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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星辉摇摇头,露出严肃的表情:“别太乐观了,相信我,你没那么了解她。”而她自信地昂起头:“我们从好多年前就认识了,到了研究生又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下我不了解她,难不成还是你了解她?”
他回答:“没准儿。”
7
人与人之间的事真的是说不准的。但是项星辉说的话还真是准,因为刘明瑞真的已经三天没有搭理何歆然了。
生活百无聊赖地过着,宿舍因为少了两个人的交流而显得异常空荡。何歆然见到阳台上多了一盆冬青,就索性多问了一句,“你又买花了,这个季节都买,你买冬青干嘛?跟个老太太似的。”何歆然回过头,看到刘明瑞躺在沙发上看杂志,没吱声,又是一阵尴尬。“明瑞,你心里有什么事不能直说吗?非得弄得两个人都觉得不舒服。”
“冬青是伊美送的。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永恒的,她要让我看看这盆冬青能否活过今年。她还说,这么多年,你离开我,我离开你,再深的友谊到最后都是一场儿戏。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现在回头看都一文不值。岁月会老,人都会散,谁的感情都没什么了不起。”沙发上的人,语气平淡不惊,一字一句却砭人肌骨,如碑刻般一刀一刀狠狠割在心上。何歆然突然吼道:“她胡说什么,什么叫烟消云散,什么是一文不值!难道你这段时间不理我就是想告诉我,‘何歆然啊,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以前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对不对?”
刘明瑞无辜地望着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怒了:“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倒要听听。”刘明瑞像只被训斥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还没打算结束这场争论:“明瑞你行啊,现在阴阳怪气的是谁?有意疏远我的又是谁?她,李伊美,你们才认识几天就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你,知道你上学困难想帮你,但又担心你觉得我瞧不起你就一直默默在背后为你争取各项奖励的我就是多管闲事!”
“歆然。”刘明瑞唤着何歆然名字的时候,感到很难过。她不想争吵,只想用自己的妥协来换取往日的平静。可是她没做到,她身边的女生喊着“李伊美给什么好处了就让你彻底抛弃我了?”没有罢休的意思。于是她继续妥协:“她什么也没做。我们别吵了。”而何歆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好笑,自以为对这份友情问心无愧,现在却……不禁一阵冷笑:“呵真可笑,什么都没做还把我比下去了,我做朋友还真是成功。”
“歆然你不要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你现在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人说的话而跟我吵架,还说不是我的错?”刘明瑞知道自己是在生自己的气,何歆然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一句玩笑话提到了项星辉,这就让她心里满是蚂蚁在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很乱。”到最后,两人的争论也没有个结论,正巧赶上李伊美要去一家服装店做兼职,捎带着刘明瑞一起去了。一天到晚吃住全在店里,用不着回学校,也给了彼此一些空间。
正值盛夏之际,每天早上赶着七点的公交出发,不到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目的地,晚上七点准时下班。时间看起来虽长,但是有轮流换班,餐饭、住宿以及工资待遇都特别好。况且,这家服装店是全国最富盛名的女装品牌ELA的连锁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ELA女装品牌和青禾研究生院几乎是同一时间上市的,
店中的招待与服务员最低的学历都是本科,他们是每年从上万人的求职者中经过严格筛选的,在本部接受长达半年的培训才能分配到各个子公司以及旗下运营的店面。而她们俩能够轻易进入这里,当然少不了依靠项星辉。
“伊美,星辉…..不,项星辉同意你来这里打工?”
“他不同意又能怎样,是我要赚钱,他那样的公子哥才不用这么辛苦赚钱嘞。”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自己总是需要打工所以对于这样的工作已经很熟悉了,一天十二小时的工作量也能承受,而你……根本……没必要嘛。”
“明瑞,你觉得一个女生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刘明瑞脑子里有点晕。一个好的女孩儿应该具备的品质太多了,干净的气质、态度谦和、举止优雅、谈吐得当、内心坚强等等。于是她摇头晃脑,不置可否。
“对一个女生来说,特别是对你我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谦恭有礼、做事谨慎小心、待人亲和等公认的标准。一个女生,能够经济独立,有大树遮风挡雨是最好的归宿,而要做到这些,需要的不是一往无前地向前冲,而是用暂时的退却去换取走的更远的资格。”李伊美说了这么多,刘明瑞其实一句也没听懂,不懂什么是“暂时的退却”、什么是“大树”“更远的资格”,但她面对说话的人却感到莫名的陌生。
“这和在这里打工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退却的那一步。”
她重重地“哦”了一声,心里不明所以。项星辉是她的男朋友,他有钱有势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做这么辛苦的活儿。难道他们感情不是很好吗?会不会已经分手了?但是很快,她又傻傻地迅速晃着脑袋告诉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伊美是个好女孩儿,又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诅咒他们分手呢,太不应该了。况且他们站在一块儿看起来多么登对,不许你胡思乱想了。
“明瑞,愣什么呢,主管让我们把新上市的服装上架,赶快过来。”
“好。这就来了。”
刘明瑞刚启动步子,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新工作怎么样?累不累,不行我就给你们换个轻松点的。”从旋转玻璃门走来的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踏着墨黑色的英伦鞋缓步走着。上身是一件藏青色的西服,水蓝色的领带在白色衬衫的映衬下,宛如海底所有的深蓝都游动了起来。下身同样是藏青色的西裤,干净历练,郑重而不失帅气。顿时觉得一股高不可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今天穿了正装。
刘明瑞怔怔地看着,直到一双大手抚摸到她的头发,她才有了项星辉已经走到身边的自觉。盯着她看的是一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瞳孔深邃望不到尽头,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映出浅浅的倒影,脸部轮廓刚毅但又带着几分校园的青涩,嘴唇薄薄的有着几分说不出来的自然色。等到刘明瑞晃过神儿的时候,李伊美已经跟项星辉说上话了,“工作是没那么忙,倒是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回答道:“来这边开个会,顺便过来看一看你有没有欺负我妹妹啊。”李伊美微微一笑,说话语速不紧不慢:“她是你妹妹,也就是我妹妹,欺负她我可舍不得,不信你问问。”说着,把娇小的下巴亲呢地放在他宽大的肩膀上,随后又挽起他的胳膊,轻轻说了声:“今天更帅了呢。”
现在的情况的是,项星辉的左手还放在刘明瑞的头发上,右手却是挽着李伊美。见状,顿时,刘明瑞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就想要离开,挣脱这样尴尬的气氛。谁知,刚走一步就被喊住了:“别走,马上要下班了吧,待会儿一块儿吃饭。”
她低着头,也不敢正眼看身后依偎的两个人:“不用了。店里有午餐供应。”
“还想逃?走吧,我还有事找你。”谁知项星辉两个大步走过来,在她脑门上重重一敲:“愣什么啊。走吧。”随后,她感觉自己的手腕一路上被紧紧握着,能感觉到宽大有力的手掌里的力量,火热的温度以及自己有意拖慢步子而得以看到的他的侧影。他个子很高,需要用力抬头才能望见他轻轻舒展的眉头。眼睛很清澈,想要极力看清他眼眸里所在意的存在,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生怕他倏地一回头,把自己看得心跳加速,露了马脚。
“啊~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明瑞,顺便捎带看我的吧?”李伊美一路上沉默,在到达目的地门口,终于表达了埋怨。
“我今天就是专程来找明瑞的,有事情来找她,有问题?”李伊美在他坚毅的目光里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你真是对我都懒得撒谎。”
“撒谎这种事情,我一向做不来,因为圆谎的代价太大,根本不足以弥补我为撒这个谎付出的心血。”
“你可真冷血。”
“好啦伊美,跟你开个玩笑,我待会儿也有事情找你,你不在我可是会头疼的。”此时的他,西装革履,却皱着眉头、微微撅嘴,佯装出无辜的表情来,让人生不起气来。虽说他说是“开玩笑”,但李伊美知道,他这里哪里是开玩笑,明明就是在有意无意地分割他们之间的关系,好让她自己不要弄假成真靠的太近。此时,她的面部看不出一点表情,“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项星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进去吧,到了。”他嘴角向上扬了一下,双手插进口袋了,径直向这家店走去。
一直在一旁注意两人说话却不敢插话的刘明瑞,在他离开后,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心,问了问身边恍然若失的李伊美,“你们说话一直都这么正式吗?我是说……看起来…….有点……生疏?”刘明瑞太想知道关于某人的一切了,以至于自己说多了话也不知觉。
听到问题的李伊美,眼睛不聚焦地浏览着周边的事物,回答道,“呃……你知道的,星辉是项氏少爷,我还只是他的女朋友,担心有损他在公司威严的形象,所以在外面当然不能太随便。”她急匆匆说完话,就赶紧挽着刘明瑞进了店里。
7
“这是新开的日本拉面店,味道很独特,今天带你们两只馋猫来尝尝。”
刚落座就有穿着日式和服的服务生前来招待,“先生想点些什么,这是我们的菜单可以参考。”项星辉回答得干脆利落:“招牌拉面两份。”
“你不吃吗?”“你不吃吗?”刘明瑞和李伊美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气氛有些微妙,两人相视一笑化解了暂时的尴尬。
“我一会儿还要去公司处理一些事情,不能沾上味道。”话一落下,穿着和服的服务生就已经端着木质的餐板站在了一边,餐板上放着的拉面不断向外飘着香味的分子。
“看起来不错的样子,拉面最好刚做出就赶紧入口,不然会影响整份料理的魅力。”项星辉一边说,一边亲手把拉面碗放在刘明瑞的正前方。她则重重地点头:“谢谢。”果然是正宗的和食,刘明瑞这些年打过不少工,待过的日式料理店也不少。眼前这碗面色泽晶莹,欲破不破的半熟鸡蛋覆盖在面上,周围还有些许肉块儿。这些肉都是从牛肉的。看见这样的面不禁就起了胃口,“那我就不客气喽。”
拿起精致的檀木长筷,先划破蛋黄,蛋液吱地流出来。轻轻夹起蛋饼的边缘用巧劲撕下一块儿,放到嘴里,是鸡蛋原本的香醇味道,只加了少许类似某种植物的清味,给人一种微妙的感觉。以前在日式料理店,她就经常听客人说道“果然是原味啊”之类的话,店里的菜谱也不像法式食谱一样要刻意提及加了某种名贵的香料,它能用最简单的材料,做出最细腻的味道。她吃的是酱油拉面,发源于东京。对于拉面来说,汤底好坏与否直接关系到这一碗面的质量,酱油汤底是鸡汤加上酱油,它汤色清澈,味道比较清甜。面上除了盖有鸡蛋外,还有叉烧、木耳、豆芽、海带等配菜。挑起一根面入口,爽滑劲道,用牙齿咬下去,仿佛能感觉到拉面厨师手工制作时手上的力道。店里还附赠了一小碗味増汤,据说日本有上千种不同种类的味增,原料虽然都是大豆,但制作方法千差万别,味道也各有不同。它的味道很难用“令人惊叹、简直美味”来形容,只是它已然成为日本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北方人吃蒸面条必须要在旁边配上一碗酸汤一样,它在日式料理中占据着独特的地位。
刘明瑞对日本文化的了解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她经常在和食餐厅打工的缘故。洛阳地处中原,虽比不得上海北京等国际性的大都市,但是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这里十一朝古都的历史底蕴,每一天都在发酵,浓浓的历史气息催生着现代化的都市。海外异国的文化风情也为这里注入了新能量。
思绪都飞到窗外的刘明瑞,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面,一边还感叹起了历史的兴衰,还……真是……忧国忧民?时不时地还傻笑一阵,等到她偶然间思绪回到现实,她才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项星辉和李伊美正用奇怪的眼睛看着她,露出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怎么了,我脸上吃到东西了吗?”对方没有回答。此时,项星辉却突然伸出手,用纸巾轻轻擦拭掉她嘴角的酱汁,他勾起嘴角笑着说,“你还真是跟只小猫一样啊。”
刘明瑞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心里一通乱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被发现了吗?看到我脸红了吗?她几近慌张地说,“啊~面好辣啊,弄得我脸都红了。”说着还不忘像只小狗一样张着嘴,双手在旁边高频率地扇动。可接下来项星辉的一句话,又让她陷入了尴尬之中,“是吗?我记得这款面根本就没辣椒配料啊?”
