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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书获罪下狱,苗沛霖不能不有所收敛,胜保和官军也都把他盯得死死的,皖北的局势虽然未明显好转,但万幸没有崩溃,曾国藩得以把主要精力和兵力,集中到安庆上来。陈玉成和杨辅清聚集了五六万大军,在安庆周边的桐城、舒城、怀宁等地,多次发起进攻,无奈虽然人马占据优势,却只有陆师,不像官军那样陆师、水师、马队互相配合,因此打了两个月,十几场仗下来,败多胜少。陈玉成已经没有耐心在外围小打小闹,聚集五万精锐进入安庆东北的集贤关,沿关口、毛岭、十里铺扎下大营四十八座,七月二十日开始,数路人马猛攻曾国荃的外壕。太平军的敢死队每人背一捆稻草,蜂拥冲向壕沟扔进稻草,很快把一段填满。曾国荃的炮队对着密集的太平军开炮,每发炮弹都炸死一大片。但太平军疯了一样喊叫着往前冲,真个是前赴后继。曾国荃调来两千多杆洋枪、抬枪和鸟枪,密排轮放,太平军死伤惨重,积尸如山。这样一直攻了七八天,却仍然没有突破曾国荃的壕沟。曾国荃的部队无论粮饷还是军火,都能得到及时补充,而陈玉成的大军,完全是无后方作战,因此眼见得成强弩之末。城内的太平军更不用说,因为得不到外援,已经几近绝望。
七月二十九日,曾国荃的围城部队在安庆城北门外挖了一条地道,里面填满炸药,四更时分,突然爆破,一段城墙顷刻坍塌,湘军趁机攻入城内。城内太平军已经断粮,根本没有战斗力,一万多人被杀死,一万多人投降。投降交械后曾国荃又不放心,命人半开营门,每次放出数十人,一批批杀死,连续屠杀十几小时,把1万余手无寸铁的太平军无分老幼全部惨杀。安庆内外一片血腥,大量腐尸顺着长江飘流。曾国荃命令部队乘胜追击,陈玉成败走马踏河,因为大雨水涨,被冲走淹毙不计其数,他的精锐部众几乎丧失殆尽。
八月初五日(1861年11月6日),李鸿章陪同曾国藩乘船前往安庆,水师统领彭玉麟率水师炮船六艘护送,曾国荃则派出两艘炮船一直迎到二十里外的江心洲,他本人率众将在长江边迎候,离江边不远处是新扎的凯旋门。曾国荃亲自登船扶曾国藩下船,然后率领众将见礼,高呼:“拜见总督大人,贺喜总督大人!”说罢跪了下去,行的是最隆重的叩拜礼。
曾国藩连忙去虚扶,心里非常满意,嘴上却是埋怨:“老九,你怎么也摆这些虚礼。众位将军请起,请起。诸位劳苦功高,曾某感谢众位将军。本督初二就向朝廷报捷,众位的恩赏很快就会到了。”
安庆城本是安徽省会,城内建有巡抚衙门。咸丰三年被太平军攻占,巡抚衙门成了陈玉成的府邸。陈玉成晋封英王后,这里就成为英王府。如今曾国荃已经着人清扫干净,并派勇丁护卫,作为曾国藩的两江总督府。从码头到总督府,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曾国荃告诉大哥,半里之内,绝无闲杂人等。安庆刚刚克复,实在不敢大意。
曾国藩拍拍曾国荃的肩膀说:“九弟办事,越来越谨慎细致了。”
进了总督府,曾国荃率领众将重新见礼,并一一向曾国藩介绍。曾国荃手下的大将,多是湖南人,有一位却是例外,程学启,是安徽桐城人。介绍到他时,曾国藩起身握住他的手说:“方忠,老九收复安庆,你立了奇功。”
程学启,字方忠,其家世代务农。幼年丧母,由族人程惟栋之母养育成人。年少不爱读书,好谈兵事,不事生产,是乡间的混混。咸丰三年(1853年)十月间,太平军攻占桐城地区,军锋所至,从者纷纷。程学启是少人疼多人嫌的穷小子,连想也没想就参加了太平军,转战皖西,屡立战功。后来辅佐太平天国“受天安”叶芸来守安庆,因为是皖人,人地相宜,叶对他十分倚重,把自己妻妹嫁给他,两人成为连襟,为的是笼络为心腹。曾国荃率湘军围攻安庆时,程学启受命带队扼守安庆北门外石垒,屡挫湘军攻势。
曾国荃强攻不下,急的团团转。曾国荃帐下有个桐城人叫孙云锦,是程学启的老乡,他向曾国荃献计说:“程学启是大孝子,请他养母去劝降,也许能够招抚这员猛将”。程学启养母化装成丐妇入程学启军营,伏地痛哭劝儿投降,如果程学启不降,曾国荃要杀掉她的两个儿子。程学启自觉养母恩重,且安庆局势危在旦夕,为个人前途计,心中不免有降意。而叶芸来早对程学启有所提防,每日派人登城观察程营动向。闻听丐妇化装入营,大惊,以壮士八人持令箭招程学启入城相见。程学启知道事情不妙,如若进城,不免身首异处。急中生智,杀掉来人,夺取令箭,招其手下干将八十二人,持械骗开营门,直奔安庆北门外曾国藩之弟曾国葆军营。叶芸来派兵追杀,程学启急叩湘军营壁门,大呼:“我来降,追兵在后,相信我,就开门放我等进去,如果不信,就请发炮相击,免得我等被俘受辱!”曾国葆正在休息,连靴子也来不及穿,赤脚登上营垒,看后面果然有追兵,当即立断,打开营垒,放程学启等人入内。
