄子和马克思交个朋友吧，谁让他们俩都那样伟大呢。我可以幻想出九十九朵玫瑰，但是经现实的西北风轻轻一吹，就都灰飞烟灭，世界的转变，快如手心翻成手背。别了，烟洁！别了，我的梦幻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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