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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根本想不到,他率领太平军踏破江南大营、横扫江苏、围攻上海,竟然就成了李鸿章创建淮军、平步封疆的不凡成就。
李秀成策划五路大军围攻江南大营,时间在咸丰十年(1860年)。当时,太平天国的天京城被江南大营围得铁桶一般,李秀成的计划本来只是破解天京之围,而彻底踏破江南大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和所求。
太平天国定都金陵改为天京后,官军在江北扬州建起了江北大营,在金陵城东建起江南大营。江北大营在咸丰六年和咸丰八年先后两次被踏破,再也没有建起来;江南大营于咸丰六年被踏破,咸丰八年重新建起。自从太平军兴以来,国家经制之师八旗绿营一败涂地,而只不过是乡间练勇的湘军却是风生水起,焉然成为平叛的主力。因此,以八旗、绿营为主力的江南大营,是经制这师仅存的硕果,是在支撑着朝廷的脸面,朝廷自然是寄予无限厚望。然而,江南大营统领、钦差大臣和春,却难孚朝廷重托。
和春是满洲正黄旗人,属于正统的皇上亲领的上三旗,从太平军广西起事开始,他就与向荣一道尾追太平军出广西、入湖南、进湖北、赴金陵,在满人中算得上久经战阵。不过,他有八旗大爷的通病,喜欢恭维,华而不实,看不起汉将。更糟糕的是他用了一个小人王浚作翼长,此人最擅长的是恭维巴结,大聪明没有,馊主意一皱眉头就出来,由他把持军政,弄得上下都是意见。尤其是他出了每月只发半饷的馊主意,手里攥着30多万两银子不往外放,说待克复金陵后补发,想以此激励将士效命。这些绿营、旗兵,当兵就是为了拿饷,拿饷就是为了吃喝玩乐,整个江南大营,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游娼四出,似集镇如青楼。如今饷不凑手,酒赊不出来,婊子不买帐,士气不但低落,而且愤愤不平,就像一堆火药桶,一个火星就可能来个火烧连营。
军务帮办张国梁看到军队中的危机,屡次向和春苦求发军饷,而和春一概不应。张国梁是土匪出身,外号大头羊。当土匪时就以仗义、不妄杀出名,参加过天地会,后来被向荣招安,跟随向荣作战,屡立战功。就连咸丰帝也知道张国梁勇猛能战,令图形进览――也就是请人画下像来,送到大内请皇上御览,这是非常高的荣耀。要论带兵打仗,张国梁比和春强的多,但他是汉人,低满人一等,所以向荣战死后,继任钦差大臣的不是能打善战的张国梁,而是逊色不少的满州正黄旗人和春。和春知道自己不及张国梁,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因此事事为难张国梁,张国梁说东,他偏要西。因此,张国梁来为士兵讨饷,就更加不可能发全饷。张国梁的部下都为副师鸣不平,说:“各位兄弟,等长毛来进攻的时候,咱们都不要动,看大帅和翼长怎么拿银子去破敌。”
如今五路长毛攻来,最能战的张国梁部情绪又如此,江南大营实在岌岌可危。和春心里也急,但仍然放不下满人的架子,不与张国梁商议,却连写七封鸡毛信向两江总督何桂清求援。
两江总督何桂清(1816年-1862年),字丛山,号根云,云南昆明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中的进士,然后编修、内阁学士、吏部侍郎、江苏学政,干的都是文职。太平军兴后,正在江苏学政任上的他,洋洋数千言,上折言兵事。咸丰帝以为他真知兵,让他出任浙江巡抚。在浙江巡抚任上,千方百计为安徽官军筹饷,所以又得到咸丰帝的赞赏。后来两江总督出缺,文渊阁大学士彭蕴章极力举荐何桂清出任,咸丰帝当即答应了。何桂清骨子里是个文人,并不知带兵为何物,但他偏偏有志要做个真正的总督――总督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嘛!所以太平军五路进攻江南大营,他反而认为是自己的机会――如果和春被长毛打得落花流水,那么自己来接替他是顺理成章。所以,他以常州也发现大批长毛、必须力保官军粮饷后路为由,不但不肯发兵相救,而且把浙江赶来的一万多人,统统留在了常州,名义上是坚固官军后路、保护苏东膏腴之地,其实只为保护他总督府的安全。
