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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
咯……
咯……
悠远的木鱼声蕴含着某种韵律，一下一下仿佛亘古长在，无始无终。
山沿的菩提树下有张石桌，桌面纵横刻划，是个棋盘。云真在一旁盘膝坐着，呼吸吐纳。山上薄薄的雾气一涌一休，好像也在随着他的翕合而动。呼吸、木鱼声、云雾，某一瞬好似全然融为一体。
良久，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真元纳入丹海。
此时刚好是朝阳升起时，山下大片殿宇已沉浸在一片梵唱声中。
云真捻起一枚白子，落在星位，起身离开。偌大一个棋盘，此时却仅有两黑两白四枚棋子，显得有些空洞。
这里便是摩柯山浮屠寺。
摩柯山不高，却很大，从山脚到山腰分布着十九座大殿和数不尽的禅房。云真所处位置已临近山顶，这附近只有少数几间简陋的屋子，是寺中高僧静修的地方。
云真走向一间禅房。那木鱼声便是从这屋中传出来的。
当他抬手将要敲门之时，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咯……咯……
敲击木鱼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黄袍僧人背对门口坐着，颂了声佛号，淡淡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尤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云真听得一愣，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这些，遂问道：“归尘师兄是修佛人，怎说起道经了？”
“真理所在，佛道何别？”归尘和尚回道：“众生本平等，因欲念而区别，无欲入道，释厄向佛。这是师尊要归尘带给云师兄的话。”
云真闻言沉默。
咯……咯……
归尘敲着木鱼，又念起了佛经：
“须菩提。于意云何。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则有我人众生寿者。须菩提。如……”
云真轻轻关上门，踱到树下，望着空落落的棋盘怔怔发呆……
——————
“莫问当真这么说？”云若向来从容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千真万确。”
“好，很好！”她的脸上露出十分快慰的笑意，腾地站起身，一挥袖子，数十道纤细华光眨眼间蹿出大门，飞向云门各处。
风玄明白，这是代掌门召集门中长辈的讯号。
“娘，又发生什么大事了？”一袭绿衣的少女躲过几道光华，步入明心殿。
“离儿，你不是一直想下山玩吗？”云若收敛笑意，不答反问道：“这次我就让你和风玄一起下山。”
“到底是什么事？我怎么感觉您今天怪怪的。”陆离站在风玄身旁，不仅没有觉得兴奋，反而怪异的看着云若。
对于云若，她是又敬又畏又爱又恨。今天她居然不是叫自己名字，而是喊“离儿”，着实有些反常。更反常的是，她居然主动要自己下山，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风玄心里倒是有几分底。得知莫城主不能动用真元之后，她的欣喜溢于言表。如果没猜错，莫问不过问此次化仙山之变，那么云门与炼心宗的恩怨也到了了结的最佳时机。
“会吗？你别多问了。明天一早，你就与风玄一起前往大荒山，将沉在熔岩池底的明心剑取回来。”
“明心剑！”
“明心剑！”
两人不由惊呼出声。
云门创派至今三千多年，随岁月辗转的法宝器物可以说数也数不完，有一些破损了，有一些消失了，也有一些在时光磨蚀下失去了耀目光华。但是还有极少的几件却一直流传至今，没有丝毫损坏。如今云门之中，堪称至宝的仅有四件。其一天威镜——是历代掌门镇守元神的宝物，当年云若修为不高，陆千机担心她心境不稳便将天威镜暂时给了云若，岂料这一给就是几十年；其二解心瓶——此物名字似是善类，实则是一件十分狠毒的法宝，专门吞纳生灵，倘若修为低的，一入宝瓶顷刻便会化为脓水，魂飞魄散。因为这法宝太过凶历，所以近百年来一直都是交由最善良的星辰峰首座常月掌管。
还有一物，是掌门信物——明心剑。自从五十年前陆千机接手掌门之位，这柄宝剑便一直在他手中，只是在他消失之后明心剑便也再没有出现在云门，想不到云若竟在这时要他们去取回此剑。
至于最后一件宝贝，老实说它并不能算是一件东西，因为它实在太过巨大了。这“东西”不是别的，便是云门所在——云仙山！
云门能够成为云洲最大的宗派，甚至在东华大地也有着不小的名气，靠的并不仅仅是开山始祖留下的几卷功法，这神奇的仙山也是功不可没。仙山方圆三百余丈，高也有千丈起，无数年来一直屹立在云泽中心。此山天然成阵，能够聚纳方圆千里内的浮云水汽，将之压在山腰，便于云门弟子修行；还有云门虚罗峰，钟天地之灵秀，简直如同道祖的多宝涯，孕育了数不清的灵粹珍品。正是因为云仙山，云门才能传承三千多年，历经数十代人从未衰微。
“师父，明心剑不是……”
“它就在大荒山深处，三十多年前被掌门置于熔岩池底淬炼，如今的威能必定比从前更加强大。明心剑认得云门弟子的气息，到时候你们只须以真元引动，宝剑便会自行脱离古阵。等你们回来之后，我就凭‘明心’和‘天威’接掌云门，趁此机会，一举铲除炼心宗。”
铲除炼心宗！
“娘……”陆离目瞪口呆。
