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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6月。楚省，五峰，弯潭镇，茅庄村，五组。
325省道沿着弯潭河，穿过大山沟壑间的茅庄。弯潭河从东到西的呈S型，从刘家坪流到茅庄五组，是大山间这一段难得的平畈。这平畈东边的一块是刘家坪，西边的一块就是茅庄五组。两块平畈加起来大约两百多亩良田，是茅庄村五组的当家田。五组的小组暴屋（嗮场兼仓库兼办公）就座落在S的中弯，325省道边的山脚。暴屋是一间三正两偏的石片屋。原来刷了白灰的正墙上，白灰已经被岁月染成灰黄，但灰黄色的墙上还遗留着依然鲜红的：农业学大寨和毛主席万岁的两条标语。此时，就在这标语前的嗮场上，几十个人杂乱的坐在板凳上开会。在众人的吆喝声中。
郭小山依然穿着肩上补布的旧衣服，从一条板凳上站了起来，对四周拱着手笑道：“乡亲们！山娃子感谢你们昨天的接风酒！（众人哄笑）你们为了我杀了头猪，（众人哄笑）用过年的礼节把我迎回了家。（众人哄笑）包谷酒喝了，片片肉吃了。乡亲们的盛情，山娃子我接了。（众人哄笑）昨天我是客。今天我主人了，所以，我就不将客气了。”（一方脸浓眉的小伙子站起来喊：“快说！”一红脸汉子吼道：“闭嘴！让山娃子说。”）好！我就直把的说了。四年前，是你们把我送到了大学。四年里，是你们从嘴巴逢里抠出钱来，供我读书，让我学好本事，回来改变家乡的面貌。今天我回来了！（场上掌声与哄声、笑声响起）回来和乡亲们一起，把我们茅庄来个改天换地！”
在众人的掌声和叫好声中，一个瘦巴巴的矮个老人站了起来，咳嗽了两声后说道：“山娃子！你不要再日弄我们了。你个大学生，怎么会留在茅庄呢？”
郭小山一愣：“二大爷！我真没有日弄你。我真的分回镇里了。”
二大爷一扬瘦胳膊：“山娃子啊，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是我们镇子里第一个读了大学堂的大学生啊，我们茅庄五组留不住，我们弯潭也留不住。”
郭小山嘿嘿一笑，雪白的牙在六月的太阳光下，闪着白光：“放心！二大爷。我山娃子今天把话放在这儿：我们五组面貌不变，我们茅庄面貌不变，我们弯潭面貌不变，我不走。”
众人哄地站了起来。二大爷瞪着郭小山看了好一会，老脸欢欢的一笑，手一指：“好！我们山娃子没变。老子相信他的话。”众人掌声叫好声一片。
郭小山对乡亲们四处拱了拱手后说：“既然乡亲们相信了我，我就请乡亲们答应我个要求好不好！”
二大爷手有力的一摆：“说！”
郭小山脸严肃的一板：“那就是请你们听我的。哪怕是我叫你们把房子扒了，你们眼睛也不能眨。行不行啊？”
场下一阵沉默。一群小伙子、姑娘们率先喊了起来：“行。我们听你的。”二大爷往板凳上一站。看着全场喊道：“老子豁出去了。老子也听你的。你们听不听啊？”“听。”场下一片响应。
“好。”郭小山兴奋的往板凳上一站，挥舞着双手：“乡亲们！我们茅庄村有一岭二尖四面坡，五湾三山两条河，占地35平方公里，每平方公里只有45.7个人。我们1600个茅庄人，有750个壮劳力，现有2500亩耕地。这些耕地基本上沿着两河而布。那些远离公路和河流的地方基本闲置。可我们的资源十分丰富，就说药材，我们在七十年代，就出了种药材的万元户。可惜交通不便，让大片的山地空在那儿睡大觉。我们只能在2500亩耕地上种包谷，亩均年收入不到300块，所以我们穷。”
一莽汉子扬起烟锅喊道：“格老子的，就是啊！老子为喝你的接风酒，就跑了15里的山路。山里的药材多的是，可老子力气再大，也只能背300斤。山娃子，你说：我们该哪门办？”
“修路。”郭小山手一挥：“要致富先修路。可修路是要钱的。我们没有钱，就先走三条路。”
“哪三条？”二大爷急了，抢起了郭小山的话。