程学启投降湘军,曾国荃却不敢完全信任,给他一千人,放他在北门外壕,堵截由集贤关前来救援安庆的太平军。每天天亮前在外壕上架起木板,送出军粮后立即撤掉,所送军粮仅供一天食用。程学启自知不受信任,心中非常懊恼,唯有拼命杀敌立功,以求获得信任,几次大败前来救援的太平军。叶芸来恨之入骨,杀死他的妻儿,把人头挂在北门外。程学启断了骨肉之情,悲愤之极,立誓“灭贼以报国家”。他对安庆城情形十分熟悉,向曾国荃献计,在北门最薄弱处挖掘地道,埋入火药,轰塌城墙。他身先士卒攻入安庆城中,亲手杀死叶芸来,终于得到曾国荃的完全信任。
曾国藩拍拍程学启的肩膀说:“方忠投我兄弟营中,我担心有诈,所以严令老九只能让你在壕外作战,让你倍受委屈,为此老九几次上书为你鸣不平,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忠万勿怪老九,要怪就怪本部堂。”
程学启闻言跪倒在地明誓:“学启怎敢怪罪总督大人!学启当年误入歧途,是九帅给我指了条明道。学启从此跟定九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曾国藩和曾国荃两兄弟一人一条胳膊扶起程学启,曾国荃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兄弟以后并肩杀敌,建功立业。”
湘军中当然是湘人居多,程学启虽然得到曾国荃的信任,但总觉得与大家有所隔膜,而对李鸿章这位安徽老乡特别亲近,从曾国藩处告辞,特意到李鸿章住处拜访,两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初到安庆,事情千头万绪,既要安抚百姓,又要调兵遣将,李鸿章陪着曾国藩忙得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这天正在签押房商议事情,戈什哈送来兵部六百里急递。曾国藩是初一日接到安庆克复的消息,初二日向朝廷报捷,今天十一日,算算时间,绝对不是朝廷的恩赏上谕。他急忙打开,看了几眼,禁不住失声恸哭。
众人都来相劝,他努力止住呜咽说:“皇上驾崩了。”
原来,七月十一日,咸丰皇帝在热河驾崩,已经着大阿哥载淳承继大统,并着派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六额驸景寿、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为赞襄政务八大臣,辅佐幼主。
曾国藩吩咐说:“诸位,马上准备为大行皇帝设灵位,哀诏到后各位文武都要为大行皇帝至哀。我想,哀诏很快就该到了。”
众人正要去准备,戈什哈来报,湖北巡抚胡大人到。曾国藩连忙亲自去迎,一直迎到仪门外。胡林翼又黑又瘦,张嘴说话时一口牙齿白森森令人惊心。去年李鸿章到太湖拜见过胡林翼,不到一年,胡林翼竟然瘦弱如此。李鸿章虽然不是湖北的官,但职级在那摆着,何况胡林翼是他一向尊重,因此要行大礼,胡林翼连忙拦住,握住李鸿章的手说:“少荃,不必多礼。”手上用力一握,以示两人心照不宣。
安排胡林翼吃过饭,到曾国藩签押房相谈,曾国藩特意把李鸿章叫去。
“真是没想到,大行皇帝正当春秋鼎盛,竟然龙驭宾天。”胡林翼在京中、热河都有眼线,知道咸丰帝身体不好,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驾崩。
“大行皇帝自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实在没有一日轻松。如果安庆能够早半年或者几个月克复,有此大捷,必能舒九重之忧,或许万寿可延。我等深受皇恩,不能为君解忧,想来真是愧疚不安。”曾国藩的伤心并非虚情假意,自去年实授两江总督以来,咸丰帝对他的信任和依重不言而喻。如今咸丰驾崩,朝局不知会有怎样动荡,实在让人心忧。
“肃中堂位居赞襄政务八大臣,对湘军而言,也算一件幸事。”李鸿章猜得出老师的忧虑,所以这样劝解。肃顺向来对有才能的汉臣十分看重,如今督抚当中汉臣风十有八九,堪称本朝绝无仅有,如此局面主要是肃顺极力推荐的结果。
“八大臣中,没有恭亲王,实在有些遗憾。”
