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蒸汽大宋 > 第一章血河驿院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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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个时辰以前,西京洛阳,建春门外迎宾驿。

  夜稠如墨,不见星光。迎宾驿掩映在一片影绰之中,飞檐弩张挺拔,斗角重叠交错,成全了偌大伏兽的色境狰狞,只有十步一隔,高挑在杆上的灯笼微火,才摇曳出些许血色旖旎。

  迎宾驿占地广袤,前后八进,有房八十间。牌楼、照壁、鼓楼、厅房、库房、廊房、马房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还建有一座小佛堂。不过,急递铺并不在其中。

  紧邻迎宾驿东南角的那五所低矮瓦房二进院子,才是洛阳西出东京汴梁,传递羽檄文书的要地所在。急递铺是前铺后院格局,正屋临街,屋后第一进左右厢房是铺兵舍间及库房,第二进则是马棚和柴房。文书递送至此,在正屋进行交收及画押回历,然后铺长将文件交给当值铺兵。铺兵至马棚牵马而出,悬铃提械,奔往下一铺所,如此则遐迩相联,脉络通通,朝令夕至,声闻毕举。

  右厢房之中,躺在简陋木板搭成的床榻之上,杨黯忽然心有所警,攸然睁开眼睛。铺长王十手箕如爪,疾如闪电般一把握住他的嘴,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王十大他许多,长得精瘦,若是披散开头发,活脱就是穿了衣服的长毛无尾猴。他平日惫懒,全身如没了骨头,走到哪里歪到哪里,如今却缩身矮腰,似在戒备着什么,全身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气。

  杨黯拨开他的手,放松身体,尽量不发出声音,缓缓坐起。黑暗之中感官比往日敏捷百倍,鼻子抽动,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他不禁奇怪,急递铺定员五人,两人值夜。此时铺中只有他和王十两个人,这血腥味是从哪里传来的?难道是有人在后院盗马杀马?他下意识瞄视四周,窄陋的屋子里除了两张床榻,一张木桌,别无它物。这才想起所有长枪兵器夜间都收在西厢。

  王十点点他的腿,然后往门口指了指,杨黯微微点头,跟在他后面。两人不出声息地移动着,掂脚屏气如两只大马猴。

  夜间当值,睡觉本不应当。不过太平日久,令禁松驰,也从来没有人来查。只是当值的人都有自觉,向来合衣而卧,门不上拴,以备有紧急军情文书急递。

  王十将门无声地推出缝隙,探头出去,左右观望。杨黯跟在他后面,什么都看不到,反而紧张,生怕门后有人,一刀将王十的脑袋砍落,下一刻,前面这人就变成了尸体。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名感应就在这时突如其来,杨黯浑身一悚,仿佛听见无数哀鸣惨嚎,熔于一片火海焦垣……杂识一现而隐,回神见守在门口的王十回头招了招手。

  两人一溜烟穿过院子,打开西厢,人手擎了一把长枪,心中稍定。

  急脚递的长枪都是制式兵器,州中匠师打造。与东京匠作司的那等精良兵器相比自是不如,但是要比起民间私造的长枪来,超出不是一等二等。开过刃的八寸精铁枪头闪着凛冽寒光,七尺二寸的白蜡枪杆韧性上佳,杆身粗约三寸余,握在手中,胆气立壮,与刚才的软脚蟹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王十掏出火石,点亮一只灯笼,恶狠狠地说:“要是让我逮着是哪个狼崽子杀马,我非杀了他不可!”

  “是不是赵飞那帮小痞子输得还不服气呀?”杨黯想起昨天和西城赵飞他们几个赌骰的事。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王十用了什么手段,反正两人连赌连赢,各自都赢了五两多银子。赵飞那伙人输得满脸铁青,最后破口大骂,踢翻了赌具,悻悻而去。

  “赌运自有天定,老子又没有耍诈,他们凭什么不服气?”王十话虽然硬,说得却不硬,眼珠乱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明显的色厉内荏。

  杨黯恍然大悟,原来他昨天真的赌钱用了手段,赶紧追问:“你用的什么手段?”

  “没有没有。哪用什么手段,告诉你了是赌运,哎呀,你不懂的。”王十赶紧撇清,转身就往后院走。

  “哎,不拘什么,赌运教我也行哎。最近手头太紧……”

  “你昨天不是赢了五两多?”

  “五两才能花几天……咦?”

  两人说话间来到后院,同时“咦”了一声。土墙砌就的马棚里,两匹黄马好端端地都在。尽管灯笼照得不太分明,可是死活还是分辨得出来的。王十用枪尖拍了拍马身,那马不满地扭扭身子,转头冲他打了个响鼻。

  “日他先人,这可真是奇怪了……”

  用灯笼照了园中各处,连阴影看不清的地方也用枪尖捅了,却什么也没发现。两人面面相觑,犹疑地回到前院。王十犹不甘心,与杨黯分头将正屋和左右厢房全都再次查了一遍,最终语气不定地说:“你说,会不会是那边?”他的眼梢飘转向西北角。那处有扇小门,通向一壁之隔的迎宾驿。

