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寻找恋人郗香桃 > 第三章 和心爱的人说话 9

?郗香桃跟我说话时,眼睛先是盯着我的眼睛,抵不住我的目光的灼热了,便垂了眼帘,我估计她的目光一定落到了我的脚上。郗香桃看我的脚的时候,脸盘微微往下倾斜,额头,鼻尖,下颏,连成线指向一个深渊。她的下颏像一个陡峭的悬崖,我晕乎乎地站在上面。我觉得我正在往下跳。我对跳下悬崖的结果非常明确,不是粉身碎骨,就是蓦地张开翅膀飞起来。我对第二结果充满渴望而信心不足。我知道我的翅膀不在我身上,我的翅膀紧紧握在郗香桃的手里。我知道郗香桃也很想给我这样一双翅膀,不知道的是她会不会做出这样一个给我翅膀的决定。我把脚往回收了收,郗香桃的目光果然又回到了我的眼里。

  

  我说当老师挺好啊,工资不少了,工作也稳定,不像咱刚分配那阵,老师那么点工资,工资少了人也没地位,随便一个什么厂子的工人都比老师强,那时候工人是老大哥,是领导阶级,现在不行了,企业成了不稳定的代名词,跟垒积木一样,说不定哪一霎就倒闭,随时面临着停产、改组、被吞并甚至解散的危险,工人成了这种危险的牺牲品,进机关行政单位得考公务员,公务员是那么好考的,笔试,面试,笔试还不要紧,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面试就拿不准了,面试成绩就掌握在那么几个评委手里,评委怎么打分先不说,评委打了分往上一交还不知怎么统计面试成绩呢,问题是两个成绩一凑合,面试成绩差不多起着决定作用,当个老师就挺好啊,没有进企业的危险,也没有入行政单位的艰难,先干着再说吧。一口气信口开河地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这些话从哪里来的,话里的内容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也不知道在哪里听说的,这些年我的脑子里除了郗香桃就是统计的那些死人的名字以及连接着这些名字的鸡零狗碎,当然统计的那些死人的名字有的也已经或者正在被我忘掉,与这些名字连接的鸡零狗碎也只剩下鸡零或者狗碎了,有的鸡零狗碎都没了。

  

  郗香桃定定地看着我,睫毛不规则地眨动着,眨动出些好看的迷离。这些迷离对我来说曾那样熟悉,那样神神秘秘地打动我,我的心里像黑暗中擦然火柴一样亮起一星烧灼的疼意。我有意识地关闭嘴巴,嘴巴却不太听我的,继续跑出一些不知从哪里赶来的话。我说,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几个念师范做了老师的同学对我眼热得了不得,眼热我进了政府部门将来前途无量,削尖了头拼命往里挤,挤不进来懊丧得了不得,后来见我一直在统计站统计死人,心里才渐渐平衡了。这些话不是我想对郗香桃说的,但我突然觉得它们离我要对郗香桃说的话有点近了,于是口气一转,对我的嘴巴放任了一句。我看着郗香桃眼里好看的迷离问,哎,当时你分到银行,咱的一些同学也很眼热你啊!郗香桃眼里的迷离荡漾了一下,把痴迷我的那种好看荡散了,她说现在银行也是企业了。我盯着她眼里还没有收敛的荡漾,盼它们尽快消散,继续凝聚起让我痴迷的那种好看的迷离,说,哎,后来你怎么从银行去了山泉储蓄所?

  

  郗香桃突然爽朗地笑起来,说还不是因为你啊。因为我?就是啊,为了叫你找不到我,我主动找领导要求的,正好下面的人都愿意上来,我跟人对调了一下,还编了个瞎话,跟我们那个办公室的人说有个败家子亲戚,赌博把家当都输了,非得缠着我给他贷款,嘱咐办公室的人,洼峪那边来电话别理他。我想起郗香桃跟灯泡厂的临时工结婚那阵我对她近乎疯狂的纠缠,尴尬地笑了笑,说怪不得我往那里打电话老碰钉子,接电话的人一听我是洼峪的就跟吃了枪药似的,哎,要是别人打电话找你,我不也把别人连累了?郗香桃说她早把新电话对跟她有联系的人说了,就是没告诉我。笑着说这么尴尬的话题,我们都没有感到尴尬,反而饶有兴味。郗香桃说她一想到我找不着她,肯定跟掐了头的苍蝇一样,好几次都快守不住了,差点打电话告诉我,可又想我若知道了电话,跟别人对调工作的目的就达不到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于是咬咬牙,叫我死了再找她的心。我觉得郗香桃用的那个比喻太恰当了,刚找不到郗香桃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像掐了头的苍蝇一样,顶着失去头的疼痛和迷茫,暗无天日地胡碰乱撞。

  