“啊?”脸上的红又加深了一层。旁边的李伊美也调侃起来,“明瑞这是害羞了呢,可见你这个哥哥有多不称职,妹妹都没有习惯你的关爱呢,看来以后你要好好努力才是。”刘明瑞眼睛不知所措地乱转一通之后,最终定格在了李伊美面前的一碗面上,赶紧转移了话题,“唉?伊美,你怎么不吃啊,这拉面可好吃了。”只见她轻轻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我正在节食,不能吃淀粉。”刘明瑞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你这么瘦还减啊?”李伊美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每周周末两天不吃主食的,只吃苹果。这样做,可以加快新陈代谢,并且有助于保持身材。”
刘明瑞下意识地打量着对面的她,李伊美即使是坐着也是挺直着背,背部和椅子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下巴微微扬起,白皙的脖颈呈现出美丽的线条。所谓的“淑女”,就是这个样子吧。“要不你把我这份吃了吧,不要浪费了。”李伊美突然提议,把自己的面往前推了推。刘明瑞其实是想说“好吧”,但一想到项星辉也在这里,就显得异常拘谨。她心里想着,虽然自己属于那种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但是要真的如李伊美所说吃了她的那份,也显得太随便没有女孩子家家的样子了,毕竟吃两碗拉面哪里还有女生的样子,万一他很讨厌怎么办。于是,她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嘴角。这次擦得异常认真,唯恐再留下什么把柄:“我吃饱了。”
项星辉也放下杯子:“既然吃饱了就进入正题吧。”刘明瑞这才想起吃这顿饭原来的目的,“对了,我都忘记了,你找我什么事?”
“是关于何歆然。”接下来,他娓娓说着何歆然这段时间的状态,她又好多天没去上教授的课、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跑神、脸色也不好、平时也懒得出门,甚至连日常妆都懒得弄了。何歆然是个要面子的人,即使天生丽质难自弃,出门也必须有淡妆修容。听着项星辉那句“她连日常妆都懒得弄了”,心里竟酸楚楚的。
“何歆然联系不到你,让我给你捎个话,她一个人在宿舍晚上睡不好。”
“那个……星辉”
“嗯?”
“你回去就对歆然这样说,在我的枕头底下有一个东西,我想送给她,她能找到的。”项星辉轻轻“嗯”了一声,就算答应了。反倒是李伊美好奇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你就别搀和了。明瑞,话我会给你带到,只是你也抽空回去一趟,有什么矛盾最好当面解决。”他把李伊美的问题拦了下来,化解了她脸上的难堪。
“知道了。”
8
刘明瑞要送给何歆然的是一个捕梦网,是她在去年得到的。一直悄悄压在枕头下面,除了她本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偶然间接触到这个东西,还是在一场意外事故中。
那是发生在一年前的事。一次在去打工的路上,步行的刘明瑞被一个玩滑板的小女孩儿撞倒在地。小女孩儿十二岁左右,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清澈得湖水一样。小女孩儿在连连点头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的时候,刘明瑞就已经原谅她了,毕竟也没受多大的伤只是擦伤而已,就连忙安慰女孩儿“姐姐没事儿。”可最终小女孩儿还是从自己斜背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个有着大面积镂空花纹的铜制品,上面还点缀着五彩的羽毛,轻飘飘的,像是灵动的要随时飞走的小鸟一样。
女孩儿说,“姐姐,妈妈说,这是捕梦网,能给人带来好运。姐姐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姐姐可以开心,带着梦走得更远。”
就这样,一个才约摸十二岁的小姑娘,把当时二十岁在上大学的刘明瑞感动的稀里哗啦,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蹲在街角抱头痛哭。事后她觉得那天自己的摔倒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那个小女孩儿就是个天使,带给她梦和勇气的天使。因为就在那件事情发生的前不久,她才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大一次变故——她的爸爸因为高空作业发生事故,整个人摔在散乱的钢管上,生命垂危。
把时间拨回到半个月前,那天凌晨四点,刘明瑞跟何歆然,和所有安睡的女孩儿一样,都沉浸在寂静的夜里,安然熟睡。窗外的天气好得令人震惊,漫天的星星压得很低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得着一般,一抬头就会看到漆黑的幕布上夺目的宝石在熠熠生辉。那晚还有微微的小风,轻轻吹着枝桠颤动,簌簌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像是催人入睡的曲调。即使是在这么黑的夜里,在学生公寓楼下,还是会有几位执勤的保安在巡逻。他们慢慢走动着,互相遇上了就低声说几句闲话,生怕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他们偶尔也会抬头看,看夜色下浩瀚的宇宙,以及学生公寓里偶尔闪烁的几盏灯光。
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巡逻人员在对讲机里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而就在这时,一名巡逻人员突然发现,有一栋宿舍楼的灯光异常地闪烁了起来。亮起来的是楼梯处的灯,从五楼的位置开始,接下来四楼的灯亮了,然后是三楼……学生宿舍楼梯处安装的是声控灯,所以根据目前的情况,以及灯光依次亮起的速度来看,有人正在从五楼的位置往下跑。
五号楼有情况,务必尽快赶到。一时间,几名巡逻范围相对比较近的保安赶了过来。
青禾研究生院的安保系统一直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白天学生可以自由出入,然而如果到了晚上八点还未归校就意味着选择了在外住宿,也就不能在八点之后回学校了。戒备状态一直到凌晨才五点结束,目的就是保证学校的夜生活不受任何威胁干扰。
几名保安赶到的时候,已经看到一名保安伸着胳膊拦住了想要外出的女学生:“怎么回事,不是规定了晚上不能外出吗,况且还是在这个时候?”女生眼神慌乱,大大喘了几口粗气,又静立了几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家里出事了,我必须马上回去。”即使是在夜里,旁边的人也能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几行眼泪还挂在脸上。
“抱歉,道义上我们应该让你走。可事实上,有些时候,必须用一些规矩来压一压道义,人太感性会坏事。所以,抱歉,我们不能让你现在出去,义务至此,还请您谅解。”保安态度诚恳,微微弯腰以示歉意。可她闪着泪光的眼睛还是停留在保安身上,努力找回最后一丝希望。她的眼泪吧嗒吧嗒珠子散落般往下掉,双手紧紧贴在脸上,试图捂住自己哭泣的声音。然而事与愿违,她的眼泪就从指缝里滑落在白皙的胳膊上,呜咽的声音也丝毫抑制不住。她身子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瘫软在地上。刚才在睡梦中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里面的人告诉她,她的爸爸躺在医院,妈妈昏倒。现在她无助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道闪电劈来劈去,一阵阵疼痛从头顶上方袭来,感觉要炸掉了一样。慢慢地她感觉背后暖暖的,有人安慰她说:“明瑞乖啊,没事的,先跟我回去。现在出去连个车都没有怎么回家啊,等天亮了,我陪你一块儿回去。”
学生宿舍楼灯亮的越来越多,阳台上也集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何歆然揽着她的腰往回走,在上台阶的时候遇见了前来帮忙的李伊美。李伊美在帮忙把刘明瑞扶回宿舍后就说“晚安”离开了,而整个晚上何歆然几乎是搂着她睡着的。次日天刚微微亮,何歆然就开着车载着刘明瑞直奔市中心的医院去。
刘明瑞在学校处理事情还行,可一碰到社会上的东西就总是手忙脚乱。因此,关于她爸爸住院的一系列事情,包括请教医生病情、询问手术详情以及交付医药费等等都是何歆然项星辉帮忙的。到医院的第一天,何歆然就要求给她爸爸换一个条件好一点儿的病房,但遭到了谢绝——歆然,即使你一直在我身边,也不可能什么事都替我做的。
同一病房里的还有一个重患,是在刘明瑞赶到医院的那天抬进来的。也是工程事故,全身瘫痪。可是不同的是,那个病人自进医院起,就没有人陪同,每天护士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进行简单的输液治疗。
“……人一辈子啊最可怜的时候就是死了也没人陪在身边……”
“……听说他是从工地的铁架上摔下来的,工头把他扔进医院就不见了……”
“…….他的病情恐怕治疗比死掉的成本更高……”
“…….这样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的,死在外面也没人知道……”
“……”
病房里每天都在充斥着这样的议论,直到那天护士穿着密封的消毒服把他僵硬的尸体从病床上抬走。此时的她害怕极了,害怕自己的父亲也会就这么离去,因此当何歆然再次提出要换一个高级看护病房的时候,她同意了。
“伯父的情况不算糟,只是腰椎受损,做个手术再加上术后用心调养就会没事的。手术的费用你别担心,不用你出钱,我们会帮你的。”何歆然一直这样安慰她。“歆然,我不会要你的钱的。”即使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愿放弃自己最后的自尊。她就是这样的人。何歆然解释道,“不是我的钱,是我跟项星辉向学校申请的,学校有这方面的帮助条例。”
“歆然,你别骗我,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学生家中出事学校可以垫付医药费”的规定。”刘明瑞的自尊心一下子就涌上来了,面对着何歆然的帮助,她觉得开心,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自卑情绪里。
“有的有的,一直都有。别想那么多了,伯父的手术才是当务之急。”
刘明瑞的家距离青禾研究生院不算远,坐火车两个小时就到了。不过她当初斩钉截铁作了四年研究生奋斗生涯绝不回家的决定之后,她就真的没回家过一次。她的原话是这样的,“一回家人就容易犯懒,根本不能很好地进入学习状态。况且家里的琐事太多,我整天看着他们在身边忙来忙去,心里会变得烦躁。”
她的家庭是很典型的农村户口,但没有田地。现在农村普遍呈现出一种农村城镇化的倾向,说农民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吃苦种田养家糊口了,他们有大笔资金可以用于其它副业上的投资。因为各地圈地运动盛行,房地产风潮盛行,农家院落全都统一整改装修,建设一体化的新农村。农田被征收,换来补偿费,虽不能说是巨额,但用于另谋出路的储备资金是足够了。刘明瑞的家庭亦如是。不过不同的是,她的父母把那笔费用存在银行,平时一分都不舍得动,更别说投资了。
记得何歆然曾经问她,“你整天学校和兼职的地方两处跑不累吗?平时也没看你买什么东西,挣的钱都花到哪里了?”她的回答云淡风轻,“留着交学费啊。”
何歆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们家连让你在青禾进修的钱都没有吗?”她连忙解释,“不是的。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家里的钱都留着给哥哥结婚用。他都过了适婚年龄了,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你就会为别人考虑,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我不要紧的,工作很轻松,我不累的。”
于是顷刻间,何歆然作出了决定:“你以后的学费不用交了,这点事我还是能做的了主的。”倒是她表示出强烈抗议,“不行!”