风玄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没有想到，一向从容淡然的云若竟然会说出铲除一个门派的狂言来。铲除炼心宗！炼心宗可不是小猫小狗，其中修得神通之人不在少数。
就算陆千机、云若夫妇与楚四净之间有深仇大恨，可他们都是一派掌门，一言一行无不影响着举派上下，甚至是整个云洲。如果云若以一己私欲去引发宗门之间的大战，恐怕云门的声威将大受折损，而且门中的长辈也不可能轻易答应。
云若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她一反常态，露出柔和的笑意，轻抚了抚陆离的脑袋，说道：“你不必担心，娘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这一次，我会向天下人证明，云门的威严不容触犯。即便没有陆千机，他的妻子也能撑起一个千年仙门。”
“娘……”陆离鼻头一酸，扑进云若怀中。后者轻抚她的后背，眸中景象迷蒙，好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风玄见她们母女情深，微微失神，缓步走出明心殿。
就在一步踏出大门之时，他有蓦地想起归途所遇，忙转身道：“对了师父，徒儿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云若恍如一梦初醒，轻轻放开陆离回问道。
“昨夜徒儿归来时在云泽遇到一人，应该是大师兄。”
“什么！大师兄回来了！”陆离眼眶中水汽未消，闻言却一扫哀色，激动十分。她三两步横越大殿，抓着风玄衣袖追问道：“他现在在哪？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他有没有受伤？他……”
兴奋的样子一览无余，之前片刻的柔弱早已不知所踪。
“离儿。”云若轻咳一声，打断了她。
“娘，我……”陆离双颊飞起一抹绯色，放开风玄，双手不知道该置于何地，来回拧着衣角。
“那个……大师兄当时和一个水妖在一起，说是在探查云泽变故的缘由，改日便会回来。那天晚上……”看到师姐兴奋的样子，不知为何在他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倒也不会轻易表露在脸上，仍然将当时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只是后来慕小仙所说的那些话却是被他隐去，没有说出来。
“我明白了。”云若微微点头，道：“此事便由他吧，有他相助，赵青等人也会轻松许多。风玄，你先回观潮崖休息吧，明日再与离儿一起前往大荒山。”
“是，师父。”风玄告退离开。
此时接到云若传讯的长辈们也纷纷抵达，他一一见过之后便御剑飞上仙巢巨树所在。
“娘，我不想去大荒山了，我想去云泽……”陆离拉着云若衣袖撒娇道。有了先前的一幕，她对自己娘亲的畏惧显然淡了许多。
“不行，大荒山距此近万里之遥，更有遍地毒瘴冤魂，风玄入门不久，一个人去不安全。我让你与他同行，既是让你放松，也是一分历练。”云若恢复那淡然甚至冷漠的模样，挥袖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长老和师伯们到了，快去见过，然后回去准备准备。”
“是，师父。”陆离不满地瘪了瘪嘴，刻意改口。
十几道洁白的身影鱼贯而入，明心殿大门轰隆隆地关上。在那空旷的巨殿里头，或将酝酿出一场席卷整个云洲修仙界的飓风！
——————
观潮崖的景致还是那样迷人，虫鸣鸟叫也从未断绝过。
山岚吹起他的头发，端坐在巨叶之上的人微微失神。
仅仅离开几天时间，为何脚下的云海和身后的仙巢竟让他有种陌生的感觉？
萧长风、皎月、莫问、鬼影、魅姬、欧阳青青、林弈、慕小仙，一张张并不十分熟悉的脸在脑中流转过去，如同一阵微风，吹皱云泽的水面。
脑海里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孔，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如同久病的患者。
呼～
“爹，您曾对孩儿说过，为大丈夫者，当胸怀天地。便是星辰米粒，也当有日月照拂之心。我不明白怎样才能拥有如此博大的胸怀，我以为师父是您说的那种人，但今天我才知道，她也有爱恨，也有私欲。”
“爹，你在我心里种了棵树苗，为什么我却这样怕它？虽然它对我很好，可我真的有些怕它。”
风玄喃喃自语，怔怔出神，直到陆离踩着树叶来到身边时才猛地惊醒。
“发什么呆，想魅姬了？”陆离在另一片树叶上坐下，没好气道。
“没有。”淡淡回了一句，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不想理会平日最亲近的师姐。
“哼，装什么深沉。来，和本师姐切磋一番，谁输了谁去摘果子。”她翻手取出飞剑，踏着巨大的树叶退后几步，剑尖指来。
“我……”熟悉的姿态应是让他微笑提剑相迎，此时却反而心中抵触，他说道：“下次吧。与莫城主一战让我有些感悟，我先回去静修。”
哗啦
白衣少年翻身落入密叶中，留下少女一人呆愣。
“可恶！下次看我不揍扁你！”
唰唰唰
连续数道碧色剑气四下乱飞，将大堆树叶斩成碎片，跌落云海。
气鼓鼓的陆离也返回自己的云巢，准备明日之行。
透过神异的云窗，外头是清朗的天空和翻滚的云潮。风玄默念几遍静心诀，摒除杂念，而后手掌一翻，施展乾坤百纳术，取出了一卷竹卷。
东仙秘术——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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