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再次出走许都城,比起八年前更为狼狈,当初虽是被逼去了长安,可好歹还有个安身之处,而如今却是明明白白的得了一个“滚”字而走,在身后诸般白眼的注视之下华丽登场、黯然消退,所有人的逢迎早在八年前就见风使舵不胫而走。说到底,对于这些可有可无的溜须拍马曹植一直是不甚在意的,可要说此情此景狼狈出城没一点失落也不可能,当年稚童之时便领天下骁锐出袭宛城,又怎料到八年后却硬是被挤出了这座堂皇的都城。
此时,曹植身后仅跟随一人,黑夜之中,一人提酒在前,一人提戟在后,走在通往城门的用青砖铺就的小路,默契地两人不说一言。
城头还有几点火光,巡夜的守城士卒像木桩一般伫立在女墙边缘,北方的滔天巨浪似乎还不曾袭来,似是在给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都城一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震撼效果。然而在城墙拐角处,一个落拓身影正靠墙而歇,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整座城的危险气息,只是时不时的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熟睡。
曹植不由笑笑,提着酒坛便往那人身边走去。
也许是问到了酒香,原本还在熟睡的那人忽然睁开了眼,眼中多了两点从城头火把映下的黄光,撩开原本遮挡着眼睛的乱发,一双只有在黑夜中才显明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曹植的手中之物。
曹植顿时明了,将从悦来客栈老板娘那儿要来的兰陵美酒置于那人身前,也不说话,见那人虽然眼睛一眨一眨,但却一动不动,曹植便自顾自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玉碗,高高的提起酒坛,往下倒出一条细线,在青色玉碗中发出一阵空灵的声响,曹植把鼻子凑近碗沿,故意长长的嗅了一口,同时啧啧叹道:“不愧是百年兰陵,死前当饮三百樽!”
那人一听竟是兰陵酒,而且还藏了百年,凭着他嗜酒如命的极强嗅觉,自是闻出了眼前这个公子手中的美酒确是极品,再听得公子此话,一时竟是不自觉的口中垂涎,被他尴尬的一抹。
可他很快就撇过了头,圣人还说过,非礼勿视。
曹植心中颇觉好笑,明明想喝酒,却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罢,曹植一口喝掉美酒,故意发出咕噜一声,发现那人的喉咙处也是轻轻一动,曹植又缓缓倒出一碗,递在那人面前。
“老先生若是不觉唐突,更不怕曹植在酒中做了手脚的话,不妨饮了这一碗。”
墙角那人一身邋遢,身上还隐隐有臭味传出,平日里便是无人愿意搭理的酒鬼一个,日间讨了几个银子,也就是去那个身材极好的老板娘那儿买上一壶好酒,坐在无人愿意与他接近的地方喝一口酒,盯一眼老板娘那饱满到极致的胸脯,再喝一口酒,再盯一眼老板娘每每转身给尊贵客人亲自上酒时便朝自己轻轻撅起的丰腴****,脑海中再想一想若是自己能上去捏一把该是何等销魂滋味,如此如此也就罢了,而到了夜间,他便在城墙脚下寻一个休息之所,倒头便睡,日复一日。如此,日子虽然过得寒碜,可好歹没饿死冻死,比自己听说城外饿死战死的那些人强了太多。所以,他一直很满足,从来不觉日子过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欠缺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糟老头,却不曾想会有这样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亲自倒酒相敬,当下便惊觉过来,慌忙摆摆手道:“当不得,当不得。”
多余的话这个只知饮酒看老板娘的酒鬼也说不出,只是重复着当不得三字,神情甚是局促。
曹植也不介意,当真是日子苦到了不知何为舒适的地步,一碗好酒也能叫人如临大敌一般,谨小慎微如此,曹植颇感嗟叹,轻声道:“老先生不必谦让,我这酒也是从别处偷来的,要是不赶紧喝完,恐怕就会被人抓个现行,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原本我也喝了不少,此刻也是舍不得丢掉如此美酒,老先生就当是帮在下一个忙,可好?”
听闻曹植如此说法,脏乱酒鬼似是逢了知己,文人士子寻常只道窃书不算偷,可又哪里知道圣人也曾说过窃酒不算盗呢?至于是哪个圣人说过的,喝酒喝多了记性也就不好了,记不清楚咯。
颤抖着手接过曹植递来的尊贵酒器,酒鬼郝然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小心翼翼的凑上嘴巴,轻轻的抿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地品韵起来,宛如一个茶道高手在品茗一般。曹植轻轻一笑,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一碗酒愣是被这酒鬼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其拖拖拉拉可见一斑,可曹植也不催促,由着酒鬼一会儿把嘴贴上碗沿,一会儿放下闭着眼睛发出啧啧的声响。
终于,酒鬼算是喝完了玉碗中的美酒,颇为不好意思的递给了曹植。
曹植接过玉碗,又是拉下一道细线,一口吞了下去,倒叫那酒鬼颇觉可惜,美酒岂能如此粗心大意的来喝。
曹植嘿嘿一笑,道:“曹植不懂饮酒,只是颇为嗜酒,叫老先生看笑话了。”
酒鬼讪讪一笑,道:“公子乃是豪爽之人,饮酒之道自然是与我这等闲散人士不能苟同的。”
搓了搓手,酒鬼道:“公子怎地在此深夜了还出来,许都城虽是比其他城池好了不少,可在夜间也没啥可瞧的,跟床上的媳妇儿一样!”
