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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这儿秋天很美。好像老舍先生在书里写过,听说郭沫若老先生到此也吟诵过,刘海粟大师画里面似乎也有过描绘。
昨儿下了一夜雨,今晨妻子走前再三叮咛:“穿上长袖衬衫啊,已经变天了。”
刚上车时,开车师傅见主任头上流着大汗,跑起车来就打开了空调。
“今天多凉快啊!老师,把空调关了吧。”教授按下车后门窗的开关,并对前面的司机师傅说着话,车后的窗的玻璃也慢慢地落了下来。
司机还在犹豫时,坐在前面的主任伸手自己关上了空调的旋钮。
和教授坐在后座上的经理,可能感到车内的气氛过于冷清,想到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于是,他也打开了身旁的窗玻璃,一边拿出“三五”香烟,一边忙客气地说道:“教授,请抽烟。”
“不会!不会!主任会抽。”教授脸朝着窗外,头也没回,一手指着前面副驾驶座位上的主任,一边讲道。
“在车上别吸了!材料带全了吗?”主任从包里拿出报纸出来,只管低头看着,随口说出的话,既像冲着司机,又像是在问经理。
“主任,你上次看得材料都在病人那儿。哎!伙计,那边都准备好了是吧?”经理向前探着身子冲着司机师傅,说话的声音很大。
“老板他们昨儿就没回来!”司机师傅不紧不慢地回答着。
“这儿秋天美在哪里呢?”主任好像是在看报纸,其实他这会儿一个字也没看得进去,心里老嘀咕着这样一个问题。
昨晚上,女儿问他如何去描写这儿的秋天,说是老师要求本周必须要交两篇描绘秋天的作文。
“老舍不是有一篇“秋天”的文章吗!找出来参照着写就是了。”面对女儿的请教,他不耐烦地回答。
“就是有这篇课文,老师才让写得吗!”女儿撅着小嘴也不耐烦地喊道。
“我想一想再告诉你吧。”看着女儿那认真的劲头,他也只好这样先应付一下了。
今早儿上学前,孩子还在念叨写作文的事情。不知由于被这事牵挂着,还是昨夜下雨的缘故。去上班的路上,他就格外地感到这儿的秋天的确很美。但是美在哪儿呢?他自己也实在是说不清楚。这会儿闲坐在车里,他又想起了这件心事。
汽车出了城区,拐过一个山坳,一阵清风扑面而来。他抬起头来,望着一座座灰蒙蒙的山和路旁微微有些颤抖的树叶,而在此刻,就在汽车前面远方的上空中,有几朵白云像是停在那儿了,衬托着天空也格外的湛蓝。
“风和日丽、秋高气爽!”一组俗词不由自主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主任的大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人也即刻变得精神起来。
“教授,你看过病人的资料了吧?够上几级啊?”主任这会儿回过身子来,一边把报纸递给了教授,一边问道。
“我看过了,病例上有些关键的东西没写清楚。几级不好说啊,必须见过病人来定。”教授接过主任手中的报纸,摇着头回答。
“教授,病人家里很惨,公司里光医疗费就化了三四十万了。级别高点,保险公司能补赏一块。”在教授一旁的经理这时候赶紧跟上了一句话。
“保险公司这一块跟病人没关系吧?医药费是应该花的。”教授一边搭着话,一边翻着报纸,头也没抬。
“是啊!是啊!保险公司的钱也是钱啊!包工头那里已经拿不出钱了。”
“嗯!这人不是你公司的吗?”教授听到经理这话,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
“也算公司的吧,他在总公司转包工地上出得事”经理边回答边看着主任的表情,说话也谨慎了起来。
主任这时又转过来身子,冲着经理问到:“保险公司的人没来吗?”
“他早过去了,现在在村子里等着来。”经理语气十分肯定地回答。
过了两个收费站,路边的房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大马路两边零零散散的鸡和羊不时地在窗外一闪而过。尽管汽车的各个车窗子都已经关紧了,但农村里面那特有的酸臭刺鼻气息还是一阵阵地闯了进来。汽车快速行驶之中,轮子碾过晒在柏油路上的谷物,汽车里面的人整个身子也随着一颠一颠的,车子后面卷起了一长溜飞尘。
当汽车拐进一个村庄时,经理的电话看来是已经打通了,四五个人正在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门外站着。其中有一个腆着大肚子的黑大汉,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因为这俩人穿着眼下城里人流行着的服饰,所以在这一堆人里面显得格外扎眼。
就在这个院子门前的土路旁边晒着一大片黑里透白的家禽粪,那一股股奇臭难闻的气味直冲脑浆子。
司机四处张望着总算找到一个有荫凉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这一行人下了车,就在那个庄户人家的门前,两伙人凑在了一块,忙活着相互介绍。黑大汉就是建筑工地的包工头,小眼镜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另外几个人是村上的干部和伤者的亲属。
主任让教授走在前面,一行人紧随在后面你请我让地挤进了院子。
院子的地面是土路,这儿那儿的鸡粪或积水,让人只能绕着圈走。北面是有廿米长带着厦檐的新屋。门台子很高,用石灰砌的,两边房屋窗子下面凉着几双旧鞋,还横竖放着城里不常见到的几件农具。东边是一间低矮的瓦屋,门旁绳子上挂着几条像婴幼儿用的尿布。西头的房子门开得高高的,没有门板,一眼就可以看到屋里面黑黢黢的墙和占了大半个房子的灶台。
“病人在哪儿?主任,咱还是先看看病号吧?”教授刚到北屋里坐下,面对桌子上面一摞病历和已倒好水的茶杯一动也没动,便冲着刚坐在另一旁正想抽烟的主任说道。
“好吧!病人哪?先看一看病人。”主任一边把刚拿出来的烟盒又放回了口袋里,一边又站起来冲着就在身旁的经理问道。
跟着伤者父亲的指引,这一行人又全都站了起来,依次从北屋里溜达出来,便又都挤进了院子东边的小屋里。尽管站在进了东屋里面的几个人的最后面,当那屋内尿液味和一股酸潮气扑面而来,却让主任站立不安起来,他捅了一下和他不离左右的经理,悄声问道:“厕所在哪?”
