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距离陆双骏正式答应合作两个月,在斑奈塞星四十二号探索队的旗舰高豆号上,章希如跟琳琅、布朗丁和席瑟一起做过健身,又回到分配给自己的单人套房里洗过澡,刚刚在套房的小厅坐下来,独自边看地球上的电视节目边吃斑奈塞星下午茶。
当陆双骏这位「地球英雄」出现在屏幕上时,章希如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上不明材料的碟子,随便点点头算是招呼,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平静问:「陆先生,你要找布朗丁?」
这段时间,陆双骏隔三岔五地打电话给章希如,不外乎找布朗丁拿些斑奈塞星数据来「泄漏」,她已经不会再紧张地期待对方会给她带来好消息了。
「章小姐,这次我找的是你。」
陆双骏早已习惯章希如的淡漠──除了当初见面游说他和李建业时,语气中隐有一丝激动外,她说话从来都是理性而冷静──他也习惯了面对她时公事公办,实际上这也的确是一件公事。
他微微一顿,语气依然严肃,「基于现时学术界广泛认同生态球工程有一定可信性和可操作性,地球联盟已经决议派员与斑奈塞星展开深入谈判磋商,商讨工程价格及具体交易章程等实际问题。」
章希如点点头,嗯了一声,目光淡淡地望着屏幕上的人像,似乎等待对方说出下文。陆双骏却不再说什么,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这般无声四日相对半晌,章希如才蓦然反应过来,脸上的淡漠转为惊喜,语速也快了起来,「陆先生,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陆双骏望着章希如的眼神变得柔和,微笑着点头。「章小姐,我甚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章希如也不问他是怎么办到的,只是脸上露出了真心的喜悦,兴奋的红晕冒上白晢的双颊,「陆先生,太感谢你了!今天是公元二五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你为人类的努力奋斗必将载入史册!」
「章小姐,你呢?」陆双骏轻轻问。
「我?」
「章小姐,你的努力也许会湮没于历史之中:我请求Wesley──就是李建业──为我佐证时,自作主张让他隐瞒了你的存在和功劳。也许,」陆双骏勾起唇角,「你会比较希望我们将你这位幕后功臣公告天下?」
「不,陆先生,我要谢谢你的体贴才对。我更愿意远离公众的目光和镁光灯【注一】的笼罩。何况,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瞒着联盟找上你们而已。」章希如摇摇头,脸上原来惯常的社交式笑容被真心的感谢融化。
在陆双骏的和颜悦色中,章希如蓦地「啊」了一声。
「对了,相信摩路士──旗舰那位副官先生──很快便会来探访斑奈塞星人了。有甚么话需要我跟你们对上吗?」
陆双骏轻笑一声,「章小姐,你冷静得真快。」随即正色,认真回答章希如的问题。
陆双骏说,地球联盟给摆了一道,绝对不会甘心。联盟表面不反驳还附和他的公开说辞,但心中并非真的相信,肯定会命令摩路士探听来龙去脉、搞清楚是哪个势力搞的鬼。他让章希如尽可承认曾为他和布朗丁在斑奈塞星特产的交易上担任翻译,但由于详情是商业机密,她根据专业操守,不可向第三方透露一星半点。
「总之不论甚么问题,你一律推给我和布朗丁。记住,你要摆出一副茫无头绪的样子,『十问十不知』。」【注二】
章希如正认真地边听边点头,忽然有舰内通信请求的提示音。她歉然一笑,按键保留跟陆双骏的通话,暂时对他屏蔽房间里的影像。
陆双骏对着章希如当初因着研究房间功能时因为好玩而设定的让对方在等候通话时欣赏的画面,瞧着一点微光演变成漫天星斗,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控之内的悠然笑意。
不出陆双骏所料,在漫天星斗爆出柔黄光芒后、章希如的影像再次出现时,她双眼奕奕有神,连语调也因着兴奋或紧张而变得急速:
「陆先生,地球探索队那边的旗舰打出了讯号,提出探访斑奈塞星人,斑奈塞星人已经准备接待。我要过去当翻译了。今天晚上我再找你,你甚么时候方便?」
「十点半以后吧。章小姐,希望一切顺利。记紧待会对着地球联盟的人,听到消息要表现出轻微的激动。」
挂断后,陆双骏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似乎还能看见章希如那双闪亮如天上星辰的眸子,一时间他彷佛也被感染得满心喜悦。
地球有救了!所有人类都像他们这么高兴吧。而这完全因为,一个名不经传的年轻女孩亲自游说他这位香港陆家掌舵人在不明朗的投资上下重本,并且成功了!说实话,连他自己也深感难以置信啊!