咸丰十年闫三月初,太平军发动总攻。当天还是晴空万里,夜里开始雷雨交加。官军士气低落,又兼大雨,更是无心恋战。江南大营西南长壕首先被太平军攻破,天京城内的太平军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也冲出来撕杀,扔出的油火罐点燃了官军的火药库,一时间爆炸连环,火光冲天,官军纷纷逃散。太平军连破50余营,总兵黄靖、副将马守富、守备吴天爵被击毙。江南大营副帅张国梁听到西部营垒有战事,带兵赶来,见西部营盘已失,官军已经溃不可挡,只好原路返回,决定固守大营东北半壁。谁料大营中的官军无心恋战,四处放火,趁乱溃逃。大军统领、钦差大臣和春因为饮酒过度,枪炮轰鸣中依然酣睡不醒,被他的外甥副将常亮等人叫醒,告诉他太平军正在发动进攻,他不但不信,还要躺下继续酣睡。直到帐外燃起大火,溃兵汹涌,他才被吓醒,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一路狂奔,经石埠桥再换船逃到镇江。半天一夜的时间,太平军顺利攻破结营近百里的江南大营,缴获了大量枪炮、火药、铅子,以及白银十余万两。
张国梁所部勉强成军,幸未一溃千里,尤其亲兵营,一直围护在他身边。天亮后他试图收拢部队整军再战,但部下都苦苦相劝,兵败如山倒,何况敌军气势如虹,现在如能全身而退就是万幸,再战只能是自寻死路。张国梁西望近百里的江南大营,已是处处冒烟,一片狼籍,往东的路上,则是丢弃一路的缨帽刀枪、锅碗蓬帐、裹脚烂鞋,以及其他无数的军资。看看身边亲兵,一身烂泥,满脸烟灰血污,个个垂头丧气,确实不能再战。他长叹一声:“数年心血,毁于一旦!”他命令亲兵营把路上的旗帜都拣到手中,高高举起,他则横刀立马,亲自断后,撤往镇江。
太平军见天京之围完全解除,处处狂欢,忙着抢夺官军遗弃的物品,肩扛背驮,发现更希罕的物什,便扔掉手中的,拣起新的来。结果就像黑瞎子掰玉米,一面丢一面拣,弄得心猿意马。李秀成督带亲军一路往东,但见远处全是张国梁的军旗,心中不免胆怯。张国梁乃是官军中少有的悍将,太平军屡屡吃张国梁的苦头,只怕他撤退之中仍有计谋,所以不敢穷追,由他从容退走。张国梁一路收拾溃兵,退到镇江,和春已经心胆惧裂,以加强后路为由,让张国梁随他一起退往丹阳城。
前线败退下来的溃兵,四处游荡,自然也到了常州。何桂清获悉败报,后悔不迭,江南大营与苏常一线,本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当初自己利令智昏,只打自己的好算盘,把唇亡齿寒的道理抛到九霄云处。而今江南大营溃败,和春如果上奏参自己一本,七次请援而不至,自己就是巧舌如簧,也是百口莫辩。更糟糕的是,江南大营一溃千里,如果长毛来攻,自己只有披挂上阵了。自己以言兵论战出名,但吃烧饼喝凉水,是不是真知兵,自己心里最有底。所以他连连给和春数封信,除温语劝慰外,还立即送五万两军饷,同时诚恳相邀,让他率军到常州来。“常州万民,皆盼大帅如望云霓。”
和春败军之将,何桂清的态度还算诚恳,所以一肚子气没法向何总督撒了。他的亲信王浚对收到的军饷,依然故我,只向溃勇每人暂发二两,手里要扣下几万两。张国梁怒不可遏,去找和春理论,和春不再趾高气扬,但为了面子,仍然不肯让王浚改变成命。张国梁恨得咬牙切齿而不可奈何。