“你非要跟我这么见外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能不能多依靠我一点。”
“你这样做,会让我误会。”她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声音越来越低,软在椅子上。这次何歆然打算问到底了:“误会什么?究竟有什么值得误会的?”刘明瑞几乎是喊出来的:“误会,你只是可怜我,就像可怜一个路边的乞丐一样。我不想这样,不想让咱们之间掺杂任何金钱关系。”
类似于这样的对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她们的友情在一次又一次的吵闹和拥抱里慢慢发酵着。何歆然总是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别扭!”刘明瑞总是说,“歆然你不懂。”
捕梦网是北美奥吉布瓦人的文化中一种手工艺品,使用柳树来做框,中间编织著松散的网或蜘蛛网。奥吉布瓦人相信挂上捕梦网能够“捕捉”好梦,阻挡恶梦。
刘明瑞偶然路过影院门口,那是在去年五一的时候,海报上打着巨大的字幕“重温经典——《捕梦网》”。看那部影片时,身边的女生嘴里念念说了句“啊好想要啊,最近可一直做噩梦呢”,于是挽着女生胳膊的男生就用手指轻轻点了她的额头,不解风情地说,“你还真是个纯情的女生,怎么还信这个呢。就是迷信,有什么好想要的。”
那边的女生还在因为不满意男生刚才的回答而不依不饶,这边的刘明瑞就一个人离开了座位。一路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刚才那个女生说出了她的心声。她已经有一个了,为什么还想再要一个呢。送自己么?一直以来走的路都是照着模板走,做的事也中规中矩,哪里还有梦。梦少得可怜,又怎么能“捕”得到呢?
即使突然迷上了看电影,一个人就悄悄地去看,不告诉任何人。不跟父母说这部分的花销,因为他们肯定会有一个否定的回答告诉她“这种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就不要沾了,还浪费钱,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之类的关于“贫穷应有姿态”的话语;也不告诉朋友,因为他们太爱电影,会因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而以后都会拉携着她一起,频繁出入电影院。这样的负担,她是承受不起的。真糟啊,这样就像她父母说的一样了。
另外,不告诉他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更享受一个人静静看着银幕里他人的人生戏剧,自己不卑不亢地。这样,即使有时流泪了、大哭了,也不会得到怜悯和同情的拥抱。那种被不懂得自己心情的人拥在怀里的感觉,简直就像把自己置身于刚才银幕中卑微无助的女主角难以排遣所受的痛苦而大哭的情景中一样,矫情又厌恶。
那么,送朋友么?还有可以让自己捧着心送去的人吗?身边转来转去的人,因为自己刻意的疏远,越来越少。她不想融进去,一如听从父母小时的教诲“不要和别人比,咱跟他们不一样”而确确实实这样做了一样,她画了一个圈圈,自己独立地存活着。在高中有两个女生闯进了她的圈子,然后走了;在此之前的初中,也有一个男生闯进了这个圈子,最后,也走了。
时钟不曾怠慢,人也不曾停留。一个转身,就意味着所有的温存都霎时烟消云散。因此,即使心里惦念了好久,却没有一次想要把捕梦网买回来的冲动。这份心情,就一直被压在最深处。
而现在那份温存又回来了,带着这份温存的人也回来了。她还有些恐惧,有些担心,恐惧再次的离别,担心重演的过去,担心会不会又是一场梦。
所以,她要抓住梦。就是这个捕梦网了。
9
日子兜兜转转,刘明瑞在委托项星辉把捕梦网送给何歆然以后,就一直没回学校去。夏去秋来,店里新品的换季工作累得要命。总部还要求新晋的员工要在这个月底统一到上海培训,真是忙中添乱。
一天,李伊美突然听到刘明瑞这样说,“伊美,我想辞职了。”李伊美吃惊地问道:“为什么?才工作了两个月。”刘明瑞正在整理着一条印满罗马图案的裙子,裙子周边错乱镶着紫色的水晶,因此她擦拭得格外小心,“其实也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干了。况且我也不可能真的跟着一块儿到上海培训。”
“为什么不可能?”这次的培训是对优秀员工进行的专门培训,培训之后很有可能就会以后长期留在ELA,并且因为是重点培育对象,所以未来升职的几率要比一般员工高很多。李伊美和刘明瑞只是兼职员工,但是由于项星辉的关系,她们享受和正常员工一样的待遇,这次的培训对她们无疑是天大的馅饼。因此,李伊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刘明瑞究竟有什么原因会想要拒绝。
“这个店是奢侈品店,它的理念就是‘至尊’‘尊享’,而我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大学生,根本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它的含义。在我眼里,有足够的钱可以顺利完成研究生学习,然后有一份薪水不高却安稳的工作,身边还有个不离不弃的朋友,这就够了。这个社会的顶端,属于你,属于歆然,属于星辉,就是不属于我。你能在ELA工作,是因为你有对奢侈品敏感的嗅觉和足够的专业知识,并且你是项星辉的女朋友。你在这里的存在是那么理所当然。而我,对自己的着装只有冬暖夏凉的要求,服装时尚这些东西离我太远。我能在ELA,不过是托着有个朋友的关系,仅此而已。从不妄想爬那么高,这就是我的自觉,可奇怪的是,我身边就是有你们这些属于上层的朋友在身边。我觉得不协调,但同时感到幸运。我想回学校,想回归到不偏不倚的学习中,就按照我原来的老路子,一路走到黑。现在的我,对于走出学校迈进社会这件事,还是感到力不从心。我想念学校的生活了。”高级定制的服装基本已经上架完毕,刘明瑞整理了一下那件ELA服装发布会新款的风衣,然后给了李伊美一个微笑,“最重要的是,我想歆然了。”
听着刘明瑞言真意切的话语,李伊美沉默不言。她没有挽留,也许与其说是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挽留,还不如说她根本就没这个打算。刘明瑞把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与她格格不入的工作制服叠得整整齐齐。离开的时候,她从ELA巨型宣传海报旁走过,上面是国际超模在T台上闪耀的身影,而她没有留下一丝余光。她径直走向公交站牌,看到车来,就随着人流一起上车。找到座位坐下,她就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我要回家了”。收信人:“何歆然”。
她走得那么坚决,干脆。路上擦肩而过的时尚男女,给背着一个行李大包的她投来惊奇的眼神,而她昂起头,绽开笑脸,大步流星,对一切都熟视无睹。当然,她没看见身后李伊美微微扬起的笑脸,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唏嘘,“刘明瑞,离开吧,你说得对,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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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瑞回到宿舍的时候,没见到何歆然,倒是看到桌子上摆了一大桌……零食?正当一头雾水之时,只见一个蹬着高跟鞋的洋气小妞神气地站在她面前,晃动着手里的纸袋,摆出妖娆妩媚的站姿:“本宫闻得佳讯,尔要回宫,特地到楼下超市采购美食。如今尔已回宫,且见得本宫美艳,怎还不前来接驾?”刘明瑞条件反射,“噗”地大笑一声,然后又红着眼睛忍着眼泪,把何歆然抱得死死的,“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原谅我呢,你打我骂我吧,我绝不还手。”
何歆然嘟着嘴,佯装出生气的神色,“几个月前不是已经骂过了吗,结果呢?你就消失了几个月,我要是再骂你,你还不得又给我搞失踪?”
“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像只乖顺的小猫一样扑在何歆然的身上,嘴里对自己的行径后悔不已。她感觉到何歆然的身体暖暖的,像是一种镇定剂,不断安抚着她的情绪。
“明瑞。”何歆然唤了一声,像是清晨小鸟的低语。她懒懒回应着:“嗯?”何歆然把刘明瑞又抱紧了一度,自己慢慢问道:“咱们今年多大了?”她回答道:“二十三。”何歆然大为感慨地说:“都二十三了啊,以后我们都别这么任性了好不好。我脾气也不好,你这次离开我已经得到教训了,咱们就这么好好享受最后两年的学校生活,好不好?”刘明瑞哽咽了一声,把头埋在她的颈部,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人温存一番之后,心情说不出的舒畅,终于又恢复到“不正经”的正常模式。只见她们,在桌子旁边盘腿坐下,异口同声,“大开吃戒”!
“零食好吃吧,给你这个,你最喜欢的地瓜干。”说完,何歆然从这边扔了一包过去,“还有这个,酒心巧克力。”刘明瑞兴奋地一个嘴巴吻在何歆然的脸上,“我真是爱死你了!”何歆然受宠若惊地说,“死丫头,吓我一跳”,然后就默默看着眼前这个长不大的女生“啧啧啧”地吃着零食。何歆然对着刘明瑞的“食性”再了解不过了,平时虽然不舍得买零食吃,但每次只要有,就会吃得渣都不剩。而地瓜干更是她的最爱。说起这个,还有一段渊源。记得有一次刘明瑞天还没亮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把何歆然折腾醒了。问她怎么了,她说刚才梦见吃地瓜干了。又问怎么梦见那个?难不成饿疯了?她就说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孩儿从家里偷来给她吃过,虽不是什么上档次的东西,但很好吃。最后还意犹未尽地啧啧嘴说,不记得什么牌子了,应该把包装袋留下的。又问她你是不是当时喜欢那个小男生了。她说有点儿吧。由于时间是晚上,是人一天中最感性的时候,再加上有些意识不清醒,刘明瑞当时说得很干脆,可到了白天就后悔了,对昨晚自己的“间接坦露对一个小男生的好感”的事情绝口不提。倒是何歆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大早就从楼下超市拎了一袋地瓜干,“嘎嘣嘎嘣”当着刘明瑞的面吃起来,时不时地有意瞧一瞧身边那个女孩儿羞红的脸。
11
刘明瑞回学校了,她们的日子终于回归到了正常的节奏。何歆然也回归了正常状态,于是又开始了每天“怨妇”般对徐俊申的念叨。
“明瑞啊,你说徐俊申这么久不见我,都不会想我吗?”答曰:“放心,他每天会想你八百遍的。”
“他是不是背着我出去约会了?”答曰:“他没那么大胆子。”
“我爸又张罗着给我介绍男朋友,我要灭灭那些贵公子的气焰,我何歆然哪里是他们能配得上的。所以我下次把俊申带回家去,你说好不好?”答曰:“好。”
“他会不会不爱我了,去医院上班只是个借口,说不定已经跟哪个小护士勾搭在一起了。”答曰:“放一百个心,他爱你,和你爱他一样多。”
“他会不会……”
刘明瑞终于忍不住了,嘟着嘴给了她一个白眼,“何歆然,你是疯了吗?”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何歆然终于接到了徐俊申的电话。“你再忙不会抽空给我打个电话吗,发个消息也行啊!害我整天担心”许久没发火的何歆然可算是找到出气口了。不过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发发小姐脾气。不一会儿就跟粘人的糖果一样,嘴里的蜜都能闻到甜味儿了,“早点儿回来啊,都想你了。”
这一天,徐俊申终于度过了工作繁忙高峰期。凌晨五点,他跟着老医师结束了最后一场手术,二十个小时的高风险手术把整个手术室的人都折磨得心力交瘁。这是一场脑部手术,过程很艰辛,但手术最后很成功。病人转到普通病房后,几位体力不支的医生和护士连休息室都懒得去,一群人就躺在地板上,一闭上眼就昏昏睡去。这下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小徐啊,累坏了吧,赶紧休息会儿。”说话的是一直带他进行临床学习的老医师。
“老师不用了,我不是很累。我还得回去安慰女朋友,一个月没去找她,一会儿准得生我的气。”他说得竟有些脸红。
“哈哈,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好吧,赶紧去吧,小心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哈哈!”这位老医师真的可以用“憨态可掬”这个词来形容了。六十岁了还不服老,喜欢整天跟医院的小朋友闹在一起,简直就是个老顽童。记得徐俊申曾经问过他,“老师,您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到了您这个年龄就该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了,为什么还选择继续呆在医院呢?”