胡林翼对京师和热河情形了解颇深。留京的恭亲王与英法议和,建议增设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专门处理与洋人交涉事宜,其机变通达驾驭全局的才能不仅为留京大臣交口称赞,就是英法诸国使节,也都是赞赏有加,一有交涉,只认恭亲王一人。因此,恭亲王在京中影响已是举足轻重。而赞襄政务八大臣中竟然没有恭亲王,恭亲王如何能心甘?当然,更多的内情即使是对曾国藩,胡林翼也不能畅所欲言。“但愿朝局不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所谓全身,当然就包括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南军事好转的局面。
李鸿章却有自己的看法:“无论朝局如何,江南的局面已经离开不老师和胡抚台以及湘军众将领。只要手中有精兵强将,朝廷不能不依为泰山。”
这个话题不宜久谈,转而商讨下一步的军事部署。
“我是个病秧子,没法给曾帅分忧了,只能勉强为大军筹措粮饷。”胡林翼说,“将来要多多依靠新人了。九帅、雪琴等自不必说,将来浙江,可以交给左季高,他有独当一面之才,他的性子,也宜于独当一面。”
左季高就是左宗棠,颇有才能,个性极强,也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他在湖南巡抚衙门当师爷,巡抚张亮基、骆秉章,都依之为臂膀,他也当仁不让,事事敢作敢当,人称二巡抚。七八年来,湖南内清四境,外援五省,给官军尤其是湘军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粮饷,曾国藩、胡林翼都是心存感激。去年投奔曾国藩帐下,用兵江西,屡获奇胜。不过此人不可久居人下,对曾国藩指授的方略,也公然违背。好在确实能打硬仗,也就不必计较。让他去浙江独挡一面,既能满足他自作主张的性情,也避免与曾国藩产生不快,如果能够肃清浙江当然很好,就是万一站不住脚败了出来,也不至动摇全局。所以胡林翼的建议正合曾国藩心思。
“将来安徽有鲍春霆和多将军,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胡林翼继续他的建议,“金陵城这块硬骨头,将来恐怕要交给老九。唯一不能兼顾的就是上海。上海地面虽小,却是水陆大码头,自长毛作乱以来,江南富商巨贾,多逃至上海避难,上海繁荣胜过京华,万货云集,税源充盈,如果落到长毛手中,真是遗害无穷。”
曾国藩连连点头:“如果有一军以上海为根基,东西并举,局面对我将更加有利。只可惜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
“我将来愿意领一军,给九帅收复金陵敲敲边鼓。”李鸿章早就希望能够自带一军,独挡一面,如今听说左宗棠有可能到浙江独当大任,心里又羡慕又不服,所以忍不住毛遂自荐。
“少荃是人才,曾帅不要不舍得放出去,放出去,也是一把独挡一面的好手。”胡林翼知道李鸿章的心思,也了解李鸿章的才能,因此也为他说话。
“少荃当然不能久盘我脚下,只是批答公文,出谋划策,实在离不开。”曾国藩说的是实话,“大仗还有的是,少荃稍安勿躁。不鸣则已,到时必定一鸣惊人。”
这是堵人嘴的空话,何时才能让他一鸣呢?李鸿章见曾国藩仍没有放他出去的意思,心中不免着急。
三人秉烛夜谈,直至夜深。
第二天,李鸿章接到夫人病重的消息,连忙向曾国藩告假,到庐州乡下去看望夫人。夫人周氏,是李鸿章开蒙老师周菊初的侄孙女。李鸿章小时候由于家里兄弟多,生活很困难。周老先生经常接济他们,李鸿章的学费常常是周老先生代交。老先生一直很看中李鸿章的才学,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还在李鸿章赶考前,就把自己的侄孙女许配给了李鸿章。周氏比李鸿章大两岁,是一双大脚,人很善良,也很能干,侍奉公婆,照顾孩子,勤勤恳恳。李鸿章办团练后,为了躲避太平军,一家人都搬到偏僻的乡下。夫人是久劳成疾,已经病了数月,等李鸿章赶到乡下时,已经不可救药,十几天后就去世了。
李鸿章处理完丧事,与老母亲商议,请她到南昌随老大居住。如今南昌的形势已经稳定,一家人扑着他去,比在庐州乡下担惊受怕强。老母亲很能体会儿子的苦心,虽然不愿离开老家远行,但为了不让儿子们担心,就答应李鸿章的要求,带着李鸿章的两个女儿,由老三李鹤章照料,又从安徽巡抚中军借了四名身手好的亲兵护送,千里迢迢去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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