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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到了阴历二月底。这天在小店吃饭,说起南昌的小炒来。妙玉说:“要论我们南昌最好的小炒,要算藜蒿炒腊肉了。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没有藜蒿给你炒。”
李鸿章问:“那要到什么时候?”
妙玉就问:“娘,现在藜蒿有没有了?”
妙玉娘说:“俗话说,三月藜、四月蒿、五月当柴烧,这才二月底,哪来的藜蒿,就是有,也不到一扎长。”
妙玉说:“那就是有可能有。”
妙玉爹一边忙一边说:“兴许朝阳的地方冒出头了。”
妙玉不再吱声。
李鸿章要走时,妙玉悄悄叮嘱:“大个子,明天晌午来吃饭。”
第二天不到晌午,李鸿章赶到小店,店里有些忙,但不见妙玉。妙玉娘说:“这个女崽子,一大早出门,到现在还没人影,也不说一声去了哪。”
李鸿章有些失落,在门口的小桌边坐下来,眼睛直向外看。突然妙玉就站在了他面前,说:“大个子,看什哩?”
这时妙玉的娘看到女儿已经回来,问:“你个死Y头,到哪里疯去了?”
妙玉举一举篮子说:“你看,我从青山湖采的藜蒿。”
竹篮里有一大堆嫩绿的半扎长的藜蒿。妙玉娘说:“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吃它的命,没有半扎长。青山湖,一来一去二十多里地,你也不嫌累。”
李鸿章立即明白,妙玉是专为他采的藜蒿,要给他做藜蒿炒腊肉,为此妙玉不惜跑了二十多里地。他心里不由得又感动又心疼。
趁大家不注意,李鸿章到了后厨,妙玉正在井台边摘藜蒿,她的一双绣花鞋湿透了,天还很冷,她不时的跺跺脚。手也冷,不时的拢到嘴边呵口热气。李鸿章的心突然被融化了,他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妙玉,妙玉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李鸿章,脸烧得似一块大红布,挣扎着说:“让我娘看见了!”李鸿章贴着她的耳根说:“妙玉,你又何必跑那么远,看把你冻的。”
妙玉狠心挣脱了,说:“我愿意。”
李鸿章说:“我心疼。”
妙玉红着脸说:“你心疼俺干什哩,俺是你什哩人?”
李鸿章老奸巨滑,问:“那你希望是我什么人?”
妙玉把头扭到一边说:“俺不知道。”又说,“院子里冷,你别在这里冻着。”
李鸿章心里暖暖的,帮着妙玉摘藜蒿。
当天下午,李鸿章到南昌最好的成衣店里,挑了一身杭绸衣裙,价格自然不菲,只是不适合春秋穿,只能等到春末夏初。第二天吃午饭时,他就带了过去,把妙玉娘叫到后院,说:“去年秋,我给我小妹买了一身衣裳,买了才想起来,她最不喜欢这种颜色,在我手里已经放了半年,总不能扔了吧。我看妙玉的身材,和我家小妹差不多,妙玉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吧。”
妙玉娘说:“哎呀,李先生,她哪敢嫌弃。”可是,这话又怕被人误解成母女是贪财的人,所以又补充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俺们可不敢收。”
妙玉尖着耳朵在听,见李鸿章托着衣服,尴尬的站在院子里,就跳出去说:“为啥子不收,是他妹妹不要才给我的,又不是专给我买的。”一把从李鸿章手里夺过去,在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妙玉娘见女儿喜欢的不得了,不忍再夺下来,就说:“我去给你拿银子。”冲着前面喊:“老东西,拿银子过来。”
李鸿章当然不答应,说:“这就见外了,我又不是卖衣服,哪能要银子。”
妙玉爹拿着一把银子到后院来,见妙玉在试衣服,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往李鸿章手里塞银子,说:“这衣服肯定贵,银子你一定收下。”
妙玉怕娘不怕爹,把银子夺去说:“他又不是专门给我买的,是她妹子不要才送来,你给他银子干嘛。”
李鸿章吃罢饭走时,妙玉直把他送到门外,李鸿章小声说:“妙玉,那衣服是我昨个给你买的。”
妙玉小声说:“我又不是木脑壳,当然知道是给我买的。”
晚上饭后无事,妙玉父母终于下决心与女儿谈一谈,断绝她的痴心妄想。妙玉娘只怕女儿现在被人欺、将来受难为,所以非常坚决,不存任何奢望;妙玉爹崇拜李鸿章的功名,心思有些活络。但在这家中,向来是女人拿最后主意,所以他也只能附和女人意思。
“妙玉,那个李先生,对你说过什哩?”妙玉娘这样问女儿。
妙玉故作糊涂,抢白娘说:“大个子说了千万句,我记得说过什哩。”
“女崽子,你可不要跟我玩脑浆,你别痴心妄心,攀什哩高枝,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妙玉娘说话直,出口有些难听。
“我卖什哩卖!”妙玉生了气,白着脸瞪着眼看娘。
妙玉爹心疼女儿,对老婆子说:“你扰雀些啥!妙玉,你娘的意思,李先生那是翰林,天子门生,咱高攀不上。看他年纪,肯定已经孩秧子满地爬。你去少不得做人家小妾,你甘心吗?”