“唉,自家有天伦之乐可以享受,但看着医院里生病的小孩儿就是放不下心。年纪大了,这内心就变得软了,不忍心。总想着能多带几个像你这样优秀的实习生,把自己几十年的临床经验都传授给你,这样我回家养老的时候,才能放下心来。”当时说完,正好一名护士推着一个刚做完化疗的小男孩儿从身边经过,他还孩子般嘟嘟嘴,冲那个小男孩儿做了个鬼脸。真是个老小孩儿。
说实话,徐俊申真的从内心感谢这个老医生。刚进医院的时候是新手,难免会出错,可他不像别的医师一样只会嘴上训斥。医院里已经出了好几起,实习医生因为忍受不了前辈不耐心的态度,和说话没有轻重的嫌弃样子而愤愤离开的事件。可这位医生不一样,他是个对晚辈很有耐心的人,徐俊申平时的临床学习工作都是他亲自指导。因此他对这位老医师特别敬重,也立志要成为那样的人。
徐俊申脱下白色大褂,身子稍稍弯着腰,恭敬地道别,“老师,您好好休息,晚辈先走了。”
“好好好,知道了。哪天把女朋友带来,让我瞧瞧你小子能不能配得上人家姑娘哈哈。”老医师已经在休息室的小床上躺下了,听到徐俊申的声音,忍不住又探出头要说上一句话。他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一定。”
于是他扔掉口罩和手套,进行了仔细的清洁工作。和何歆然长时间没有见面的亏待,补偿还是要有的。所以一走出医院,就一路小跑,到了附近的花店。“店员小姐,麻烦请给我一束新鲜的香槟玫瑰。务必用浅蓝色包装纸来装饰。”
“一定要浅蓝色吗?”服务员问道。他的立场很坚定:“对,一定要。”
遇上何歆然生气撒娇,只要把浅蓝色的水晶球,浅蓝色的冰激凌,浅蓝色的发带等一切浅蓝色的东西送给她,都会让她瞬间雀跃。他当初了解知道何歆然的喜好,是花了好大的功夫的。和她在一起后,何歆然总是每天变着法儿地送他礼物,领带、袖扣、打火机、衣服、鞋子等等。不过令他吃惊的是,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是他喜欢的样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款的?”“身为你的女朋友,如果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太不称职了。”她就是这样,贴心得要命,一步步把徐俊申的心攻陷了。
那天她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你最喜欢蓝色。”他顺着话题继续说:“对。你不觉得蓝色本是就是一片海?是一片很深很深、没有尽头的海,这种神秘中带着恐惧的感觉,就如我怀着期待和冒险每天学习工作,像在雨夜中睡去的孤寂的洛阳城一样让人不可自拔。”
第二天,何歆然就穿了一件浅蓝色的齐膝裙子,站在徐俊申上课的门口,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我的新衣服好看吧?”徐俊申看到这一幕,像是掉了魂儿一样,眼睛直勾勾地径直往何歆然的方向走去。到了她跟前,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我现在更喜欢蓝色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说:“为什么呢?”
“因为宝石般的蓝色让我的公主更加动人,她的样子让我着迷。”徐俊申不是个擅长说甜言蜜语话的人,可这个时候,他却说了让爱他的女孩儿觉得最动人的情话。
最初还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不过是觉得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想尝试一下蓝色着装,不过自他看到何歆然把海的颜色慢慢渗透在自己的生活里,钱包、鞋子、小短裙…….宝石蓝、湛蓝、蔚蓝、午夜深蓝、天蓝、灰蓝、浅蓝、宝蓝……他就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上这种颜色带来的美感了,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上这个女生了。
所以,至于要问何歆然为什么喜欢浅蓝色。答案是真的不为什么,又因为真是的她之后改变的习惯。她潜移默化之中为心中的爱人作的改变。
12
凌晨六点,刘明瑞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看了下时间才六点,一脸不情愿地下了床。床上还传来懒懒的哈欠声,何歆然探出头,凌乱的头发把五官都遮得看不清楚了:“是谁啊这么早就不让本小姐睡觉,今天可是周末啊。等我一会儿养足精神,就去亲自灭了他!明瑞,开门去!”刘明瑞却把何歆然的被子撩开:“你怎么不去开门,你就会差遣我!”
昨晚何歆然半夜爬到刘明瑞被窝里,对她采取了软磨硬泡各种攻势,说尽好话,要求同床共枕睡一起。刘明瑞在受到一阵惊吓之后,看到窗帘外面的世界下起了雨,不时地还有闪电把黑漆漆的天空劈开,心里笑了笑,原来是怕打雷啊。然后就把她揽在怀里,两个人就甜甜地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晚上说的类似于“好瑞瑞,明天请你吃冰激凌,你就让我跟你凑合一晚上啦”“我再也不指使你做着做那了”“我以后一定再也不嘲笑你的着装了”“等到徐俊申一回来,我就让他带我们去新开的海洋公园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强迫你化妆了,明天起来我就把那本让你‘研读’的美容手册扔掉”的一系列话,刘明瑞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呵呵答应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那些蜜得可以招蜂引蝶的话是断断不能相信。何歆然那招“鞭子跟蜜糖轮流用”的手法早就使用得炉火纯青。这不,白天一到就翻脸不认人了,又使用其千金小姐的架势来。慵懒的声音开始发命令了,“明瑞。赶快去开门,都没法睡觉了。”
瞧,那条“我再也不指使你做着做那”的保证,保质期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自动作废了。
她无奈地爬出被窝:“真拿你没办法。”谁知刘明瑞又吼了一声:“穿好衣服啊,别衣衫不整地出去,过后让人家当成笑话段子讲。”刘明瑞幽幽回过头,给还躺在床上的懒虫一张铁青发怒的脸。这时宿舍外的敲门声依旧不绝于耳,丝毫没有停下了的意思,一会儿说不定都会有人来投诉了。所以,接下来,刘明瑞还是乖乖地穿好衣服,跑去开门了。
何歆然躲在被窝里,竟然没听到有对话,刚喊了一声“是谁啊”,就看到她不紧不慢地原路返回了。只见刘明瑞面无表情地把何歆然从被子里捞出来,然后撑起她的胳膊,把一旁的睡衣随手套上去。接下来,拉着她往外走,到了门口,打开门,一脸嫌弃地把她推了出去,“赶紧带走她,你再不过来找她,我耳朵都要起茧了。整天唠唠叨叨喊着你的名字,徐俊申!徐俊申!徐俊申!弄得我现在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过敏,浑身不舒服。”
原来是徐俊申,还抱着一束大大的玫瑰。何歆然见状,一下子就熊抱了上去。刘明瑞一脸嫌弃地说:“别在这儿腻歪了,我都快长针眼了。”
“我要借你家歆然出去一会儿。”徐俊申作了郑重的邀请。
刘明瑞摆摆手:“借走吧,不用还回来了。我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刚说完,一个哈欠就又开始了。
“唉?你今天不去联谊了?说好的咱们学院要跟医学院联谊的。别去睡了,好好准备准备。对了,记得化妆,用我刚教你的那个方法涂粉底。要是忘记了就查查美容手册,里面的内容对你这个初学者来说已经够用了。”刘明瑞心里想着,又来了,又来了。昨晚保证了那么多,不会真的一条都没往心里记吧?顿时露出无奈的表情来。
“记得穿上我的那条黑色小礼服,要美1美地出去呦~”何歆然说完还不忘提一提自己的裙子,哦不,是睡衣。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撑着脸颊,眼睛微微一眨,做出妩媚撩人的样子。那边丝毫没有领情的样子:“我……我不想去了。”听到这话,何歆然一下子就精神了:“怎么了,刚跟你说的时候不是还挺兴奋吗,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刘明瑞快把自己的睡衣揉碎了:“弄得跟相亲一样,我不适合那种场合。况且我不喜欢……”何歆然还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不喜欢什么?不喜欢学医的?”“不是。就是那里没我喜欢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刷’地红了一下。
何歆然突然转身问徐俊申,“项星辉会去吗?”他不明所以地答道:“应该不会吧,他从不往那种很热闹的场合去。况且他有李伊美,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何歆然“哦”了一声,又极其认真地扳回刘明瑞的身子,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明瑞,多接触些人,别把真正合适的人拒之门外了。这个世界上真正会对自己好的,也许并不是视线不舍得移开的那个人。顾此失彼,在爱情里是禁忌,知道吗?”
刘明瑞似乎懂得她的意思,眼睛温润了一下。本以为这个整天陪在身边的女孩儿只会顾着自己的事情,没想到自己一直不言语的感情却被她窥探了个透。何歆然又郑重地说了一遍,眼睛只盯着她看,仿佛要看穿了一样:“记住了吗?”
意识到旁边还有徐俊申之后,刘明瑞就顾不得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小心思了,急急忙忙赶着他们快点走:“知道了。你们赶紧走吧。”说完就要关门。
“那我先带她走喽。”
“走吧走吧,别回来了。”
徐俊申只顾着来刘明瑞这里要人,得到同意后就要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女朋友何歆然还穿着睡衣。
“哎!别!我的包!”
“给你!”一只包飞了出来。
“我还没换衣服呢,你让我穿睡衣出去啊?”
