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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停了。
走走泥泞的小路上，风玄心中五味杂陈。
远远传来的奔流声仿佛冤魂的哀啸，回荡心间久久不散。
从路人口中他得知此地距离云州已经不足二十里。
路就在脚下，他却不知该走向何方。
他本以为人虽有私心，但本质都是善良的；他本以为妖虽异类，但也不会无故伤人。于是他觉得西去千山万水，总有跨越的一天。即便有妖魔猛兽，强人盗匪，只要自己不存邪念，不贪外物就不会有事。他以为猛兽都如城南的花虎草蟒，见了他只会亲昵厮磨。
但他发现不是。
鱼妖报复葬送了数百条无辜生命，慕大侠寻仇斩杀数千名无辜的天幽派弟子。许三郎为了碧水珍珠向顾庸挥刀，尽管是做戏，却与现实无二。谁知道假若人鱼答应，他会不会下手？
原来有些时候，即使恪守本分，灾祸也照样会降临。
他甚至想到，或许自己某天走在路上，忽然迸发天灾，山崩地裂，将自己埋葬。那时候，又找谁说理？找谁寻仇？
想起白衣男子和青衣少女说的那番话，他脸上的苦笑神色不由更深一分。
身在天道之中，连救个人都要受因果报应，莫非父亲正是医治了太多的人，才这样英年早逝？
他不明白。
但他想要明白。
如果自己始终坚信的善念是错的，那什么才是对的？
或许云泽深处的仙人可以给他答案。
他忽然想起徐老头。
“对了老人家，你似乎认识我爹？”
“认……认识，早年曾经一起游过云泽湖，还一起访仙问道呢。只是我老人家年纪大了，没人要哦。”
“原来爹也去过云泽寻仙。”风玄心道：“或许爹爹曾经走上修仙的道路，否则自己身上又怎会有‘筑基’？只是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他远去西方，结识母亲，又独自回来，最后在边云小镇病逝。”
心中想着，风玄修仙的欲望变得炽热起来。他一看四下无人，提了口气开始飞奔。
他的每一步都跨出都有一丈多远，就像青衣少女那样。只是她淡定从容，而自己则是奋力的奔跑。
这就是筑基吗？
原来自己与生俱来的那股暖流就是修仙者的法力！只是无人开导，才荒废了多年。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教自己，也或者父亲并不是修仙者。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山河，问上苍，问那个住在太阳落下的地方的人。
一个多月后。
风玄来到了云泽湖畔。
此时已是深冬。
他沿着妙江从北向南，一路风餐露宿，人消瘦了不少，不过却长高了一分。不觉间，三千里路便在脚下划过。
来时，云州那边下着小雪。但越往南就越温暖，到了云泽更是有如初春。阳光洒下，暖融融的，让人禁不住想要躺在光滑的大石上休憩。
这里是云泽，东华有数的大湖泊，一眼看去，它甚至和大海一样辽阔。
它几乎抵得上小半个云洲，丰富的水产养活了不知道多少人。
妙江自北向南，在这里拐了个弯，向东方流去，最终注入茫茫大海。
风玄站在湖岸，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碧蓝。他身边不远处就是大片木屋，木屋沿湖而建，远远看去连绵不绝，也不知有多少户人家。那些屋子前面许多或年轻，或老迈的妇女织补着破开的渔网。
一群孩童赤着脚丫在沙滩上玩耍嬉闹。堆起高高的沙堆，铸成‘王位’，年纪稍长的大孩子坐在上面，一群人扮演着大将小兵的家家酒。
虽然到了云泽湖畔，但想要去到云泽深处却并不容易。
千百年来，无数人架起舟船，划向远方。有的在云泽深处饶了一圈又回来了，有的却一去不归，也不知是找到了仙人，还是掉到湖中喂了鱼。
走访了几处渔家，想要借条小船，但渔民一听他是要去湖中寻仙的，便都纷纷摇头拒绝。
风玄无奈，但不会就这样放弃，附近数百户人家，总会有一家愿意借的。
不远处樟树下有位老叟正坐在石凳上，膝上放了件破旧的布衣，左手拿针右手持线，正要穿针缝补。
只是老叟年迈眼花，努力了半天都没穿进去。风玄看不过眼，走上前去，说道：“我帮您吧。”
老人抬头觑了他一眼，递过针线。
风玄伸手接过，一下便穿好，在线尾打了个结。
“帮我把衣服也缝补下吧，老头子看不见了。”老人发出干哑的声音。
风玄点头接过。
只是这布衣破的未免太多处了，他穿针引线，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功夫才补好。
老人接过衣服，却不接针线，说道：“你自己的衣服也破了，怎么不补一下。”
“嗯，谢谢。”风玄微笑致谢，坐在另一块石凳上，掀起衣角，缝补裂开的那处地方。
待他补好了，老人接过针线，起身走回木屋。
“老人家，不知道您家中有没有渔船可以借给小辈？”他喊道。
老人好似没有听到，佝偻着背，打开木门，走了进去。
“老人家……唉……”
无奈地叹息一声，只能再去其他地方问问了。
“你要船做什么？”干哑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风玄心中一喜，回道：“去云泽深处。您要是担心我回不来我可以花钱买船。”
“哼，原来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地厚的小子。”老人刚走出屋子，闻言马上转身就要回屋。他接着说：“回到你爹娘身边去吧。就算学会仙术又怎样，与其苦修千百年，看着亲人一个个老去，不如与他们快乐生活几十年。”
原来是把自己当做离家出走的孩子了。
“老人家您有所不知，家父早已经不在人世，我去找仙人，只是为了学点本领，好能够去遥远的地方找我母亲。”风玄也不隐瞒，如实道来。
老人止步沉吟，少顷之后，说道：“你且在此等着。”
说罢自己朝邻家走去。