妙玉娘怪丈夫没说明白,大声说:“就是你甘心做偏房,娘也不同意。你可不要怪娘杀辣,娘是亲娘,不会误你。找个一老朴实的女婿,一心一头的疼你,比什哩也强。你也不想想咱是什哩人家,他是什哩人家,驮了搭子,还不警不觉。”驮了搭子是南昌土话,意思是中了人家圈套。
妙玉被娘一顿教训,心里难受,眼泪哗哗向下淌。妙玉爹心疼,说:“好哩哩个哭什哩嘛?”
妙玉娘也心疼,但不能不把话说明白:“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怪娘杀辣,断了你的痴心妄想,将来娘给你许个可劲的女婿,你在家里说一不二,那才是正办。”又对丈夫说:“你可不要顺风打旗,害了咱女崽子。”
妙玉哭了半夜,不仅仅是因为娘话说的难听,还因为娘说的其实有道理,她有时也怀疑自己是痴心妄想,因为李大个子,至今没有一句踏实话给她。
隔天见到李鸿章,妙玉就不理他,拿一张冷脸给他看。李鸿章跟到后院,说:“妙玉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
妙玉最后还是忍不住去理他,说:“你还是把衣裳拿回去吧,俺受用不起。”
“这又是为烘个!”李鸿章一急,连合肥土话也冒出来了,明白妙玉听不懂,学着南昌话说,“要我拿回去,这是为什哩?”
想想这些天所受母亲的训斥和劝戒,妙玉心里又委屈又矛盾又怕真的与李鸿章无缘,众味杂陈,变成一连串的泪珠滚下来。
李鸿章知道再耍滑头不行了,必须说句实打实的心里话:“妙玉,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猜得到我的心思。”
妙玉抹一下泪说:“俺不知道你的心思。”
这时候妙玉娘已经伸头往这边看了好几次,李鸿章只能长话短说:“我家里已经有婆姨了,你进门就要做小,我心里有些不忍。你要不嫌委屈,我就托人来说媒。”说罢就回到店里,故做没事人似的。
吃罢饭妙玉照例送李鸿章出门,不过这次送的远了点,问道:“她厉害吗?好不好侍侯?”
这话意思很明白,妙玉心甘情愿做李鸿章的妾,唯一担心正室太厉害。
李鸿章说:“这个你放心,他也是书香门第的人家,通情达理的很。再说,还有我呢,不会让你吃委屈。”
妙玉说:“那我等着。”等着,自然是等李鸿章来提亲。
周边的熟人,都向这边看,章家米粉店的女崽子喜欢上一个吃米粉的大个子,大家都心照不宣。妙玉拿眼角余光扫他们一眼,心里说,等我嫁给翰林大个子,看你们还有什哩话说。
李鸿章的心情有些矛盾,面对妙玉的时候,怜香惜玉,非娶她不可。可是离开她后,心里难免掂量,堂堂一个翰林娶个小店主的女儿做妾,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张口。他原本要和大哥商量一下,好几次张了张口又算了。
曾国藩又给李氏兄弟两人分头来信,意思都一样,让李鸿章回他大营。那时候他已经离开祁门,把大营设到了东流。他在给李鸿章的信中说:
“阁下久不来营,颇不可解。以公事论,业与淮扬水师各营官有堂属之名,岂能无故弃去?以私情论,去冬出幕时,并无不来之约。今春祁门危难,疑君有曾子避越之情,夏间东流稍安,又疑有穆生去楚之意。鄙人遍身热毒,内外交病,诸事废搁,不奏事者五十日矣。如无醴酒之嫌,则请台旆速来相助为盼。”
曾国藩说的非常恳切,以公义私情来激李鸿章。师徒两人,说到底是因意见不合起的矛盾,并没有彼此不可相融的利害冲突。在离开曾幕期间,两人信函不断,曾国藩有事不决,说与李鸿章;李鸿章就像在曾幕时候一样,直言他的观点。经过六七个月的反思,李鸿章已经明白,他要有个好前途,非紧跟曾国藩不可。更为关键的是,最终曾国藩采纳李鸿章的建议,离开了祁门,到了长江边上的东流镇做大营。