“好啦好啦,徐俊申你也先进来,等你女朋友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你们再出去约会吧。要喝点什么吗。有歆然刚买的茶叶,还有……”
新的一天在吵吵闹闹中开始了,生活中就是有这么多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事情,每天以惊喜或者惊吓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不管现在的心情如何,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四章
1
秋天和春天一样,一个在寒冰的催促下,一个在炎热的挤压下,显得特别短。虽然宿舍教室都有暖气,而且在一星期前,都开始供暖了。但一出门,刘明瑞还是在她里面那件厚厚的针织毛衣外面,又加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衣。她搓了搓手,都能看到手背上的干纹和血丝了,就顺手摸了摸右肩挎的小包。啊,护手霜没带啊。
纵然如此,她还是没有原路返回。只见她把橘色外套的的拉链拉到顶头,衣领就竖了起来,把裸露的脖子围得严严实实。接着冲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就把双手缩进袖子里,然后在袖子里面,紧紧抓住袖口,防止冷空气钻进去。
顶着风,低着头,大步流星,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北方的大风已经开始了,昨晚就嘶嚎了一个晚上。玻璃窗和玻璃门,在深夜里,哐当作响。到了深夜,风就更大了,她似乎听到了外面远处,大概是三层餐厅楼的位置,发出一阵巨响,是玻璃碎掉的声音。但很快,又被新的凌风而站的树木摩擦的哗啦声所掩盖。宿舍里的安静和外面世界的疯狂,形成巨大的反差,像是气旋和反气旋的交锋,冰与火的战斗。
她几乎一个晚上没睡着。何歆然却睡得很香。
早晨一睁开眼,就开始给刘明瑞兴致勃勃地讲述,昨晚那部新广播剧里的cv的声音有多么迷人,是听了会让人怀孕的那种!同时又跺着脚,气愤那位每晚都做节目的深夜电台先生,昨晚居然被一个柔里柔气的小女生代替了!
“电台先生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这是何歆然当时气得跳脚时的原话。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这也是刘明瑞昨晚脑子里一直回想的一句话。只不过这个“他”,不是忧郁迷人的电台先生,是另一位男生。
睁开了眼睛,脑袋的波动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半夜的频率,找不到任何规律。心脏每分钟的跳动也依旧没有恢复到正常数值。扑通,扑通。大脑记忆库,一夜之间被一个身影填满。
入睡之前,刘明瑞收到了那个“好久不见男生”的消息。那个在她最美的年纪,和她一起分享着青涩爱情滋味的男生。
“在吗?”这两个字出现在她的聊天窗口的时候,她脑袋一懵,有些不知所措地打开了发送者的资料,查看备注。是他,没错。真的是他。
“在。”她盯着手机屏幕,十一分钟后,眼睛被屏幕的强光刺得流泪,打了一个字。又在点击发送的瞬间,犹豫了一下,加了一个字。点击确认。“在呀。”这样的语气是以前他们之间惯用的。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那边几乎是秒回的。记忆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如潮水的湿气,憋满了整个胸腔。九年之前,手机那头的“发送者”还是她的竹马。她在最叛逆的时候遇见了他。她那时候外表上还是个乖孩子,周考月考从来没有从年纪前三名的位置上下来过。定期的家长会,母亲穿的最不起眼,却是最受瞩目的那个。
中学时代是最想挑战的时期,学生们挑战着老师和家长的底线,打架,逃课,夜不归宿,以及早恋。有些人将这些反抗通通宣泄了出来,他们就在别人上课的时间,出入着教导处的办公室,和自己的父母面对面,一起听着老师们的“教诲”。还有一些人,只有心理上的斗争,无数次在本应该聚精会神的时候精神游离,在“好想这样做”和“我是好学生我不能”的抉择里烦躁。这批人里就包括刘明瑞她自己。
可她的反抗,在遇到他之后,就泛滥成灾了。
他不喜欢学习,喜欢在课堂上睡觉。老师给他调换了位置,放到前排,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睡。她那时就会时不时上课走神,呆呆望着前排的他,看到老师气急败坏却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她就会偷偷笑起来。
他可真勇敢。
他可真自由。
他可真洒脱。
好想跟他一样。
好像跟他在一起。
不知不觉,就真的在一起了。也不知道那可以被称为“第一份感情”的感觉,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至于最后想要纪念一下,也都因为找不到准确的时间而作罢。
他不打扰她的学习,只会在每周六晚上不上晚自习的时候,带着她偷偷去学校附近的滨河游园玩儿。
夏天到了,就有自助的小船可以坐,是每人二十元的那种。需要用脚蹬的。而情侣就可以有优惠,两人三十五。他俩会开心得像个孩子,手牵着手,高高扬起节省下来的五块钱,跑到最近的小摊位,买到冰淇淋,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到船上。一边累得气喘吁吁,一边倒在小船上无拘无束地开怀大笑。
冬天到了,就有滑冰的活动。滨河有一个大的斜坡,方便游人推着车子,从大道上到下面位置的滨河来玩儿。冬天下了雪,太滑没人敢从上面走,冻得时间长了,就成了天然的溜冰滑梯。他们就在那上边,戴着厚厚的手套,一起从上面滑下来,然后一起栽在雪堆里。
那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儿在一起,他就像是坠落人间的天使,把她从不可自拔的泥沼拉了出来。可这快乐是有代价的。她也成了在别人上课时间出入教务处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也是像今天一样刮着风。在滨河公园周围,有一条长长的步行街。由于地理位置不好,人很少,所以显得灯很多,很亮。在这样的气氛里,心情就被格外放大。女孩儿的手由着男孩儿牵着,男孩儿一步步稳稳走着,女孩儿却跑了神儿,她感觉是走在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世界明明有那么大,怎么就慷慨地给了他们两个人?是种太过不真实的欢喜。在这份不真实里,男孩儿松开了手,扔下她一个人往前走了。走了一多半的街道,她只用了一个注视他侧脸的时间。而剩下的一小半,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黑暗,疼痛,显得格外漫长。
她那么脆弱,患得患失的病症根本不曾好过。她曾经因为别人一句开玩笑的“他可是不喜欢你了呢”,而信以为真地伤心了好多天。直到他发现,然后轻轻抱住她,这份惶恐才慢慢褪去。而他,绝不会知道,如果下一次有另一个开玩笑的人说了类似的话,她还是会信的。
她不知道怎么走过了那条街,不知道身边走过了多少人,一路低着头,想着:如果他觉得没意思了跟我说想要分开了,我要不要难过?要不要哭?可直到他横冲直撞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生气地说,“晚上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她当时是想喊回去,说“不是你把我扔下的吗?”可最后还是停留在想想的阶段,并没有付诸实践。
他重新拉起了她的手,“对不起。刚才我看见班主任了,所以才会那样。”说完,他就给了个怀抱,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温暖,却足以让她哭了一个晚上。后来,她一个人逃了课,在马路上哭了一个下午,路人像盯着一个疯子一样斜视着。不一会儿,夏天的雨就到了,把她的心情全部淋湿了。模糊的视线里,停下了一辆出租车,下来了一帮人。
母亲,班主任,和他——她被找到了。
母亲没有任何表情,在留下一句“我带她回家几天”之后,带着她去了医院。她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母亲和老医生窃窃私语。最后医生开了药单,递过来的时候,对母亲说了句——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
这估计就是故事的结尾了。应该就是了。
因为一周之后他便消失了。他不上学了,要出去打工。他说:“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学不进去,迟早要去打工的,还不如早点去。”他走那天,下了课,她坐在他的座位上,四周没有人,她就大哭了起来。之后她就恢复了原样,早早起床、好好吃饭、埋头学习、习惯沉默,一如从来没有改变过一般。成绩还是很好,事实上,即使是在那段让她感到最开心的时间里,她成绩还是很好。对于那份初恋,和他在一起,她得到的太多。
多少年了,都在彼此的生命里蒸发了。一起带走的,是爱情,还有回忆。就如没有正式的开始一样,也没有正式的分手,只像是沙滩上堆起的城堡,在海水一波一波的冲刷下,默默地散了。
没有人愿意活在痛苦里。他那么自由的人,在临走的时候,留下的唯一一张纸条上竟然写着:我不上学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你好好努力。于是她在中学结束的那场期末考试里,拼了命,考了中学时代最后一个年级第一,她就彻底放下了。
之后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她没遇见过谁,对谁也没动过心。身边的朋友,喜欢走在路上听着时兴的歌。她从来不听。问她为什么,她说都是情歌,听不懂。不过最近,她听着陈奕迅的单曲《红玫瑰》的时候,那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不知在她嘴边轻声默念了多少遍。于是她就悄悄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恐怕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或者说不敢面对。
那个人叫项星辉。
2
而这个时候,那个遥远记忆里遥远的那个他就说了这句:“你现在有男朋友吗?”这次的犹豫花了更长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一切都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她的手有些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下一句话——“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他打字肯定飞快,两秒便做了回复。她心里惧怕着他的干脆。“什么困扰不困扰的!我就问你一句话,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刘明瑞没有想到他居然生气了,而且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生气,如果他还是留恋着过去,就应该会说“我知道过了这么久了我不会强求的。”几乎没有太多考虑,就在慌乱中输入“是”的。这好像是他期望的回答,也许没有比这个回答更能让他冷静下来的方式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远远在意料之外。他说他要结婚了,希望她能作为一个朋友来参加。起初她以为他的用意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对他以往的感情告别,从而更好地开始新的生活。可当他说出新娘的名字,她就懂了。新娘是刘明瑞她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估计他是想,早晚我都要知道,还不如痛痛快快承认了。
到昨天之前,刘明瑞还是把他作为一个可以怀念的对象,在触摸不到项星辉的时候,默默想着有一天来自七年前的那个他会回来,问她“要不要还像以前一样”的未知可能性。这微弱的可能性,就像公主的魔法鞋,一到晚上,这个幻想就不复存在了。
昨天的黑夜,就是一个终结——在抓不住未来的时候,都习惯怀念过去,不会遗憾的人开始遗憾,不会感伤的人开始躁动。殊不知,过去的时光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日久弥新。过去,是个静止的空间,那里的人,那里的事,是最纯粹的,保持着永恒不变的姿态和心情。可一旦走出那个时空,人和事就都不一样了。
你爱的人不会是你当初爱着的样子,而你,也不是当初爱他的那个你了。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永远活在回忆里。终于在这份遥远的青涩里,感到了尴尬,也做了终结。明明早该结束的。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还真是感到难过。
刘明瑞一边走,一边抬头张望着。从餐厅旁的小道经过,偶然一瞥就看到满地的碎玻璃渣。透明的不规则块状,安然躺在大理石地面上,好像在经历了昨晚狂风的肆虐之后,就失了忆,一副不哭不闹的样子。应该就是昨晚的那声巨响吧。可真是意外啊。
“嗨!明瑞!”
