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武出人意料的坐在孙央婉的座位上，慢条斯理的在看着孙央婉桌上的文件。赵林扫了一眼凌乱的办公桌，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他还有闲情讶异的想着孙总的办公桌一贯井井有条，今天怎么跟遭了台风似的。
赵林站在办公桌前，杨天成完成任务后就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就剩他和杜宣武。他旁边就是一张椅子，但是杜宣武没让他坐，只是沉默的不停看着文件。赵林渐渐不自在起来，房间里的空气象是被灌了水银，沉重的直往下坠。
杜宣武终于从文件里抬起头来，赵林顿时吓了一跳。杜宣武原本圆滚滚的脸庞竟然凹下去了一块，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是不是在和杜小每谈恋爱？”杜宣武突然开口说道，声音沙哑郁结。
赵林更加吓了一跳，全公司都不知道他和杜小每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最不该知道的人却知道了？
他从接受杜小每的时候就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一关，他也没想过要逃避。只是他的计划不是这样子的！想来小每也不会破坏他们的约定，主动向她爸爸坦白他们的事。那么还有谁知道并且会泄露给杜宣武呢？
杜宣武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在赵林的身上盘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每一个轻微的颤动都不放过。他看到了赵林的惊讶，还有慌乱，也看到他的思索，以及渐渐的平静。杜宣武以为自己的想法终于得到了证实，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象非洲草原上潜伏在草丛中慢慢靠近猎物随时准备伸出利爪的狮子。
赵林点点头，平静的说道：“是的……”
然而杜宣武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林感觉到了屈辱，他的脸慢慢涨红，杜宣武居高临下如同法官审判犯人的口吻让他十分反感和厌恶。也许他没有财富，也没有背景，但是他有未来！难道你杜宣武生下来就是老板？！白手起家的绝不会只有你一个。但是他还不想和眼前的人起冲突，毕竟他是小每的父亲。
赵林艰难的咽下一口吐沫，也把满腹的雄心和牢骚一并吞下，“大概春节后吧。”
杜宣武这回没有打断他，但他什么都不想再说，不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多少会有些挑衅的意思。而杜宣武慢条斯理的用手里的钢笔敲着桌子，一时也没有说话。
“是孙央婉让你去追求杜小每的？”杜宣武手里的钢笔一收，问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放屁！”赵林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也顾不上眼前的男人既是他的老板将来也有可能成为他的长辈，粗话脱口而出。
杜小每是他的爱人，心头的珍宝。虽然他承认之前确实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顾虑，但是自从她救了他的母亲，又毫不犹豫的向他袒露了心迹，他已经彻底融化在了爱情的美妙和温暖之中。他全心全意的工作，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只是为了在将来他和她要走的那条注定不会平坦的路上，多一些资本可以来呵护她，避免她受到太大的伤害。
而孙央婉，对他有着知遇之恩。如果不是她的提携，他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通过奇迹一般的三级跳迅速升迁到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的岗位上？他是一个感恩的人，虽然从没有在口头上向她表达过。
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轻飘飘的在一句话中同时侮辱了他的爱人和恩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绝不会放过。至于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杜宣武被赵林激烈的反应弄得愣怔了一下，按照他的逻辑推导，赵林的反应不该这么强烈啊。贼，不论心理素质有多好，总还是要心虚的。难道他真的想错了？不过……杜宣武的眼皮耷拉下来，一个穷小子，错了就错了！宁杀错无放过！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刀百元大钞，整好一万块，扔到赵林面前。他用余光瞟了赵林一眼，又拿出一刀。停了一会儿，再拿出一刀。
整整三万块钱堆在桌子上，崭新的票子上面还留有油墨的味道，说不出是香是臭。在他的心中，钱一向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衡量人心，考验人性，甚至收买一切。
“把这些钱拿走，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杜宣武的语调很轻松，似乎从肩膀上拿下了一副千斤重担，往后一倒，靠在孙央婉的那张相对他的身形略显纤细的真皮座椅上。手指熟练的一弹，一支软中华落在他的嘴里，打火机跳动的火苗将他的脸映得一阵红一阵白。
赵林向前走了两步，快要抵到办公桌前，头低得很低。从杜宣武的角度看过去，赵林似乎快要趴在桌子上了。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吧，他淡淡的想，不知怎么心底涌起一些不合时宜的感概。