  本朝驿站初时属于军中一部,太祖皇帝当年便是驿卒出身,遂有千里送京娘的美传。不过自陈桥驿皇袍加身之后,这驿中虽还是旧称,但为避太祖讳,已经归属各州县,完全与军中没有关系了。真宗之时,北事颇紧,驿邮不弗堪用,朝中议定再开递铺,将属于驿站功能一部分的文书递送单列出来。

  名义上急脚铺也属于迎宾驿。但是由于往来多为军情机要,因此实际上急脚递都是厢军,归属兵部管辖,与驿站的驿将互不隶属。当然,人家也不把他们当自己人,谁能愿意自己有几个不受管的手下?驿将仗着官高,一有洒扫杂役就叫几个急脚递过去帮忙,轮到吃喝奖赏却将他们全都撵了回来,气得铺兵们满肚怨言。

  大抵天下双重领导的职能部门都有这种处境,不独急脚递一家。双方互不待见久矣,但是衙门太小,不得不低头。就连这个门,也是某届驿将言明为了传递方便,说开就开,完全没有事先通知,砸墙的时候,直接推倒,将原先角落的鸡窝一通压在石下。可怜那鸡的一家惨遭灭门,大小十余口连几个未抱窝的蛋一个都未曾抢救出来。

  “真要过去么?”杨黯似笑非笑,如在嘲笑王十的胆量,“袁驿将可不是好说话的人?没得他吩咐就过去,可是要受三十鞭子的。”

  王十“嗤”一声冷笑,“黑灯瞎火的,只要没被他抓现形,就算对了照面,我们硬是不认,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你若是心虚胆怯,就不用陪哥哥我过去了。明天早上打三两洛阳春请我怎么样?”

  “开玩笑,大半夜的,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下,走啦走啦。”

  七尺的围墙中间,榆木制成的木门不到半丈高度,任一个成年人过去都要弯腰低头。这是因为早期的迎宾驿俱是土墙,只有这么高。后来墙壁翻新,越修越高,却绝没有人通知,更没有人出钱为急递铺把门加高出来。

  王十和杨黯站在门前,闻到缝隙里散发出愈发浓烈的血腥味道,对视一眼,都觉不妙。为了方便逃跑,刚刚挑着的灯笼还留在院中,回头看去,发出幽幽光晕,衬托得这个角落更显深暗死寂。

  杨黯枪尾杵地,枪尖向前,双手握好枪身,摆好接阵的架势,王十咬咬牙,上前一把将门拉开。

  血味愈烈,一股幽寒的湿冷气息逼仄而来,粘稠的感觉仿佛露在衣外的肌肤都裹在黏滞的血海浓痰之中。门后是一条幽深的小径,两侧密植青翠矮竹,八九步外丛林掩映的尽头,一只大红灯笼高高挑在灯杆之上,在叶隙中透出血色浓郁。那是迎宾驿的杂役馆里唯一的照明灯具。

  杨黯将枪夹在腋下,枪尖斜下,微微前挑而行。

  迈出竹林,脚下就是一滞。

  院中的情景如身在血河地狱一般。视线被大片的血迹染满,红色的、暗红色的、紫红色的、黑色的,鲜血从脚下到看不尽的暗处滩滩片片,不拘何处,墙壁、地面、器具尽皆铺陈,像打碎了不要钱的染缸。头顶微晕的摇曳之下,那些血迹在黑暗中隐隐泛着釉样的迷彩。更有些看不清的小堆物体泡在血泊中鬼影憧憧,疑似是人体的软肉碎块。

  杨黯没上过战场,最多在郊外见过法场行刑,从未象今天这般离得血海如此之近。他胃中一阵抽搐,抱着枪猛扎头蹲在一边大口呕吐。

  王十阴沉着脸从他身边经过,喃喃地道:“日他先人,老子一场仗打下来也没见过这么多血。”他大步从血泊中踏过,啪啪作响,浆液溅射而出,又不似水流的那么畅快,黏滞得让人心慌。熟皮靴几步便洇成紫红色,他站在灯笼下,枪尖蓦然随身体转向一侧,喟然叹道:“李古这小子,我早就让他少吃点,少吃点,他就是不听。你看,吃亏了罢?若是再瘦一点,是不是就能翻墙跑路了?”

  杨黯吐完起身,刚刚来到王十身后,顺着他的目光一瞄,正看到杂役院和他们关系最好的李古趴在墙上。不,不是趴,应该是“嵌”进去的。他仍然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只是本来应该立体的造型,仿佛被人硬生生摊成了平面。墙的另一侧就是急脚递的马棚,他应该是想要翻墙骑马而逃,只是在途中就遭遇大力撞击。或许是撞击力道太强太快、太过集中,李古的肢体以奇妙的型态并入进变形的墙面中,融合成静止的瞬间,胸腔、颅骨、腿骨等等从血肉中支棱而出,如同血浪中不屈的白色礁石,狼人戟出的悚然兽牙。

  红黑色的血浆,混着黄黄的膏油与奶白色的浆液,缓慢地滴落在地,声音清晰可闻。或许是躯体爆裂的一瞬间,被巨大的力量封在贴墙一侧,如今才渗漏出来,溢出的体液流得异常缓慢,仿佛时间仍然停滞在当初。混合了脂肪与血腥的异味甚至压过了马棚的骚臭,离得老远依旧入肺泌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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