傍晚将至,负责安睦集团内部事务和总裁陆双骏的个人私务的助手安非敲门进来,「Lewis,差不多是时候去庆祝酒会了,我这就去接梁小姐。」
「我今晚约了秀玥吗?」
安非翻了翻白眼,「Lewis,这不是地球联盟上午召开记者会后,你让Edward也召开记者会并安排酒会庆祝时,特地让我邀请梁小姐出席,说晚上要『好好放松』的吗?」
「不管怎样,Andrew,我晚上临时有事,你跟她说今晚只是酒会,约会改明天吧。」
「可是梁小姐是特地从上海飞过来赴约的……」
陆双骏摆摆手,「约会那十万和机票的价钱照样给她。」
「可是我跟导演说为庆祝地球有救,老板决定停机放假一天、让大家也庆祝庆祝,梁小姐才能抽出一天时间飞过来赴约的。Lewis,别说改明天,就是要改随便一天,她都要等这套刚开拍的电影剎科……」
陆双骏打断安非,语气变得不耐烦,「那给我约别的女人好了,上了床还不是一样。」
话说到这份上,安非也无话可说,只得叹口气出去。
梁秀玥这段时间正在上海拍戏,根本难以赴约。是Lewis上午的时候说今晚暖床的女人他不要其它情人,他才编了这么一个借口,让现场全体工作人员都放假。梁秀玥之前还问他「陆公子是不是要跟我庆祝生辰」呢,待会他该怎么开口?
梁秀玥是一年前才崭露头角的一颗电影明星,凭着在著名导演冯创的作品《张曼玉传奇》中担纲饰演主角──端庄优雅的张曼玉──而国际驰名。梁秀玥走红后,Lewis纵然已经在各种场合偶然碰过她好几次,不过还是一个半月前,Lewis才真正注意到这个人,并觉得她颇合眼缘(直白一点,就是会对她生出欲望),于是让他与她洽谈签下情人合约。
除了让梁秀玥当了八、九次舞会女伴外,Lewis跟她只在床上约会过两次,她就因为参演的新电影开拍而去上海了。才二十二岁的梁秀玥不但有美貌气质,又懂事会说话,出席社交场合表现大方得体之余,听说上到席梦思也放得开,是个称职的女伴,最近在Lewis的情人之中算是最得宠的一个。然而因为这暂时的得宠,这个梁秀玥似乎也像Lewis的旧情人中的一半那般,以为Lewis对自己是认真的,而忘了这段关系仅靠一迭十多页的合约维系。想到这里,安非就禁不住好笑,看她平日表现得那么正经,自己倒是不介意接手玩玩。
瞧着安非关上门,陆双骏暗自摇头,怎么会忘了自己本来打算辛苦了这么久、晚上要好好乐上一乐呢?可是跟章希如是谈正事,总不好让她看见他和情人在床上、或者刚运动完大汗淋漓的模样吧。以她的性格,恐怕会生气得骂也不骂就立刻挂断呢。
至于跟章希如讲完电话之后,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兴致跟其它女人作肢体外的接触。最近总是如此,大概因为公事繁重,所有女人都显得言语无味起来,偏偏她们总是聒噪不休。
陆双骏又摇了摇头,拨通专责陆家控制的庆睦联会那些黑.道事务的助手Ray(崔荣)的电话。
「菇菇的家人都安好吧?」
「自从两周前JKLM派过人去菇小姐家审问她的父母和姐姐、想调查菇小姐是否曾与他们联系、结果被她的家人狠狠骂了一通还没有得到确实答案后,上周有人企图潜入菇家,但被搬过去成为菇家新邻居的同事大叫『有贼』惊走了。早几天菇姐的家人陆续各自在公司遇到点小麻烦,像诬陷诈骗、要求赔偿公司损失、贪污渎职之类,同事都已经迅速解决了。今天嘛……嘿嘿,放心吧,老大,暂时无事。」
庆睦联会守则:不容许成员在工作期间携带私人通讯仪器,Ray是会中幕前老大,陆双骏是幕后老大,才不受制约。即便如此,工作期间无论成员有任何联络,为了保密,称呼相关人物或组织时必须使用行动代号。地球联盟的行动代号是「JKLM」,章希如为「菇小姐」、章家则因而称为「菇家」,只有陆双骏偏爱称呼章希如为「菇菇」。Ray作为这个行动的负责人,他不跟陆双骏计较倒不是因为陆双骏是幕后真正的老大,而是想着反正老大并不参与实际行动──老大除了初时与他们四小将之三开会谈斑奈塞星这宗大交易时,特地点名他这个幕前老大做这次行动的负责人、顺便提过几句意见外,基本上只会三不五时与他联络、关心一下章家的情况,然后就是千篇一律的嘱咐。
老大说话向来不爱像长康那个李建业那般一本正经。不记得哪次老大舌头闪了闪,将「菇小姐」叫成了「菇菇小姐」,从此便爱上了这个叫法,说章希如那么严肃的人配这么个可爱的外号十分有趣,喊着喊着更进一步简化成「菇菇」。但崔荣清楚记得,有一次他听着好玩,跟着老大叫了一声「菇菇」,立刻被他没头没脑、反来覆去地骂了半天,总之就是说这个称呼是老大他的创作、只有他自己能用、是他独家私有的,他崔荣喊了就是侵犯版权。