经理还没有答话,主任身旁的另一个人忙插嘴说:“敞屋后面。”
主任往外面走时,经理踮着脚尖也跟了出来。主任连忙回过头来,悄声对他说:“你在里面呆着,万一有事呢!看完了就走啊!”经理也没有说话,赶紧又缩回了东屋里面。
所谓厕所,就是两块砖头中间有一条斜沟通着外面的猪圈。好像刚下过雨的缘故吧,泥泞和恶臭使这里肮脏不堪。不知是这样一种场景的刺激还是某种味道的诱因,着实让主任恶心得干呕了好几口,如果肚子里还有饭食,也一准会吐了出来。主任没有再往里面走,就站在入口的墙边,便草草地解决了问题,随后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教授正在院子里洗手,主任走向前去问道:“怎么样啊?”
“够了,腰椎以下截瘫,大小便失禁。”听到教授回应的这话,主任看了一眼经理,没再说什么。
这会儿院子的主人,还在盛情地让着大家去北屋里休息、喝水,而周围一圈子人散在地站在一旁,都盯着教授的动作一言不发。看到这一切,教授就站在院子里,眼睛盯着主任,用商量的口气说到:“趁着天早,回去吧!”
“那不行,大老远来了,吃完饭再走啊!”听到教授说出来这话,一直没说话的黑胖子瓮声瓮气,并挥着大手吆喝道。
“天也不早了,咱到山上河边看看。吃完午饭,凉快凉快再走吧!”看教授说了那话,主任又不表态,那位像是村里领导的中年人,也开始发话了。
“教授,咱转转吧,这钟点也赶不回去了。走哪里也得吃饭吧。”站在教授一旁的经理这时候也赶紧迎合着。
看到教授似乎还在那儿犹豫的样子,主任这时腋下夹着皮包,从北屋里转出来冲着大伙说:“就别在这里站着啦!走吧,入乡随俗。”
虽说这地儿位于偏远的山区中间,看来汽车工业的春风也已经吹到了这里。在山坡下的一个鱼塘边,有几处撑起了凉伞。因为是周末,有几辆轿车就在不远处的树下停靠着,有两辆明显是城里的牌照。
一切看来是早就安排好了。这一行人落脚的地方,左右见不到一位钓鱼的。钓杆、鱼饵虽然不像是特为他们准备的,但鱼塘旁的一间屋子里面,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等客人们刚坐下来,一位大嫂拿着开水在客人面前烫过玻璃杯子后,又一只只地放到盘子里,然后提过一个茶壶摆在了桌子中央,并拿来了一摞餐巾纸摆上,这才退了出去。
这一拨子人坐这里,比刚才都舒展了。彼此不像才认识了不过一个小时的样子。主任开始强调评残的这个那个规定,教授讲着鉴定级别必须要的客观病情,经理则道出了这儿的伤者已经花费的数额,而那一个黑胖子话里话外带着倒霉和委屈。
于是,村干部说起致残小伙子的家庭情况和不幸遭遇。小伙子年龄二十一岁,领了结婚证不到一个月,才到建筑工地的第一天就从四楼上摔了下来。未过门的媳妇只过来看了一眼,就一走了之。现在这孩子瘫在床上,只有母亲和妹妹照顾着。
听过村干部如此讲述之后,紧接着你一言我一语便说东道西起来。就在大家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像是胡扯闲聊,其实却是在喝酒吃饭之前唯一一段“谈正事”的时空中,只有戴眼镜的那个小伙子却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在驱车返回的路上,不知谁中途要求停下来去解小便。这一回儿,作为城建大公司专管意外事故理赔的经理和省内知名伤残鉴定所的主任一起走到了离汽车稍远点的僻静处,经理大大方方地对主任说:
“大哥,这儿没有什么好东西,弄了点土特产和鸭蛋。哎!哪天咱小学同学再聚一聚啊!”
“行啊!到时候再说吧。”主任说完,哆嗦了一下。随后,两个人又不远不近地回到了车上。
(2003年9月草。2014年4月修,同年8月29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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