  我的心里像塞满了形形色色的果子,因为塞得紧,果子都挤破了,各样滋味的汁液混融在一起,把我的心情败坏得乱糟糟的,而我可恶的脸却对着郗香桃傻呵呵地笑了一下。郗香桃也笑。她笑的面貌看起来也是傻呵呵的。那么好看的脸上漂浮起这样的笑,叫我看了更不是滋味。我不看郗香桃了。我侧棱着头呆呆地从桌面上看出一幅地图来。不像中国地图,不像山东地图,不像省城地图,也不像洼峪镇统计站站长办公室墙上的县地图。这地图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看不出山川,河流,湖泊,沙漠,更看不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绿绿的草原。这是一幅怎样的地图啊,连引领人看到没着没落的天空的丁点都没有。我突然感到这地图给我的,很像是那种苍蝇被掐了头后乱碰乱撞,找不到东西南北的无望的感觉。我不敢看了。我迫不及待地去看郗香桃。郗香桃正对着沙发前的茶几看。茶几上什么也没有。我怕郗香桃也看出那么一幅怪怪的地图来,扰乱她说,哎,你喝不喝水啊。我的声音干巴巴的,透出很需要喝点水的质地。郗香桃把目光从茶几转移到我的脸上,用她也有点干巴的声音制止了我要去端杯子的手。她说,哎,你吃橘子吧?橘子,哪里有?郗香桃朝桌上的小包指了指,要我把包给她拿过去,说她的包里还有橘子来。

  

  郗香桃的小包很柔软,提起来,下面集中了一个方向往下沉。小包整体上并不沉,像一只手在我的手上轻轻拽了一下。郗香桃接过小包,放在茶几上,拉开一道缝,伸进去的手犹豫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个橘子。她笑看着我说,就这一个了,你吃还是我吃?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我的回答还是很得体的,我说,你吃吧,我不渴。她把橘子握在手里摩挲着,像是在做决断。她的决断很快出来了,她说这样吧,咱俩一个人一半,光我吃,你看着也不合适。她没等我做出表示,自作主张地扒橘子。她扒橘子扒得很认真,把扒下来的皮轻轻摞起来。我闻到了橘子破皮后弥散过来的清香味。她扒橘子时侧脸对着我,她侧对着我的脸像一张白纸,我曾把心底涌出的文字写在上面。她的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白纸,我曾在这些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从心底涌出的文字。现在,我不知道那些文字都上哪里去了。一缕头发轻飘飘地搭在耳朵上,把她的耳孔遮住了,耳孔里曾装满我的声音,我看不见我的声音还有没有在里面装着。

  

  橘子扒好了,像一群光屁股婴儿围成圈窃窃私语。郗香桃把围成圆圈的橘瓣放在扒下的橘子皮上,说,我的任务完成了,你来分吧,别叫你怀疑分给你的少了。我本应推让一下,可我站起来走了过去。郗香桃挪身让出一个位置,我屈身坐下了,我们坐在了同一个沙发上。沙发的海绵垫子软软的,把我的整个人也变软了。我们一起看橘皮上围成圈的光屁股婴儿,围成圈的光屁股婴儿像一盏盏小灯笼,亮亮地照着我们。我在小灯笼的照耀下,看见了我们相亲相爱的美好岁月,看见了失去那些美好岁月后无边的黑暗。我张开双手扑过去把郗香桃紧紧地抱住了。郗香桃哇地一声嚎哭把我关闭泪水的所有闸门彻底打开了。我们抱头大哭的声音一定是天底下最难听也最瘆人的声音。我们起先还干巴巴的声音一下子湿漉漉的了。我们只有哭,我们只有用哭声才能浇灌我们内心的皲裂的干渴。我们哭得天昏地暗,我们哭得耗尽了气力。当我们从哭声里挣扎出来的时候,郗香桃抱着我的头,将嘴巴堵在我的耳朵上,泣不成声地说,都怪我,怪我那时太小气。不怪你,怪我,都怪我。我也抱住她的头,将嘴巴堵在她的耳朵上,我的话同样泣不成声。我们止住哭相互看了看对方,继续抱头哭。哭声是多么好的东西啊,它把我们想说的一股脑儿冲出来了,它把我们不想说的一股脑儿冲走了,它把横在我们之间的重重山门彻底打开了。我们在哭声中分吃了那个光屁股婴孩围成的圆圈。我们在哭声中品味并咽下了橘瓣破裂后溢出的酸甜。

  

  郗香桃红肿着眼睛离开的时候,我提起她的小包给她往肩上挂,顺手从里面摸到两个橘子。我说,哎,你不说就那一个橘子了,还有俩来,你没摸到。郗香桃莞尔一笑,说她早就知道,就想跟我分吃一个。她把小包里的两个橘子拿出来,摁到我的手里,说,哎,我给你说,这俩橘子,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你把咱俩装进你肚子里吧,嚼的时候轻着点,别把我嚼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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