「嗯,记住还不能大意。JKLM拉拢不了菇菇,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拿她的家人要挟她。我们绝对不能让她完全倒向JKLM,这可是千载难遇的好机会,我们家绝对可以乘机崛起、制霸天下。不过,我们家此刻还无力承受JKLM的报复,插手阻拦JKLM这事万万不可以给任何势力知道。还有,小心点,不要让菇菇的家人知道她的情况和我们在暗中照看他们,这是菇菇的要求,她不希望家人为她担心。」
「是、是、是……知道了!老大,这段话你提过都不知道多少遍了!兄弟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不过,菇小姐为家人设想得这么周到,连我都有一丁点感动,可她那几个家人失去她消息这么久,早阵子又谣言铺天盖地,也不见他们为菇小姐担心。不过骂JKLM派来的人骂得倒挺狠就是,哈,还说他们浪费公帑,从来干不出实事。同事个个都痛呼『大快人心』呢,工作时也落力不少──哎,我不是说他们平日偷懒……」
陆双骏听见崔荣的语气轻松,又知道章希如的家人没受到实质影响,才略略放心。章希如那个年轻女孩会那般信任他并不稀奇,然而只要一想起她坚定的眼神,他实在不愿辜负她的信任;尤其是她为整个地球如此无私地付出,他虽然不会做同样的事,但却依然敬佩欣赏她的品格。
庆祝酒会于傍晚六点在安懋酒店──安睦集团旗下香港特区最新的酒店──举行。
这酒会其实就是为了抓紧今天这个由章希如带来的宝贵时机——由于这次「泄密」事件,安睦成为全球焦点,并刚刚竖立了深入民心的正面形象,加上安睦作为地球上唯一与斑奈塞星人建立了合作关系的机构,同时挟着手握外星人数据的独家优势,谈判筹码顷刻大增——尽量利用,为安睦争取与地球上其它大财团合作,巩固现有地位之余谋取更多利益,扩大安睦在全球的影响力。
这种工作应酬的酒会自然充满尔虞我诈,陆双骏对此早已习惯,向来在这种场合与其它各怀鬼胎、笑里藏刀的商界巨子在碰杯间周旋化解、勾心斗角也如鱼得水。本来,落井下石、锦上添花便几乎等同于他们这些人的行事方针。
陆双骏今夜是收花的人,不用应付太多明枪暗箭,只是不知为何总觉有些腻味。
这家安懋酒店于2476年完工,是父亲陆展宏当年特地为与母亲结婚而建,故而用了她的名字英懋命名,二人于2478年举办的婚礼和新婚之夜都在里面渡过。虽说是酒店,但楼高仅五层,位处香港岛南区浅水湾半山,眺望开扬海景,只是离香港的商业心脏中环足足有三十分钟车程。陆双骏记得四岁的时候,父母特地带他回到安懋酒店庆祝结婚十周年纪念,当时在地下和一楼分别宴请安睦集团和庆睦联会的高层和老臣子。那天妈还偷偷告诉他,他就是在这两口子回来这里渡过祝结婚6周年纪念日时给造出来的。
想来他会觉得腻味,大概是因为身处一个有着如此风流历史的地方,他却在与那群老奸??猾周旋,而不是左拥右抱、享尽温柔滋味吧。所幸有个被誉为「气质美人」的梁秀玥在侧,总算是增添了些许趣味。
晚上九点半,吻别温柔优雅的梁秀玥,随便一句话将她交托给Andrew后,陆双骏独自驾车离开会场。他必须应酬的重要人物都他都一一应酬过了,其它那些小鱼小虾,即使「双骏四骁」五个人中,他跟最年长的Eric都不在,依然有Edward和Andrew那两个小子应付场面。当然还有藏身暗处监控全场保安和收取情报的Ray,足可保万无一失。
【注一】:到了故事中的廿六世纪,摄影常用的闪光灯虽然已不再是最早期二十世纪的镁光灯、廿一世纪于灯管内填充氙气(xenon,惰性气体)或更后期用发光二极管(LED)的电子闪光灯,但华人仍习惯用「镁光灯」一词借代闪光灯。
【注二】:粤语一般用语为「十问九不知」,意为别人问甚么都不知道,多指装傻,或贬斥之义。此处陆双骏更改一字,强调无论摩路士问章希如甚么,她都要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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