“啊?”她听到有人喊她,急忙扯下遮脸的口罩,用刚捂热的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声音主人的模样。
“你怎么一个人?”说话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生,带着黑框的眼睛,可能是因为风大所以也遮着口罩,女生一开口说话,鼻梁上的镜片就蒙上一层雾气。
“歆然今天没课,就没一起。”刘明瑞在冷风中,僵笑着,回答着。这个女生是熟人,却也竟然觉得有些尴尬。
“你是把咱宿舍当旅馆了吧,多少天了也不回来一趟,你再不回来我们几个可要把你的床拆了,当柴火烧了取暖了。”高个女孩大笑着调侃着她,顺手就拦起刘明瑞的肩膀,示意一块儿往前走。总是这么欢乐啊。面前这个女孩儿。跟她自己可一点儿都不像。
研一报到第一天,当她拖着沉重的书包和装着衣物的大袋子,看了一眼刚抄下来的小字条,确认确实是这间宿舍,然后大力推开门后,刘明瑞就听到一阵咔咔嚓嚓噼里啪啦的奏鸣曲。是快速点击鼠标,和电脑屏幕上刀剑相杀的声音。疯狂的游戏玩家!不,按照他们说的角色设定,应该称为,“圣界女神!”当时她正起劲儿跺着脚,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上的人物,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拿起武器和怪物拼个你死我活,丝毫没有注意到刘明瑞的到来。
刘明瑞看到四张床有三张已经铺好了床褥就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于是蹑手蹑脚,走到唯一的一张空床边。把书包卸下。第一时间要通知家里一切都好。手机没电了。就随手把自己床边不知名的充电器拔了下来。拿出自己的充电器,扯出数据线。可数据线还没从一堆杂物里抽出来,就听见一阵凄惨的哀鸣,“啊我的皇冠!我的王国!谁!把!我!的!网!线!拔!了!”
刘明瑞怔立着,一动不动,仿佛丝毫的动作都会成为一场恶战的导火索一般,“呃……抱歉,是我……看错了……”她因为生气绷紧了铁青的脸,一个幽幽的回头,才注意到了刘明瑞的存在,就一个箭步飞了过来。后来才知道她大学是田径赛的。刘明瑞心想:糟了,第一天就结下仇了。
“我可告诉你,不要跟咱宿舍那几个小妮儿瞎混,她们明显跟咱们不是一个路子。”这是她瞬间变脸,说出的第一句话,算是欢迎词吧。毕竟刚一见面就称呼“咱们”,可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女生。而事实上,以后的生活,证明了也真的就是这样。
而现在刘明瑞脸上一阵尴尬,又觉得不好意思。已经两个星期了,她都住在何歆然宿舍,久而久之就有种“我宿舍就是这里”的错觉了。而事实上,刘明瑞自研一来到青禾,就被分到了一间四人居住的集体宿舍。只因何歆然一个人住,房间里空荡荡的,觉得太没意思,就死活缠着她,要她搬进来同住。
刘明瑞虽然也想这么做,毕竟能整天呆在何歆然身边,会是令她开心好久的事。可青禾虽然是研究生院,各项规定都是很灵活的,但毕竟还是学校,有它自己的制度,为了防止交际混乱,是不允许私自调换宿舍的。一想到这里,她就犹豫不决。何歆然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对她讲了个遍,用论证的方法一再声明,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哪怕出了问题,她自己也能解决。最后刘明瑞就勉强相信,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不定期偶尔居住。
今天遇到的这个高个儿女生,就是她们宿舍的成员之一。别看她个子有一米七五。眼睛不大却在浅浅的眼线之下,像个认真的聆听者般炯炯有神。粗粗的眉毛在脸颊上躺出刚毅坚强的模样。薄薄的嘴唇润上了一层粉红,宛如刚出水的樱桃。黑色的小西服和黑色的高跟搭配出成熟稳重的气场。真实年龄却比宿舍其他女生都要小,人送外号“高小妞”。
唉?黑色小西服?黑色高跟?黑色眼线?粉红嘴唇?刘明瑞似乎意识到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平时高小妞的打扮可不是这样。她和刘明瑞一样,不像宿舍长那样爱拾掇自己。刘明瑞她自己平时为了省钱,也不经常买衣服。但只要换季了,到了非买不可的时候,有了非买不可的理由,还是会给自己置办一件橘色的上衣。
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因为,看起来,暖暖的。因此她的橱柜里,按照何歆然的原话就是——就像塞满了一堆干扁的橘子和吃完扔掉的橘子皮。为什么说是“干扁的”?质量不好!洗了缩水!还有,从不熨衣服!每次只要何歆然一提这件事,拿出一堆的理由和说辞,来告诫她新时代女性应有的,包括“衣着得体”“懂的化妆”“敢对自己下血本”等在内的十大品质的时候,刘明瑞总是低着头,左右手贴着红烫的脸颊,还时不时地用右手把滑倒额头上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发红的耳朵和脖颈,嘴里轻轻抱怨着,“衣服——能穿就行了嘛”
这个高小妞的衣服是清一色的白灰黑。她爱跑步,四季大多都是运动装。论着装低调,明瑞可远远不及她。她们也算是“素颜党”“素装党”之一了。这点也让她们俩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在风格上远离宿舍那几个妖娆的“香水瓶子”。可高小妞今天的样子,虽说不明显,但也能看出来是经过一番打扮的。而且就刘明瑞对她化妆技术和穿着的了解,这看似简单的拾掇,至少需要花费她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的上网查资料,以及几个小时的脸部化妆。事实上,如果请宿舍那几个女生帮忙,一套行头和一个妆容是很容易就搞定的,她们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可真的是害怕她们把平日里的妖艳劲儿,复制到她身上。
“你这是……?”刘明瑞拉起高小妞的手,牵着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你说这呀?下午有个面试要去。咱们不是上午有课嘛,怕赶不及,就先弄好,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高小妞显然还没有对自己的改变适应,一直拉扯着袖子。
“哦~”刘明瑞长长一声,突然意识到,研究生毕业就是明天夏天的事了,是该赶紧找归宿了:“是什么工作啊?”
“就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助理。起薪不高。你也知道咱这专业,出路不好,能找到这样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找工作的事,刘明瑞不是没有想过,前几天家里还打来了电话。母亲好像感冒了,声音沙沙哑哑的,说话过程中,还能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咳嗽声。母亲似乎很高兴,一直告诉她,在学校不要想别的,只学习就好。这样的话,在她迈入学校的第一天起,母亲就一直说着,她也一直认真做着。她在大学毕业之前就考了“教师资格证”,原因是母亲认为教师是份非常体面,可以值得骄傲的工作。在那句“呆在学校上班多好,那某某家的姑娘就是老师,可羡慕了”面前,始终没有反抗的勇气。可她内心是抵触的,想要跳出去。
一直在别人画的圈圈里,顺着轨迹行走。她觉得自己就像只提线木偶,没有思想,没有行动,只会受人支配和操控,就连“左顾”“右盼”的资格都没有。这次,她对于圈圈外的世界,似乎有些心动了。她们继续往前走着,远远看见校车已经停在了教学楼门前,陆续走下车的就是研究生导师。高小妞见到这幅要迟到的情景,就一把拉起刘明瑞的手,迈大步子,以平时长跑冲刺的速度,拽着她跑了过去。
头发在一阵狂奔里散乱出几分自在,飘飘乱乱的。刚才还狂躁的大风温和了些许,扑在红红的脸颊上,即使喘着粗气,也能感受到清爽的气流从鼻腔灌入身体的舒意。
似乎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3
透过两米高的玻璃窗,能看到另一座教学楼里,学生陆陆续续从大楼里一个个的“格子”里离开,像是跳棋游戏里不停移动的玻璃珠子,一步,又一步。
光秃秃的树枝,安静地支撑在空气中,像是被冻在空气里的标本,一动不动的。墨绿色的厚重绒布窗帘,也摆动不起来了。外面的风似乎终于静了下来。
前几个月还是百花千姿万开、红花妖艳、黄花淡雅的花坛里,只剩下几棵笨重的冬青树。它是这个季节里,唯一有颜色的植物了,却始终不能让人赏心悦目。它的绿只早就没了春夏之际的浅绿,浓绿,这个时段的颜色更像是用黑色墨汁和少量的绿色染料调剂出来的。上面沾染着些许尘土,更显苍老了,一点都不符合学生内心青春的调子。学生喜欢从它身边走过,这选择却从不是为它,而是偏爱绕在它周围的青石小路。
我们都活在青春里。本来没有所谓的青春,只是我们在这个年龄段的心情,活力都保持在最佳状态,没有枯朽老木的哀怨,没有少季的幼稚,一切似乎都达到了最好的水平,这就到了青春。
一上午的课终于结束了。跟刘明瑞坐在一起上课的高小妞,盯着手机,在距离正式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就把桌子上的课本,笔记,签字笔统统收到包里。一见到导师把课件收好,就一手抓着包,向前倾着细长的身子,摆好了要冲出去的架势。“你也用不着笑话我,我现在的样子的确是很像上中学时急着下课的捣蛋学生,可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高小妞义正言辞地把“非常时期”重重地重复了两遍,大大喘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才继续把脸贴到刘明瑞跟前说道,“我准备好了!马上启动跟上班族抢出租车的模式!”
话刚落,刘明瑞只瞪着大眼,还一句话也没有说,高小妞就从位置上冲了出去。冲到教室门口,眼看就要跟步履蹒跚的老导师撞在一起,就一个趔趄,来了个急刹车。心跳早就突破正常值了,她跟在导师身后,步子却缓慢,缓慢,再缓慢。导师一出门口,她就又加速,像只敏捷的大猫,冲了出去。
刘明瑞还没晃过神,瞳孔还处在涣散状态,就又听见前方一声喊叫,“今天就回宿舍住吧”。眼前又是一阵迷离,高小妞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一秒之后,就又消失了。教室里的人几乎是一下子走光的,她就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右手盖着左手,右脸颊贴在手背上,视线一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她也该找个工作了,家里已经两个月没有给她打电话了,那也就意味着她有两个月没有收到生活费了。她是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处理与他人的关系、讨厌做不喜欢的事、讨厌不喜欢的人、讨厌贫穷、也讨厌喜欢上他的自己。
他的影子就在长长的小道上延伸,阳光打在他身上,他身后的地面就映出清晰的轮廓简笔画。他就只是那么走着,她却觉得他像是行走在明亮的光束里,披着银白的光辉,在隐约的幻境里,显现出迷人的轮廓。那张干净的脸,在瞳孔里,成像,慢慢放大,放大,越来越清晰,就如真的站在她眼前一般。
“明瑞?刘明瑞!你发什么呆呢?!”
是谁在说话啊,声音那么熟悉,轻柔又带着几分严厉。为什么我会这么容易做出真切的梦。这样的梦已经在黑夜里上演了无数个夜晚,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心情。
美好,又残忍。想触碰,又胆怯。兀地,心脏突然咯噔一下,眼睛里刚才散开的光,就又都收了回来。然后就看到,一个男生站在她的对面。糟了,居然真的是项星辉。
“怎么还不走啊,何歆然满世界找你。我刚挂了电话说没看见,就瞧见你盯着窗户发呆。可真是巧。”他今天的样子似乎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就是一种站在光里的感觉。他直直地盯着刘明瑞恍惚的眼睛,观察她的神情。而他刚毅的侧脸,薄薄的嘴唇,海一样的眼睛,在她的思绪里挥之不去。
有人说,人的眼睛都是魔法的。只要你盯着他的眼睛看上一秒,时空冻结,整个世界都会静止。
时间定格了——两秒。项星辉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身子歪靠在窗边,眼睛望着窗外说道:“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啊?”她明显不在调子上。项星辉无奈地转过头,看着她,加强了语气:“我是说,你手机怎么关机了?!”那边却是一个没头没脑的“哦。”这大概是刘明瑞世界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字了,只要心脏出现惊慌失措兴奋过头的频率,她必定会说这个字。可这次幸亏脑子短路时间缩短了,一个“哦”结束,大脑回路就正常了,又是一阵哀嚎“糟了糟了,歆然昨天说今天中午要一起吃饭的,要赶紧走啦!”说着拎起包,跺了几下脚,就要急急忙忙出去。却也不自觉地,拉起了项星辉的手。
“啊,不好意…”她一瞬间,全身发烫。项星辉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啦,楼下还有人等着。”然后抓起她的手腕,一前一后,快步走了出去。刘明瑞并排跟他走在一起,感到身体有些不适,“那个……那个……星辉啊……”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她捂着胸口,露出难言的神色,“我感觉……自己心脏有毛病。”
“啊?”他被吓得不轻:“什么感觉?”她这才抬起头,“刚才心脏咯噔停了一下,然后现在乱跳,没有规律的那种。还觉得全身发热,感觉像是在热锅里煮了煮。我是不是要死了?”