“请把你的钱收起来吧。不要再侮辱我和你的女儿。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只值这么多钱。但是我告诉你，在我的心里，我和小每的感情无价！我的尊严更是你用再多的钱也收买不到的！”
赵林的语气相当淡漠，但从他抬起的额头上跳动的青筋可以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来克制自己，才没有把桌上的钱直接砸到杜宣武的脸上。
杜宣武愕然，任由烟灰跌落桌面。他看着赵林喷火的双眼居然产生了一丝畏惧。他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赵林不屑的转身走向门口，同时传来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老子不干了！”
杜小每穿一件白底蓝花的睡裙，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睡裙大概是前些年做的，有点小，她雪白的胳膊和大腿都露在外面，白色的肌肤上带着少女特有的粉红，下面隐隐能看到青色的筋脉。她的眼睛略带红肿，显然是不久之前才哭过的样子。
原本精致的卧室被弄得乱七八糟，象是台风过境一般。到处是散落的大小物件，连梳妆台都斜斜的靠在墙上，上面的化妆品已经掉落了大半在地上，也没有人去收拾。
周禾在外面敲了敲卧室的门，然后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看到房间里的惨状，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蹲在地上开始收拾。
她边收拾边说道：“小每啊，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杜小每不说话，也不动，披头散发的造型看着挺瘆人。周禾大致收拾了下房间，没听到杜小每的声音，疑惑的走上前去要摸她的额头。
杜小每象被惊扰的小兽，猛的一甩头，红肿的眼睛瞪着她妈：“你要干嘛？”
听到女儿恶狠狠的语气中气十足，周禾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大怒，指着杜小每说道：“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偏偏你个没良心的还不领情。你说我要干嘛？！”
“你把我关在屋子里就是为我好？”
杜小每从昨天开始就被软禁在家，手机也被她妈没收了。她妈温言软语的劝她不要犯糊涂，趁早和那个叫赵林的穷小子断了。又以自己举例，说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当年如果不是有周谷的接济，说不定她早就带着杜小每离开她那个不靠谱的爸爸了。
杜小每百思不得其解她妈是怎么知道她和赵林的事的，于是刚开始还和她妈虚以委蛇的支支吾吾，希望能套出到底是谁出卖了她。谁知道她妈对她和赵林的事情如数家珍知之甚详，却对消息的来源只字不提。
周禾当然是一片苦心，她不想让杜小每以后恨她的亲舅舅，所以绝口不说周谷半个字。杜小每也绝不相信周威会出卖她，况且她自以为平时在表哥面前掩饰的很好，周威或许隐约能猜到，却不可能象她妈知道的那么详细。于是两个女人越说越说不到一块儿。
杜家的两个女人都不是好脾气的主儿，在外人面前或许还能掩饰一二，面对自己人反而没有了顾忌。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炝了起来。平时这种时候全靠杜宣武灭火，偏偏昨天杜宣武因为应酬到太晚，晚上直接住外面宾馆没回来。
母女俩吵了一天带半夜，也都累得不行。把女儿的房门反锁后，周禾就先去睡觉了——虽然住六楼，因为有防盗窗她也不怕杜小每会跳楼。
杜小每一夜没睡。一想起赵林，还有她妈的态度，就愁的长吁短叹。虽然没有以泪洗面，却也抽抽提提的掉了好些金豆子。就算还没把她妈当成仇人，却绝不愿意妥协。
一句话没说完，杜小每的眼泪就下来了。温暖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眶流出来，在雪白娇嫩的脸颊上汇聚成两条小溪，潺潺的流淌。
“都什么年代了？还要搞包办婚姻这一套啊？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们的亲女儿……我没谈恋爱的时候，你们总给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可你知道吗，那都是一些纨绔子弟，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
“赵林有什么不好，穷又不是他的错，我爸和孙总都挺欣赏他的……你嫁给我爸的时候，他有钱吗？他能白手起家，别人就不行？……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
周禾听着杜小每哽咽着断断续续的长篇大论，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庞上晶莹的泪珠，心头倒是渐渐有了一丝不忍。那些青葱岁月里尘封的往事一点点的浮上心头，谁没有年轻过呢？
规定一个年青人要走的路，大概是最残忍的事情吧。因为年轻的灵魂最需要的是无拘无束的天空，而不是被锁链约束在地面，哪怕是黄金打造的锁链……
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听铃声是杜小每的电话。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周禾的遐想，也让她那颗世故了太久的心瞬间恢复了冷硬。她匆匆跑到客厅，临走还没忘记顺手锁上了卧室的门。