说到最后,酒鬼似是觉得失言,便又郝然一笑,尴尬的又搓了搓手。
曹植当然不会不入道的义正言辞什么,而是臭味相投道:“看来老先生不光是对酒有独特的品鉴,对婆娘似乎也是颇有见地。嘿嘿,我嘛,没办法,实不相瞒,我不光是偷了老板娘的酒,还偷看了老板娘洗澡,被发现后连忙提起酒就跑,也不敢回家,怕老爹揍,这不就转手来到了这儿避避难,正好看到老先生再次高卧,特来冒昧请老先生共饮一碗,老先生若是怕被连累,我这酒只好再找人来饮了。”
酒鬼心中原本因为白白喝人家酒的心情即刻便随着曹植三言两语消退了不少,咱这不是白喝,咱是助人为乐呢!
酒鬼也是深以为然的一笑,一副我懂得的样子,一口黄牙此刻更是明显,“公子好福气!美酒佳人兼得!”
见酒鬼往自己的身后瞧了瞧,曹植便笑道:“老先生别看这大胡子一身牛劲,其实最是饮不得酒的,一嗅便醉,甭管他,我们继续饮!”
躺着也中枪的某人鼻子轻轻一哼,岂不闻军中有谚曰:“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如此壮士,还饮不得尔等区区一坛酒了?
根本不去理会典韦,曹植只是啧啧道:“我观老先生十分好酒,不知老先生可猜得出这酒是从何处来?”
酒鬼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如此美酒,也就城中那家悦来客栈可有,别处是没有这等纯正的酒劲的。”
曹植顿时好奇道:“老先生也知悦来客栈?”
酒鬼突然红着脸道:“哪儿能不知道呢,城中如我一般的汉子,谁人不晓,只不过咱没银子,不然就住在那里了,嘿嘿,嘿嘿。”
曹植即刻了然于胸,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个时代都有这种营生手段了,再想到那个身段妙极的老板娘,曹植不由打趣道:“老先生可是看中了那卖酒的老板娘?”
酒鬼顿时语塞,狡辩道:“哪儿能呢,人家也看不上咱,嘿嘿,嘿嘿。”
曹植顿时竖起了大拇指,您老这诡辩还不如直接承认了比较好。
又喝了一碗曹植递过来的美酒,酒鬼突然道:“其实,公子不知,现下世道,恐怕也只有许都城中还能有这样的景象了,我在外面的兄弟,哪个还能有福气活着回来跟我一起喝公子这酒呢,哈哈,还真是好酒喏,当初大家伙儿一起杀敌的时候约好等战争结束的时候,就一起去花老板那儿多喝几碗,可是现在,也就剩下我这一个糟老头不受人待见了,嘿嘿,公子别介意,老头子喝多了胡话一片。”
曹植收敛之前的笑容,也不打断,只是默默的又给这忽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酒鬼填满了酒。
酒鬼再无先前的一丝拘谨,一碗接着一碗,一会儿就有些醉了,毕竟是老板娘特意拿给曹植这个背后大股东的百年兰陵,喝了这么多哪儿还能不醉。
酒鬼继续呓语道:“嗨,其实当初兄弟们都挺埋怨曹公的,给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不知多少弟兄,可战争就似乎没个边了,等到最后就剩我一个还苟活至今。只不过现在再想想,也就不觉得曹公有啥不对的了,要不是不跟那些家伙打一打,这许都城中的百姓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日子过了,想想如今的天下,也就许都城中的百姓还算安生吧。如此,等我这副老骨头哪一天散架了,就下去跟弟兄们说一声,当初大家都没白死,起码换来了父老乡亲们现在的有东西吃,也有地方住,还图个什么咧……”
酒鬼当真是喝醉了,口中的话到了最后已经是听不清楚,手中的玉碗也差点掉在地上,曹植先一步接住,见酒鬼已经酣然入睡,曹植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了酒鬼的身上。
往城中某个方向一瞧,曹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就是你的战争?即便被全天下的人骂作汉室奸贼,也要一以贯之的走下去吗?
城内酒鬼梦话,城外万人唾骂。
三言两语,谁是世间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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