“什么时候停了一下?哪里停了一下?”医学专业的项星辉对基本的医疗常识还是知道的,心脏停一下可不是小事,也不应该这么淡定。
“就是你刚才抓住我的手,停了一下。之前我碰到你的手,也停了一下。”终于说出来了,难以启齿的事情能够说得这么顺利,真的在她意料之外。项星辉面对这个比何歆然还纯情的小女生,浅浅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啊。明瑞,你喜欢过谁吗?”
“有过一个。可那时候心脏没停过。”刘明瑞知道,这个时候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情感小白”会是个明智的决定。他紧了紧眉头,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态,“明瑞,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不知道。大概有。不过他有喜欢的人。”
“真的有的时候,就告诉我哦,我这个当哥哥的可要好好为妹妹的幸福把把关。”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把深藏的心意流露给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她质问道:“哥哥?为什么是哥哥?”
他回答道:“你比我小,当然是你的哥哥。”比起之前的伤心,她现在更多的是痛苦:“不能是别的什么吗?”他语气也很坚定:“不能。”刘明瑞有些激动,把项星辉安慰摸头的手甩开。她心里难受,但也不哭,等到自己缓过来就撇过身子揉揉红红的眼睛:“好啦好啦,哥哥以后别嫌弃妹妹就好。”项星辉爱抚地敲了敲她的头:“傻瓜”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抱着头佯装着求饶:“哎呀,好痛,脑细胞都被你敲死了,背书都不够用了呢。”
项星辉笑着说:“冲你这学习的架势,全校的奖学金恐怕都是你的了。将来我流落街头,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而她也赖皮地学着项星辉刚才的样子,像抚摸一只乖顺的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好啦,我养你。”可她心里也知道,堂堂的项家公子哥哪里有会沦落到街头的那一天。整个学校都是何歆然家和项星辉家投资的,说到底自己努力取得高额奖学金,还是校方他们手里施舍的。“我养你”只不过是一句再玩笑不过的玩笑话罢了。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
“好了,走啦。”项星辉重新拉起刘明瑞的手腕,两人在校园里打闹着。走到教学楼下,遇见一个在树下站立的女孩儿,项星辉拉着刘明瑞走到这个女孩儿身边。是李伊美。
“这下人齐了,走吧伊美。”说话之余,他就把握着的刘明瑞的手,交给了李伊美。李伊美则右手挽起他的胳膊,冲他笑笑,然后也给了刘明瑞一个浅浅的微笑,“再不走,歆然可要发火了呦。”
在人与人的相处里,最残忍的并不是,我站在大风里,等来的却是你和她牵手走来的身影。而是你明知道我的想法,却依旧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把惊慌失措的我推到足以让我自惭形秽的人身边。
她风衣的颜色是项星辉最喜欢的海蓝色。
今天项星辉也穿着海蓝色。
连发卡都是海蓝色的钻。
她可真美。
他们可真美。
4
那海蓝色是不是就是深海的颜色啊。
时到今天,她大概能明白那场梦的意义。在广阔的大海上,那只破旧的木船,带来的没有浪漫,它只是这一汪寂寥中一个小角色,而它所依托的大海,它的深邃才是致命的。它给人带来骨子里的寂寞,带来没有边际的孤独。
梦里的海,是和天空一样的蓝。在浅湾处渐变着颜色,日光折射的雪亮白色、稍稍深一处的像是把白云和天蓝混合调出来的海青色、更深处的天空蓝、再往下就少了光亮,呈现出带着几分神秘的靛蓝。最后,眼睛摆脱了丝丝入微的光亮,马上就到深海了。
如果经受住了来自海水的巨大的自然压力,果真穿过了这层厚厚的海水,在深海处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会不会是和地上截然相反的世界呢?
那里的白昼,会不会是月光照亮的?
那里的人,会不会不像她一样贪婪呢?她总是想得到更多,得到爱。
那里的建筑,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呢?所有活着的东西,都可以在涌动的大海里,无拘无束。
好想这样啊。
成为深海里的一只鱼。
好想到那里去。
深海的尽头。
成为一只鱼。
第三章(格桑花开)
1
“那条鱼有那么有趣?你可都盯了五分钟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李伊美投入的思绪。她最后往水箱里瞅了一眼,看到那条身上点缀着蓝色斑点的热带鱼,已经躲到石头后面了,被一层海藻遮住了大半个身子。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李伊美直起身,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就在水箱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看你那么认真,我可不忍心打扰你的闲情雅致。”项星辉咧了咧嘴,走了几步,就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皮质的靠枕上,左胳膊以舒适的角度铺在沙发上,右手随意搭放在腿上,衬衫手腕结扣处的黑色袖扣,透着几丝黑墨的神秘。他眼睛困困的,透过左侧的玻璃窗,像是在看着什么,又看不出在看着什么,眼神里透出几缕温和的光线。
“可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好久都没见过太阳了。”冬日里的阳光,经过玻璃的隔离,就像羽毛一样柔和。而这样柔和的光线,就徐徐洒在他的脸上。李伊美回答道,“是啊。确实是好天气。这样的天气呆在宿舍可真是亏大了。”就在这时,一位穿着黑色的工作西服,里面搭称着白色衬衣,绑着好看的黑色领结的服务生走了过来,“请问需要点点儿什么吗?”
“她要一杯cappuccino。我就一杯cafelatte。再来一份奶油布丁。”项星辉很熟悉地点了单。服务生慢慢退下:“好的。请您稍等。”
她好奇地问道,“你就一杯拿铁,不吃点什么吗?”他双手压了压柔软的皮质座椅,身子往后面一躺,深情放松下来,“来之前刚在徐俊申那里吃了一小块儿何歆然带来的蛋糕,不饿。”
这里是距离青禾研究生院只有三十米距离的一家甜品店。装修是典型的意大利风格。这家店的一大亮点就是在不起眼的地方摆放的一张精致的小木桌,上面摆放着一个上个世纪的留声机。是店主专门从巴黎古玩街淘回来的。播放音乐需要用到专门的碟片,是一个大大的黑色胶片。如今各种音乐播放器层出不穷,携带方便,且都音质精美,所以像这样古老的东西已经很少见了。可庆幸地是,在巴黎有一家古老的店,却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东西。
店主每每说到自己是如何如何幸运,从那位年迈的西方大叔那里得到了这个宝贝时,就大笑着眼睛里闪出光来。小野丽莎轻柔曼妙的曲子,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茶余饭后,什么都不做,就只静静聆听着美妙的节奏在心尖上跳起舞。音乐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工作时的不愉快和负累,在这一段时光里,都会烟消云散。
李伊美喜欢来这里。一杯咖啡,一份甜点。经常一待就是一下午。项星辉开口说话,才把她的思绪从沉醉的意境中拉出来,“你很喜欢这里?”她徐徐睁开眼睛:“对啊。”
“原因呢?”
“嗯……”李伊美右手托着下巴,思忖了一番,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喜欢安静的地方,不被人打扰,感觉像是呆在另一个世界里。不会有压抑,不会感到累,不用想任何让自己难过的东西。这里就像一味药,不,应该说像一杯酒,不浓烈却让人暂时麻醉的酒。”
“这样啊~”项星辉有些惊讶,却也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真是和我一样呢。”她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那是什么?”
“我第一次来这里,可完完全全不是为这样的气氛来的。我是有目的而来的。”
“那是什么目的?”项星辉听得李伊美的话,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不禁来了兴致,不断追问。
“为你啊。”她的话一出,项星辉便坐直身子,想要聆听这段关于自己的故事,“为我?”
“是啊。我第一次在这家店门前路过,看到你坐在这里。就是你现在坐的位置。当时,你看起来好像有些难过,不说话,双手撑着额头。我还记得,那天这家甜品店播放的是小野丽莎的玫瑰人生。在你离开后,我就进来了,坐在你坐的位置,也双手撑着额头,想要在残留着你的记忆的地方,看试着能不能知道你有怎样的心情。”
他没有言语,她又继续话题,“项星辉,你了解我吗?对于我李伊美这个人,你知道多少?我们认识有三年多了,确定恋爱关系也有段日子了。可你除了知道我是李伊美,是和你同级的众多爱慕者之一,恐怕也不知道其他了吧。与其说是你不了解,还不如说你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因为这些对于你根本不关痛痒。在这段情侣关系里,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心过,因为你连欺骗我都懒得去做,我就这样一直被你轻贱。”
“伊美。”项星辉显得有些激动,刚唤起她的名字,咖啡和甜点就都端了过来。
“我要这杯。”李伊美率先把拿铁从餐盘上拿了过来,放在自己跟前。又把剩下的一杯,推到项星辉手边。他显然一头雾水:“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卡布奇诺的吗?”
“可现在,我更爱拿铁。”她细长的手指轻轻端起杯子,又轻轻放到嘴边,在项星辉疑惑的目光里,细细抿了一口,“卡布奇诺是浓缩咖啡、牛奶、泡沫,按照1:1:1的比例调配而成的。大多数人喜欢它的原因,都是因为爱它的泡沫,我也一样。可真奇怪,人为什么都喜欢稍纵即逝的东西。渐渐我就明白了,那是因为在现实中有抓不到的东西,所以也想在这一杯咖啡里找到同病相怜的归属感。可现在,我不想整天在这里望着你的影子顾影自怜了,我想真正走进你的心,占据一定的位置。我们互相依靠这么久,你要说对我的感觉还是停留在一场交易的时刻,我是不会相信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哪怕让我做和你继续拆散何歆然和徐俊申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我也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你从不谈你的爱情,今后我也不会要求你谈。可你心里空得太久了,该有一个人住进去。”
“伊美,我还没有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你知道我……”这句话项星辉说得有些动容。
“她都已经死了,你抓不到她的。而我就在你身边,你不要一考虑到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待你就推开我。”听到那句‘她都已经死了’,项星辉一下子站了起来。眉头锁得紧紧地,显然他非常生气,“你调查我?”
“我没有。这件事恐怕你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我和你一样,是当时事故现场的目击者。而且你从来不敢一个人走斑马线就是证据!”
“闭嘴!”