杜小每那部红色的诺基亚6150在客厅的茶几上不屈不挠的响着，悠扬的铃声重复了太多遍便如同盛夏那聒噪的蝉鸣，让人一阵阵的心烦。她之所以没有关掉杜小每的手机，是因为不想影响到杜小每的正常工作。听周谷说她现在是总助了，万一公司有下属要向她请示工作却见不到人又打不通电话，会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是一天一夜都没电话打进来，现在又是谁要找她？周禾想着如果是公司的事情，她就推说杜小每身体不舒服正在家里休息，想来也能够交代过去。拿起电话，联系人显示的是“亲爱的”三个字。周禾的眉头皱了起来，再细看号码，可不就是赵林那小子的。
周禾愤怒的想砸了电话，深悔昨天一时心慈手软，没把手里的这个祸害给关机。这时杜小每不知是否跟赵林心有灵犀，没命的用手砸门，一面喊着：“妈，快开门！把电话给我！”
周禾等了一会儿，手机不响了，她偷偷松了口气，走到卧室门口说：“每每，没什么事儿，是你们公司的号码……”
还没等她说完，拿在手里的诺基亚又响了，吓得她一哆嗦，好悬没把手机甩出去。杜小每的喊声里都带上了哭腔：“你别骗我了，我给他设的铃声和别人都不一样。你赶紧开门，他这么急着找我，肯定有急事……”
周禾手忙脚乱的摁下了红色的拒绝接听键，想狠狠心把手机关了。屋子里的杜小每听到铃声断了，开始用红木的衣帽架“匡匡”的砸门。周禾一边惊讶于女儿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边知道这扇门是关不住她的。她说的对，毕竟是法治社会，即使亲生父母也没有权力把成年的儿女关在家里，那叫非法拘禁。
周禾热锅蚂蚁一样在卧室门口转来转去，一时间竟然想不到任何主意。耳边听着女儿砸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她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女儿已经不哭不叫，眼看是铁了心要反出这个家了。而电话铃声有一次响了起来，依然是那个号码。
她的眼光掠过厨房的时候，看到墙上挂的一溜排各种刀具，眼前突然一亮。
杜小每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她也顾不上擦一擦。原本她的设想是跟妈妈慢慢磨，她了解她妈，脾气不好但是内心还是善良的，她相信水磨功夫能起到效果。可是赵林的电话一进来，她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她无法忍受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身影，感受不到他的体温，终日没有他的缱绻。她承认她已经着了魔，中了毒，被下了蛊。如果爱情是火，她就要做那只飞蛾，无怨无悔白首不相离。
“别砸了，我来开门。”
她妈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似乎音调有些扭曲，又有些什么别的不同寻常的意味。不过她没时间考虑那么多，气喘吁吁的停了手，把砸的乱七八糟的衣帽架扔到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口。
她看到周禾的时候，惊呆了。
周禾左手拿着还在响着的手机递到她的面前，右手握着一把半尺长的水果刀，绕过脖颈抵在自己左边的大动脉上。
“告诉他，你不会去见他，也让他不要再来找你。”
周禾的声音嘶哑阴沉，象是嗓子里有一只刚从地狱放出来的恶魔，控制着她的声带在说话。
恶魔有一双无所不能的翅膀，会飞到人的心里，知道你所有的弱点跟软肋，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你最大的伤害。
恶魔从来不建设，只破坏。破坏人世间的一切美好和美丽的事物。它要把人间毁灭给你看，让你要么跟人间一起毁灭，要么跟它一起毁灭人间。
杜小每耳边一直响着手机那段铃声，一直响一直响。到后来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在幻听，其实空气中并没有这段旋律的振动。
然而她的眼中一片混乱。妈妈的影像象是无数黑色的沙粒组成的幻象，不停的崩塌，又不停的重组。可是水果刀那明晃晃的刃口却是真实的存在，闪耀着令人心悸的寒芒，随时准备噬血而归。
妈妈把她推到了悬崖的边上。不论是她一跃而下，在嶙峋的海岸礁石之上撞得粉身碎骨；还是前进一步，跌入荆棘密布的陷阱摔得头破血流，都没有区别。但是她必须要选择，要她自己的命，还是要她妈妈的命。
她了解她的妈妈，不论是她对于贫穷和赵林的厌恶，还是此刻架在她大动脉之上刀刃的锋利，都没有丝毫的虚假。她不知道妈妈是如何在那样短的时间之内确认了那把水果刀具有最锋利的刃口，也不知道妈妈如何准确的了解到自己的软肋。
她只知道，一心为了她好却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的妈妈，成功了。
她颤颤巍巍的接过手机，似乎这样微小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她按下接听键，装作没有听到电话那头赵林惊喜而又激动的声音，也装作毫不在意他在那头用激越的口气要说的话，她只是用尽全部的力气装作淡淡的说道：“最近你别来找我，我也没空见你。”
她摁下挂断键，任由手机如同自由落体一般跌落。
红色的闪电在虚空划过一道难以愈合的长长伤痕。
“嘭”的一声巨响，手机机身和电池分离。丑陋的电池后盖飞出去老远，象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妄图在泥沼之中找到一条生路，然而蹦跶一圈之后，无奈的垂头认命。
她也跌落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白色的睡衣层层叠叠的覆盖在她的身上，既象洁白的婚纱，又象是开满了蓝色小花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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