风玄不知其用意，但还是照做，坐在石凳上等候。
约莫两刻钟之后，老人提着个布包回来了。他将布包递给风玄，说道：“随我来吧。”
布包拿在手里并不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老人虽然身形佝偻，但走起路来却不慢，他下了几级台阶，向湖边走去。
湖边抛着几艘小船，都是寻常渔家用的。老人走到其中一艘边上，收起锚，对风玄道：“把船推下去。”
想不到老人这样干脆。风玄闻言大喜，马上照做。
船只虽然不轻，却也不重，不过片刻便已停在水中。
“多谢老人家，这船算是我买下了。”谢过老人，风玄取出身上仅有的几两银子，和布包一起递给老人。
岂料老人一手接过布包，另一只手却将银两给丢到地上，自己抢身跳上了渔船！
“还不上来。”
风玄愕然。
“老人家，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不用劳烦您。”
“你不走，我可自己走了。”老人说着便执起船桨划动。
“哎，等等我。”
他跳落在船上，船身晃了晃。
老人连连划桨，慢慢远离了湖岸。
“让我来吧。”风玄看老人年事已高，便抢过双桨。
太阳渐渐西斜，外出的渔船都在往回赶，而这一艘却是刚刚要出去。
“老人家，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您完全没必要……”
“就只许你去寻仙，老朽就不行吗？”老人佯怒道。
“啊？这……”
“怎么，嫌我老？”老人忽然一笑，说道：“老朽寻仙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原来您年轻的时候就去过云泽深处！”风玄眉头一挑，讶道。
老人微笑点头，说道：“老朽的名字早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道号开阳，你可以叫我开阳真人。”
开阳真人？
“我叫风玄”。他微怔了一下，而后才道：“原来您是云泽深处那个修仙门派的人。”
老人又点了点头。
“那您为什么要住在湖边的渔村里？”
“修行在于自身，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
眼前的老人就是一位修仙着，虽然他并不怎么和蔼，但比起白衣男子却更容易亲近得多。风玄不放过机会，问了许多关于修仙的事。
似乎从离开家乡开始，自己身边就不断出现修仙者。如果没有猜错，徐老头肯定也是个了不得的仙人。
转眼日落月升，不知不觉已经远离湖岸了。
“照你划船的速度，数日之后我们便会进入湖心的迷雾区，以往寻仙之人便是在那里迷失方向的。那是一个天然的迷阵，没有相应的走法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最后被甩出迷阵。”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以前的人都说进入迷雾之后迷迷糊糊的又出来了。”
“那些没有回去的人呢？他们都被云门收为弟子了吗？”
“有的成了云门弟子，有的被妖怪拖入水里吃掉了。”
“妖怪！”风玄一惊，问道：“是人鱼吗？他们真的这样凶残？”
“你还知道人鱼么。”开阳咬了一口布包中拿出的烧饼，说道：“云泽之中，妖怪有很多。人鱼算是和善的一类了。水魅才是最凶狠的，水妖吃人之事大多数就是他们干的。”
开阳说到人鱼和善的时候，风玄心中也不知是改宽慰还是无奈。他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把水魅杀掉，或者赶走？”
“水魅也分善恶，我们不能因为一只水魅吃人，就将所有水魅赶尽杀绝。云泽不是我们云门的，我们也没有理由将它们赶走。只有遇到水魅作祟时，才会出手降妖。”
……
入夜后，四周变得很安静，湖面反射起细碎的月光。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缕歌声。
歌声茫渺飘忽，不知何处而来，也不知唱的是什么。
“是水魅在唱歌。”开阳解释道。
水魅！
“它要来吃我们？”
“不是。”老人摇了摇头，道：“水魅的歌声是云泽中最动听的声音。他们喜欢唱歌，有时却又会吃人。不过，他们要吃人的时候是不会唱歌的。”
风玄点点头，放下心来，静静聆听着水魅的歌声。
声音好似比刚才近了一些，听得清晰了许多。
那歌声空灵悠远，唱得并不连贯，偶吟一句却更显自然。他听不懂水魅唱的是什么，但也能感受到几分意思。
歌声似深情，又似哀怨；有热烈，又有羞怯；忽而仿佛不顾一切地放声，忽而又似畏首畏尾的低吟。
风水之声和入歌声中，又添了几分天成的感觉。
风玄循声去找，借着月光终于看到了水魅。
她与人类十分相似，都是两条手臂两条腿，只是在臀后多了条细细的长尾。水草编织的衣物只遮住了她的羞处，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她蜷着双腿坐在一只巨龟背上，低头把玩着水藻般的长长卷发，偶尔轻唱一两句。
月色不甚明亮，照在水魅身上却反射出更胜明月的光彩，将她衬得有如月下精灵。
风玄讶然叹息，想象不到世人口中吃人的妖怪竟然这般美丽。
歌声忽然嘎止，水魅抬头看来。
“云仙！”她惊呼一声，似乎受了惊吓。噗地跳入水里，那老龟也快速沉了下去。
开阳真人笑道：“原来是只思春的小水魅，倒是我们打扰到她了。”
“他们真的会吃人吗？”
“容貌美丑不过是表象，你怎知道她是善是恶呢。”
夜渐深，风玄在胡思乱想中慢慢睡去，开阳也闭上了双眼。
小船无人操控，兀自在水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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