希望时间停留在多年之前——项星辉不知这样祈祷了多少次。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嘴上从不言语自己的不快。可是要是能在深夜化成一只萤火虫,飞到他的窗前,在他的脸颊上方震动着翅膀,你就能看到他深夜啼哭的泪痕。希望能成为一只这样的萤火虫。闪着光,照着他的清泪。则是李伊美的幻想。有时候他紧闭着双眼,身体就痉挛一样地抖动着,像一个孩子一样呜咽啼哭。
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无数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都在无数次残忍地回放着这样的场景——
清晨总是泛着微微的凉意。太阳还没出来,按秋季时长来推算,应该是凌晨五点多的样子吧。望着天幕,和因光线不足而产生的清洌感,有点水墨的感觉,但比水墨要更透亮、更清爽。四野已经开始摆脱沉寂,轰隆隆的运作声不绝于耳。
站在清晨里的男生,一身英伦风的打扮。单腿站立着,另一只脚随意地点起来,身子就略歪歪,靠在旁边的大行李箱上。扬起俊秀的脸,伸个懒腰,眼睛有意无意地瞧着四周,洛阳城整个处在一片改造兴建之中,近处远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耸立起摩天大楼,有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视觉感受。
“我快到喽,你等我!——你的公主”看到备注写着“歆美宝贝”的短消息传过来,他就摸了摸头,有些害羞地笑了。在英国留学两年,和何歆美两年来不断的传短讯,写email,互相视频,已经成了项星辉和刷牙吃饭一样自然的事了。即使是这样也缓解不了想下一刻就拥抱在一起的热情,他们俩谁都没想到,距离竟能把人的思念拉得那么长。
轰隆隆,轰隆隆,大的铲车就在十年前的洛阳大道上行驶着。多少年后,等这里发展起来,估计也就容不下着庞然大物了吧。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公主到了,就在斑马线的另一端。她就那样欢快地跑过来,和小时候在草坪上欢闹着要抱抱的情形一模一样。接着鸣起一阵尖叫,彻底划破了这个清晨。她在他的视线里滑进了车底。
自此,这就是他的梦魇了。
2
现在是早上七点。将洛阳城看成是一个质点,向北延伸,与北极相接,然后继续以直线的轨迹冲向地球的南端,就到美国大陆了。沿着这条线,再向东跨越两个时区,慢慢寻找另一个喧闹忙碌的质点,那便是美国加利福尼亚洲国际机场了。
时差相差15个小时,那里正值夜间,“ladys,andgentlemen,mayIhaveyourattentionplease:theflightfromcaliforniatoBeijingisnowboarding.please…机场加州美女的广播回荡在整个候机厅。
一个身着酒红色风衣的年轻女子,呆坐在椅子上,肩上散着的波浪长发,掩映着她白皙的脸颊,闪出黑色的柔亮。她即使在夜间也带着巨大的墨镜,让人捉摸不出她的表情来。听到广播便起身,一旁那位骨骼清秀的男人就挽着她的胳膊,轻轻在她耳边喃喃说道,“终于要回去了,都要过去了”。说完两人就一起往检票处走去。
女子在经历了一段足以改变她一生的经历之后,选择回到了最初痛苦的根源。
忘记一个人,忘记一座城,离开并不是最好的方式。因为即使抛弃了那座城,你也抛不掉那份曾经真实的痛楚,即使是恨,不是爱,那种体验,那份烙印,也会在你的心里,折磨你的一生。
两个人一步一步迈向登机口,步子显得格外郑重。突然,波浪长发的女人停下脚步,轻轻回过头。视野里是不断走动的人群,机场服务人员冲她微微一笑,说了声旅途愉快,她勉强自己回应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随后又望向更远的美国加州机场入口。那个入口玻璃旋转门之外,就是她呆了几年的地方。这么多年了,她习惯了每天和金发碧眼的美国人接触,习惯了使用美元和靠左行走,也习惯了跟身边这么一个生在中国,却十八岁只身来到美国闯荡的男人一起生活。
“你的酒吧怎么办?跟我就这么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不会后悔吗?”酒吧也是她的牵挂。他们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小镇上有一家酒吧,规模不大,但其简单的装修和不落俗套的典雅品味,还是吸引了一大批游客以及每周固定的来客。她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因为酒吧外面的牌匾。因为从门口可以隐约看出里面西洋的气氛和装修,然而这个写着“fantasy”的牌匾俨然是中式的格调。果然,她走进去,里面没有丝毫聒噪的气氛,只有弦乐器悠扬的曲调。她把目光往中央的小舞台上看,见到了酒吧的主人,他当时即兴在人群环绕的舞台上拉着一把小提琴,曲子是小野丽莎的“yesterday”。她也跟着轻轻哼唱起来,把所有的郁闷随着悠扬的歌声,化在浅浅的酒味里。
“你也喜欢小野丽莎?”她趴在吧台上,睁开微醉的双眼,抬起头注视到了一双深邃清澈的眼,极尽温柔。“你也是中国人?”
“是啊,来这里五年了,还没见到一个国内的人,总是莫名感到落寞。不过,现在你来了。”声音也那么温柔。
“对啊,我来了。我来了,不走了。”她把鸡尾酒一口喝下,就趴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身上大哭起来,“走不了了,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第一次走进那家酒吧的那一天,她刚结束了和无比痛恨的人的一场不公平的交易,以后的以后,这样的交易还会有第一次,第二次,无休无止。能疗伤的地方,就是酒吧这里了。这里没有痛苦,没有被迫,只有温柔的声音,温柔的眼睛,温柔的他。
现在他们要离开了。“酒吧股份卖了一部分给朋友。放心,是很值得信赖的朋友,我不会随随便便把它交出去的。以后即使我不亲自经营,每个月也会有大部分的收入汇入户头,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差不多能够维持生活了。”说着,这个男人把她轻轻抱在怀里,眼神里露出可怕的严肃,“有我在,以后没有人能够伤害你,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用加倍的痛苦回赠他们!”
逃跑的人是受过苦难的,他们或是心被戳了个洞,或是全身伤痕,他们本能渴望着躲避,以此来告别过去,可新的生活开始了,心里却始终有一块地方潮湿阴暗着,阳光照不进去。
所以,回来啊,回到痛苦的源头,以一种不受伤害的姿态。
飞机起飞,很快就爬到了云端上空,往下望去,大地如阴沉的天空一样弥漫着黑烟,隐隐硕硕的光亮在一阵迷雾中艰难闪光。
六年前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如今也要漂洋过海地回去了。
3
“这样,你就先坐在第一排吧。哦对了,你的书在课本负责人那里。”李主任一边笑嘻嘻,扯着脸皮对着身旁的女同学说着话,一边冲着教室后边的刘明瑞喊道,“刘明瑞,你把刚入学交给你保管的那本新书就交给咱们的转校生吧。”
刘明瑞站立在座位上,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转校生,一袭大波浪的黑亮齐腰长发,散乱在墨黑的小外套上,皮质的咖啡色裙摆还不没过膝盖,暗红色的尖脚高跟鞋,修饰着她细长的双腿。这身衣服透着优雅和成熟。
她慢慢把视线移到她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刚对上那双眼,刚才头脑中的各种情感和想法就不安分了,一股脑的全涌了出来,包括簌簌而下的眼泪。
对她来说,流眼泪已经是好久的事情了,所以可能不能很好地控制它。现在面对眼前的这个女生,她忍不住,一阵哽咽,“书……书还在宿舍……我现在就回去……”看到这幅梨花带雨的场面,旁边的人都吓坏了。
“李主任,没关系,我就和明瑞合着看一本吧。”说完便走到刘明瑞的身边,坐下来,也拉着呆立的刘明瑞坐下。身旁的人,刘明瑞再熟悉不过了,她便是韩静诺了,纵使稚嫩的脸不再,线条鲜明的脸颊上多了几丝刚毅,可她身上的感觉还一直存留着,没有改变。
而现在韩静诺也回来了,是真实的,可以对话的,不是悬浮在记忆之海的韩静诺。
韩静诺回来了。这样的事实让刘明瑞感觉做了一场有一生那么长的梦。
在那个世界里,发生了一件重大的,足以一时间改变命运的伤心事,就是韩静诺和何歆然当初的离开。但最终似乎还是以欢聚结尾了,因为她们在逗转一圈之后,又原路返回都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惊喜和年岁里欢度的幸福,远远比看似残酷的欺骗,更加治愈和深刻。所以,等它重新回来的时候,别躲着,只要记得那双终于笑了的眼睛,就能欢愉坦然一生。
在刘明瑞心里,她的格桑花从来就只有三个花瓣,也容不下别人。在何歆然非常避讳谈到韩静诺的时候,她心里也想要淡忘这个消失的影子,可从未真正彻底抹去。她没到过西藏,不知道西藏的格桑在阳光下有多美,但她回来了,心里的那朵早已开得绚烂。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前。”她笑得有些僵硬:“对了,还带了一个人回来,相信不久你们就能见到了。”
“带了一个?男朋友?外国人?蓝眼睛的?”
她有些幸福地点点头:“猜对了一半,是男朋友,但不是外国人。”刘明瑞八卦的神经开始躁动了:“帅吗?”
她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刘明瑞若有所思起来,嘴里碎碎念着:“肯定很帅,真好哎”
韩静诺兀地问道,“你呢?”她回答说:“我?挺好的呀。”
韩静诺知道她没明白话语的意思就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伴侣?”她像是触动了心事,突然低下头。显然她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于是就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她问韩静诺:“当初你怎么没跟歆然一块儿回来?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似的。”她低下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一句话说不清楚。”说完,两人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之中。
下课铃响了,韩静诺纤细的手指在包里四处搜索着什么东西。包里的化妆品,电子产品叮当作响,她的眉头依旧紧缩。看来是没找到。“找什么呢?说不定我有。”刘明瑞话刚落地,韩静诺就一阵喜悦之色浮上脸颊,“嘿,找到了。陪我出去吸支烟吧。”刘明瑞吃惊地“啊?”了一声。曾经那么优雅高贵的韩静诺居然吸烟?
“我说,我要出去吸支烟,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红艳的嘴唇动了动,重复了一遍,这次听得很清楚。她倚在墙上,细细的高跟鞋支撑着她纤细的身体,胳膊环绕在胸前,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娴熟地夹着一支香烟。烟雾在刘明瑞眼前散开,透过朦胧的白雾,看着眼神迷离的她,样子似乎消瘦了很多。她有些看不懂韩静诺了。
接下来的一节课,至于老师讲了些什么,她们显然并不关心。知道韩静诺开始吸烟之后,刘明瑞一直没有说话。照她之前的设想,倘使有一天韩静诺回来了,她首先会唧唧歪歪跟韩静诺说着自初三那个夏天离开后的种种,以及如何命中注定上了青禾,遇到了何歆然,然后住在一起,甚至也许还会谈到徐俊申,谈到自己爱慕却无法触碰的人。
现在见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份欣喜。韩静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想着想着,她就抽泣起来,越来越激动,惊动了旁边的人:“哭什么哭,你的性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说好听点是性格软,不好听就是懦弱,迟早被身边人骑到头上!”刘明瑞看着眼前眼神犀利的韩静诺,真的是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顿时,感觉有个声音从遥远的虚幻时空飘来,那是女孩子的声音,那娇弱甜美的声音在说,
“你好,我叫韩静诺。”
“我叫何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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