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东西,总是让人心存畏惧。
譬如在睡着的时候,你贴着床板正做着梦,忽然感觉有人在你耳边讲话,你睡了半天愣是没听懂,那人索性没了耐心,开始吱砸吱砸抓起床板来,这下总算把你弄醒。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还是看不清楚,只好只手去枕边寻个火折子,这翻找了好半天,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闹心吵人睡觉:点火,低头,哎哟我去,一只鬼。半张脸含羞半掩,眼窝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舌头干瘪的甩在外面,于你隔着一层板,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小武的叫醒方式真是越来越奇葩,我娘说人在受了刺激之后,心理总会产生一些阴暗的想法。
我常常梦见自己身在一片黑色的漩涡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我习惯的用瞳术去看明白黑暗中的一切,那是一条无比狭长的通道,湿漉漉的,就像是巨蛇的肚子一般,周围的“墙壁”上,附着着一个个身穿黑袍的人,他们的身体只有一半露在外面,另一半和隧道长在了一起。让人恶心的是,这些人都被剥了脸皮,削平了五官,但一双双手却白的如象牙一般,长着锋利的爪子,从四面八方朝你伸手,疯狂地撕扯,想要把你撕地粉碎。
梦开始的时候,我就在隧道里逃跑。黑袍人伸手,整个隧道也颠簸起来,再伸手,我的衣服就被撕地粉碎。一次次逃离,直到我跑到尽头。隧道的尽头是一张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妖异的银色的长发,灰色枯井般的眼神。他被死死地钉在一支黑色的玄铁柱上,胸口插了一把剑。在他四周的黑袍人,就像在享受一场盛宴想要从蛇体中挣脱出来,干净滑腻的皮肤扭曲成一团,好似发狂一般朝着中间那人乞食。
“丫头,丫头!”我猛然惊醒,点亮火折子对着眼前的人头便是一拳。然后,我浑身哆嗦地蜷缩在床角,怀里紧紧抱着被子,脑海中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依稀听见对面一阵惨叫,那人咕噜打了两个滚又“砰——”地一声撞到桌脚。他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撕下脸上的幻术,鼻子下挂着两道血埋怨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怎么,又梦见风沧了吗?”
一听到“风沧”两个字,我这才缓过神来,对着眼前的胖子道:“你怎么知道?”
“诶哟,我亲爱的天才小妹,你这梦话都喊到我隔壁去了。来,说说看,这次梦到了什么?我替你解解。”
我摇摇头:“没什么,还是一样的梦。”
胖子干脆盘腿坐在了我的边上,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看,你这就是杀人的后遗症。这都过去五年了,何必再耿耿于怀?何况,当时你若不出手,死的人就是风沧。那些人反正也是要死的,不是死在你的手上,就是死在爷爷和大姑的手上……”
从无风城救出风沧,完成我的首次任务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我一直在涂山潜心修行术法,没有再下过一次山。首次任务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我亲眼看到了无风城的死士被破城而入的离代联军歼灭,最后为了救走风沧,爷爷带来族中最精锐的八人和巫国五百术士展开了三天三夜的死博。
最终,我们活了下来。
对于那场战斗具体的情况我已经记不得。娘亲说我回到涂山整个人就像中了邪障一般,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爷爷只好找了自己的老朋友“佛圣”慧星大师,给我心里下了一道“大慈大悲清心咒”,把那段记忆给抹去了。
佛老爷的说法是,孩子太小,巫师又会些稀奇古怪的术法,内心不坚定容易滋生魔障,这可就危险了。
从无风城回来的另一个人,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个人就是小武,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胖子。我只知道,当初他并没有找到那位传说中能救活死人的“鬼医”,于是一个人悄悄地把菖蒲葬在了月见山上。
娘说,我和小武是两种人,一种表现在外面,一种闷声在心里。小武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化悲愤为食欲,甚至包揽了娘亲的“试吃料理”,一不小心胖成了现在这幅模样。而我总是一个人躲到后山,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一遍一遍的修行,春去秋来,雪暖花开。
也许有人又要问,无风城怎么样了?
无风城已经没有了。代国和离国破城之后,紧接着又相互厮杀起来,直到文王的先遣军抵达沙都,年迈的东方先生挂羽出山,两国的军队才又握手止战,各自退回到了无风城的南北门后。
东方先生简直头痛了代国和离国这两个不要脸又老不死的家伙,干脆推了无风城的南门,直接将无风城地图划到了巫国的版图上。东方先生干脆扬言说,你们要是死不怕死的,再去巫国打一架吧。这下,代国和离国都没有话了。谁敢拿巫国开涮,那不是给自己找虫子吃么?谁不知道巫国盛产稀奇古怪的奇术师和蛊术师的?
至于风沧……我若告诉你们说我不在意,那是假的。
风沧被送往了圣城,被“药圣”救活后,做了“贤圣”东方先生的养子。这个被称为“文王背后的男人”,“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机关算尽。如今终于有个看上的人,当然是要潜心栽培了。风沧跟着他,应该会很忙碌。当然,这或许也是风沧最好的结果。
每当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我就会站在涂山最高的树上眺望那座如星辰一般闪耀的城市,想起那个我一直不太懂得的背影,那张始终温柔的笑容,我就想要变得更加强大。
为了再次相见的那一天,我不再是个懦弱的爱哭鬼。
小武坐在隔壁树顶,一边吃着梅菜饼子,一边砸吧砸吧道:“不去看看吗?家里又没人给你栓了脚链子,你爱去便去,每天做在这里看什么?听说,现在风沧可是翩翩美少年,是圣城未出阁女子第一想嫁的对象。去晚了,不就成人家的了吗?”
我握拳不语。
小武继续道:“再说,首次任务早就结束了。那些约束也早就过期了,老头子不会说什么的。”
我眼光一闪。
小武拍拍手,站了起来:“过几天就是‘鬼面节’,我听说老爷子要派你出任务了。怎么样,阔别五年的任务,还是去圣城,开心不开心?”
我有些不相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武笑嘻嘻道:“假不了。”
我抢过小武手上的饼子,看着远处的天帝山,喃喃道:“那我就‘顺便’去探望一下。”
小武狠狠拍了我的背:“顺什么便啊!咱想看就看,还怕了他不成?你若开口再叫我一声‘小武哥哥’,我立刻去把他给绑了来!”
我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他最不喜欢受人摆布了!”
小武拍了拍肚子道:“那,我去绑,你去救。咱们来个英雄救美怎么样?”
我看着小武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估摸了一下,心花怒放道:“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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