郭小山一笑：“一、我们五组沿公路两边田，大概有两百亩，先拿出一半来种萝卜、白菜。一亩萝卜万把斤，可卖千把块。一亩白菜也是万把斤，也是千把块。一亩球白6000多斤，卖个1200多块。种菜一年可以两季，二月尾一季，六月底一季，两季一亩就可以搞个两千多块钱。我们留一半的钱下来修路，一年就是10万。（场下有人喊：“那个会种啊？”“我们没本。”“卖给那个哦。”）嘿嘿。听我说！种菜的书我买回了。种菜的人，我前年就喊狗娃子到宜都学了。狗娃子！”
一个憨憨的壮小伙，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对乡亲们四处点头说道：“哎！乡亲们。简单，简单。我都学会了。我保证你们都会种，比种包谷好搞些。”
在乡亲们的欢笑中，郭小山说道：“技术算狗娃子的。韩国的种子我已经买回了。化肥供销社就有。这都算我的本。乡亲们到了10月卖菜的时候，就用菜抵给我。放心，你们种的菜，归我包卖。你们只要按要求，把菜种好就行了。”
一个精悍的大妈站了起来：“山娃子！你打小就吃老子的腊肉。这么好的事，老子也要种。”
“二大妈！”郭小山赶忙从板凳上调跳下来，走到二大妈跟前笑道：“别急。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住在葱园，那里可有万把亩高山草场可以种菜。可现在没有公路，等我们把路修通了，你想种多少，就种多少了。”
二大妈啪地一声，拍了郭小山脑壳一巴掌：“老子现在要种。”
郭小山一跳：“二大妈！一亩万把斤，葱园到公路最近的有30里，一个人一天只能背出400斤，光背菜就要30个人背一天，划不来。”
二大妈正要反驳。二大爷急了：“你个婆娘打什么岔！还有两条路呢，听他说。”二大妈翻了翻眼睛，气哼哼的坐下。
郭小山笑了笑：“第二条路就是种药材。药材值钱，一个人一天可以从独山背出400斤，最便宜的也可以卖800块。药材又好种，独山那荒废的就有五百多亩。我们请杨大叔负责，带20个人把药材搞起来。今年不说多的，搞个300亩没有问题，收它个4万斤干药材可不可以啊？”
莽汉子杨大叔站了起来：“我们可以搞5万斤干药材，卖个10万不成问题。我们只留3万就行了。其它的拿出来修路。”
“好。”郭小山大声喊道：“杨大叔和狗娃子，今年就解决了15万。我们修通葱园到卜地界的10公里毛路没有问题了。到明年我们最少可开1500亩菜田，我们五组就靠种菜，年收入就可以突破300万，刨去成本，还有160万。人均1000块了。”场下掌声一片。
二大爷拍着、拍着巴掌，突然一震，喊道：“山娃子。听你这么一说，明年再把独山到大堤的公路一打通，就可再得3000亩药材，又是几百万，我们五组人均就要过两千块了。”
“就是啊！”郭小山夸奖道：“二大爷就是二大爷，不愧为我们的组长。”
“你少给我戴帽子。快说第三条路！”二大爷急吼吼的道。
郭小山杨了杨手：“第三条路就请二大爷挂帅，搞养殖。”
“养什么？”二大爷问道。
郭小山掰起指头说道：“一养猪。带着妇女，每户先养5头猪，我们五组有60户，就是300头，一头卖它200块，就是6万块。二养鸡，每户养50只，就是3000只，每只卖10块，就是3万。三养石蛙。这个最值钱。我打听了一下，在武汉每斤卖到15块以上，还缺货。我们茅庄最好的地是赵家坪，但我们五组的蛟儿湾也不错，可以养个上五万只。一只斤把左右，每只就是十块跑不脱，五万最少要卖50万，刨去本，留个40万没有问题。当然这是计划。因为石蛙我们都是没事捉来吃的，还只有孩子们吃。二大爷，这事先把沟溪边的石蛙捉来，养在网子里。你带人编竹篓，100斤一装，凑到50篓，我就发到武汉卖去。不管哪个，捉一只来给一块钱。”
二大爷想了想：“要是在网子里养死了，算哪个的？我看还是找个人来负责。”
“是啊。”郭小山叹了口气：“我这里到有本养石蛙的书。可我还没有想好哪个来学着养。”
“我们来。”一个圆脸盘的凤眉姑娘站了起来说道：“小山哥。我们三个今年刚下学，正准备到外面打工呢。你看我们三个行不行啊？”
郭小山笑了笑：“这石蛙丑兮兮的，太难看了。还要养蚯蚓喂它们。只要你们不怕，我和二大爷到是拍手欢迎！向春梅，你可要想好?”