“大帅这是给你回头的机会和面子,你最好就坡下驴,不要一味固执。”李翰章这样劝李鸿章,“当初你离开大帅的理由,是他不采纳你的建议,如今已经采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又过了三天,李翰章说:“我这里有一批军饷要运往大帅大营,原本要专门派一位押运官,正好你就当这押运官,一则有份俸银可赚,二则顺势就回了大帅身边,三则对你也是个历练。”
“押运军饷,对我算得上什么历练,你死我活的大仗我都打了好几年了。”李鸿章嘴上发牢骚,实际同意了大哥的安排,问,“那要到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走,最迟午饭后开拨。”李翰章说,“大帅军前缺的就是银子,这批军饷十万火急。”
这么急!李鸿章现在要离开南昌,想到小店里的妙玉,心里全是不舍,特别是一想到那么冷的天她去采藜蒿,鞋子都湿透了,冻得她直跺脚。大丈夫做事,不能拖拖拉拉。只是仓促之间,是来不及请人去提亲,但自己一走了之不行,必须给妙玉说清楚,让她把心放到肚子里。李鸿章快步赶到小店,没想到妙玉走亲戚去了,今天不能回来。
“老板,我有急事要离开南昌,有话要留给妙玉,请你一定转交。”李鸿章从前柜上拿来纸笔,匆匆留言,因为是写给粗通笔墨的妙玉,因此写的简洁白话:我有事离开些日子,说好的事情你放心,我绝不食言。
妙玉娘心里有了主意,说:“怎么能让妙玉相信是你留的话,你有没有什哩东西,让妙玉一眼就认定是你的。”
李鸿章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方丝帕,上面是一对鲜艳的鸳鸯,是妙玉不久前悄悄送给他的。他把信包到里面,说:“妙玉看到这帕子,就会明白。”
李鸿章一走,妙玉娘说:“看这话的意思,好像两个人有什哩约定。听我的,断了妙玉的恋想,咱不能和女儿一起糊涂。”
妙玉的爹有些犹豫:“我看这个李先生,很不错的人。妙玉也是动了真心,何必非要伤她的心。”
“长疼不如短疼!你可不要娘们似的,拎不出轻重。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妙玉做小,那要吃多少屈!咱帮她找个可靠的人家,就是日子差一点,也是举案齐眉的夫妻,你也是正正经经的老泰山。”妙玉娘很有主见,让妙玉爹去找刘瞎子把这封信改了。
刘瞎子并非真瞎,戴了副大墨镜,在普贤寺门口,给人看相占卜,兼代写书信。他有一手绝技,不管是谁的笔迹,看一眼,就能模仿的几可乱真。当年就是因为造了一封知府的假信,才被革掉了秀才功名。
他看一眼妙玉爹递过来的留言,说:“这笔字真有功力,筋骨硬铮,写字的定是很有主见的人。”
“我说你写――首先感谢你一家人的关照。我说了些玩笑话,请勿当真。”妙玉爹想想不妥,如果两人说过赌气的话,这么说反面弄巧成拙,所以继续往下编:“我已经离开南昌,你就把我当个匆匆过客,天上的大雁,不可能飞进鸡窝。”
刘瞎子写完,与李鸿章的留言对照,得意的说:“简直不分伯仲!”
第二天中午,妙玉回到店中,眼巴巴的找人。妙玉爹不忍伤害女儿,不肯拿出假造的留言。最后还是妙玉娘当了恶人,把手帕包着的留言递给妙玉:“娘说的准准的,真是没良心,枉费我女儿的一片痴心。”
妙玉心都碎了,捧着信哭了一下午。晚上没吃饭,第二天也没吃,第三天就病倒了。到了第四天,有气无力的说:“娘,咱回老家吧,我一天也不想在南昌呆了。”
妙玉爹心疼的不得了,几次要实言想告,都被老婆拿凶狠的目光阻止了。娘跺跺脚说:“那咱就回家,省得在这里伤俺玉儿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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