向春梅胸一挺：“我们想好了。”
郭小山一笑：“那田秋菊和覃山花呢？”
两个小丫头赶紧站了起来，学着向春梅：“想好了。”
二大爷嘿嘿笑道：“丫头们，我派二姑和三婶两个给你们打下手。”
三个丫头赶紧对着二大爷说道：“谢谢二大爷！我们保证学会。”
二大爷哈哈大笑：“好，好。山娃子，真不亏是大学堂学出来的。老子再说一遍：那个狗日的敢不听山娃子的，老子就揪他吃饭的家伙。听好，从明天起，就按山娃子的搞。山娃子点了名的几个留下来，老子们再斗斗。余下的人，到一边等着，还有顿中饭吃呢。现在散会！”
六天后。夏日的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岭上露出半边脸时，郭小山就已经走出暴屋的大门，站在了嗮场上。他眯着眼看了看东山的太阳，头一扬唱到：
红日吆刚刚哦串上了山顶上，哥哥吆就背起哦背架上山忙，
接着郭小山的歌声，一串女高音天籁般的响了起来：
背起了那个背架架哦，哥哥哟要到那个弯弯去？
郭小山一吼：“梅啊子！”吼声刚落，屋后笑咯咯的就串出向春梅、田秋菊、覃山花三个丫头。郭小山指着她们问道：“这么早，你们跑来干什么？”
向春梅笑呵呵的：“狗娃哥要我们早点来拿菜种子。”
覃山花笑咪个眼，羞羞的说道：“二大爷说：要我给山娃哥做早饭。”
田秋菊特崇拜的说：“山娃哥，你唱的好好听哦！”
郭小山无语，只好扯开话题：“你们不是养石蛙的吗？”
“石蛙还在山里呢！”“二大爷要我们先帮忙种菜。”
“狗娃哥说：我们女娃子手巧，让我们点种。”三个丫头山雀般的叽喳着。
郭小山蒙了，只好摆摆手：“停、停、停。去屋里桌上把哪个写着洋码字的纸箱子抱出来，哪是今天要下种的萝卜种子。我们到刘家坪下田去。我早饭已经吃了。看！狗娃子他们已经来了。”
四个人向东边一望，果然东边河畔的坝子田里，十几个人赶着两头牛，正在田头忙着。郭小山赶忙向田里走去。
已经平整好的田里。两头牛被套上铁犁，一东、一西分别的被人赶着，从两头打着种沟。狗娃子跟在犁后头喊道：“三叔，你要注意只犁半扎深。牛娃子，你听好！两垄之间不超过半步。”
两人回到：“晓得。你格老子的说了千把遍了。”
狗娃子哈哈大笑：“我是怕你们骚搞。这种子老贵呢，是韩国进口的。山娃子通过关系，才从武汉搞来的。晓得啵，20块钱一筒。”
几个丫头每人拿一筒种子正准备点种，一听狗娃子的话，就不敢下了。覃山花胆怯的问：“狗娃哥，这么金贵，还是换个人吧！”
狗娃子嘿嘿笑道：“那个有你们过细，换那个哦？下种，别怕，有我呢！注意点，每窝点个3到4粒，一脚远一窝，就行了。点后用脚一踹，把土踹实。哎！你们浇水的注意，一瓢水浇三窝啊！”
三个浇水的妇女哈哈笑道：“你个狗日的狗娃子，还真他妈的像个技术员。晓得了。你放心吧！”
郭小山挑着担水，吱嘎噶的走来。几个妇女笑着喊道：“山娃子，你这嫩肩膀还挑得了水吗？别压肿了，晚上偷偷哭哦！”
郭小山放下担子打着趣：“放心吧，嫂子们。我可是钢筋铁骨。在大学里我也是天天搞事的。”
狗娃子跑了过来帮着郭小山，将水桶提到田里。边提边说：“山娃子，你还不放心我？我真的学会了。你还是到别的地去吧！”
郭小山提着桶水往田里走：“我才搞了五天，你就赶我走？”
狗娃子嘿嘿傻笑。赶牛的三叔说道：“不怪狗娃子。是二大爷说的，不能让你下田。你是宝呢，把你累坏了，那个来带我们致富！你听狗娃子的吧。”
向春梅笑道：“山娃哥。你歌唱的好，给我们唱歌鼓劲好不好？”
郭小山感激的摆摆手：“我还没有这么娇贵。你们放心吧，几担水还没有问题。你们看我挑了好几天了，一点事都没有。”
正说着，一个人急呼呼的跑到田边喊道：“哪个是郭小山？”
“我啊。你是那个？”郭小山疑惑的看着来人。
来人一笑：“你就是回乡的大学生郭小山？”
“是啊。你是？”郭小山杵着扁担看着。
来人看了看郭小山：“我是镇里的司机老田。田书记喊你到镇里开会呢！你回乡几天了，也不到镇里报道。镇里人都好奇呢。”
郭小山嘿嘿嘿地笑着：“不是田书记不在嘛。我才在家里休息的。”
狗娃子急了：“田书记该不会把山娃子搞走？哎，哪个雷娃子，你跑快点，喊二大爷来！就说镇里要喊山娃子走。”
老田一笑：“你们那，真以为就能留个大学生？告诉你们吧，郭小山是县里分到镇里的干部。有大出息的人呢！”
“啊——！”众人张大嘴巴，都惊讶的看着郭小山。
郭小山叹了口气后宽慰道：“别张这么大个嘴好不好？我是镇里的干部不假。可我也是茅庄的人。干部也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前几天说的，你们一定要照着搞！我会随时回来检查的。狗娃子，你把我的话告诉二大爷！不按我说的搞，我真得要扒你们的屋地。记好没有？”
狗娃子领着众人齐声答道：“记好了。”
郭小山拍了拍身上的土，笑道：“田师傅，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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