闰三月底,洪仁玕、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杨辅清等一起登殿,向洪秀全祝捷,庆贺天京解围。洪秀全赐下金银玉帛,并赐宴君臣同乐。然后商讨一下步的军事行动。当时天朝形势不容乐观,攥在手里的地盘不过是安徽东部及江苏西部,而且上游重镇安庆也在曾国藩湘军的重兵围困之中。安庆是天京的保障,如果安庆易手,官军顺流而下,天京危在旦夕。陈玉成主张救安庆,他一家老小都困在那里;李世贤主张取闽浙,闽浙的富庶不言而喻;洪仁玕、李秀成则主张东取长江下游。李秀成对天王洪秀全说:“为今之计,自天京而论,西距川、陕,北距长城,南距云、贵、两粤,俱有五六千里之遥。惟东距苏、杭、上海,不及千里之远。厚薄之势既殊,而乘胜下取,其功易成。苏沪富甲天下,上海更是百货糜集,日进万金。一俟下路既得,即买置火轮二十个,沿长江上取。另发兵一支,由南进江西,发兵一支,由北进蕲、黄,合取湖北。则长江两岸俱为我有,则根本可固矣。”道理很简单,先摘近处熟透的果子。洪秀全同意这一主张,但安庆安危事关全局,所以不能不顾。他命令李秀成率军东征苏常,并限期一个月完成任务,即要摘到果子,又不能在东线耽搁太久。
数天后李秀率军东征,相陪同的是李世贤、杨辅清部。英王陈玉成回皖北,右军主将刘官芳回皖南,分别发动攻势,牵制官军,掩护李秀成东征。李秀成率十万人马,出句容,直奔丹阳。
丹阳城内外,张国梁收容了数万溃兵。这些溃兵丢盔弃甲,锅灶蓬帐更无从谈起,光吃饭就成问题。而且劳骚满腹,骂不绝口,把张国梁的士兵也影响得士气涣散。所以李秀成的大军一到,张国梁的部下都说:“副帅要打我们当然跟着打,但总要王翼长拿他的银子去打一仗,让他明白银子重要还是士气重要,然后咱们再出队不迟。”张国梁本来也一肚子气,见士兵驱之不动,也不再强求,真要看看王浚怎么打这一仗。
王浚硬着头皮带队迎敌,李秀成的大军火器最厉害,一排排向官军轰击,王浚没冲到敌前,部下已经死了一百多,他要逃回,也来不及了,连中数枪,当即毙命。张国梁看不下去,提刀跃马杀向太平军,他的部下也纷纷跟进。太平军望见张字帅旗,知道张国梁杀到,连忙后撤数里,不与他接仗。张国梁也不敢孤军深入,拨马回城。但已经来不及了,一支太平军占领城北小山,架起火炮向城中轰击。城中溃兵早如惊弓之鸟,涌向东门,只顾逃命,把张国梁的大军也裹夹着一起东去。张国梁拼命撕杀,无奈不能杀出重围。太平军数十人换上官军溃兵的衣服,接近张国梁,乘机乱砍。张国梁身负重伤,道路又被溃兵堵塞,只好拨马往河里冲。无奈河水太深,人马均被溺毙。李秀成对张国梁十分佩服,所以攻克丹阳城后,让部下无论如何要找到张国梁的尸体,以礼安葬。他说:“两国交兵,各忠其事。生虽为敌,死了哪还有那么多仇?”
和春逃到常州,万分狼狈,身边只余亲信亲兵十一二人。何桂清眼见官军溃败景象,早就心胆俱裂,把和春迎进常州,决计要逃走。然而,大清有制度,一城主官不能弃城,要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原因就是主官一走,士气肯定要崩溃。所以这条制度极为严厉,弃城的主官难有善终。生非容易死非甘,眼见得太平军逼迫常州,何桂清早把死守的壮语抛到九霄云外。总管粮台的布政使查文经,运筹粮饷不忘自肥,手里积了一笔可观的银子存在苏州,当然不甘死在常州,如今窥破何总督的心意,就笼络众大员,上一禀帖,请何大帅退守苏州,以固省垣,以图根本。何桂清真是大旱而得豪雨,立即接受这一“苦劝”,上奏朝廷,和春已到常州,常州防务由和春完全负责,他到苏州筹措粮饷。
作为对查文经的回报,也是为了自己脱走铺垫,何桂清让查文经先去苏州,筹饷办粮,并限十日内运至军前。不过查文经一走,常州百姓立即警觉起来,推举十余人到总督行辕,请求何桂清及各官员,留驻常州,合力守城。何桂清心里痛悔自己没有先走,但表面上还要一脸坚决,嘴上的话也是硬梆梆坚如磐石:“众位乡亲请放宽心,桂清总督两江,驿节常州,守土有责,誓与常州共存亡!”并一身戎装,亲到城墙巡阅一周。但见城外溃兵络绎,乱哄哄向东而去。何桂清打定了立即逃走的主意,回到督署,换上便装,带着十几个亲信,直出东门。百姓不认得便装后的何总督,一路并无意外,但在东门外,正遇上巡城的知府,知府认得何桂清,一眼看出他要逃走,所以百计挽留。百姓也都聚集过来,上百人纷纷跪下请求留驻常州,以安民心。几位老者膝行十几步,抓住何桂清的缰绳苦苦哀求。何桂清心意已决,厉声说:“常州防务已交和钦差,本督要去苏州督办粮饷,也是一等一的急办公务,谁再阻拦,格杀无论。”大家仍然不肯放手,不信他敢开枪。谁也不曾料到,他真的命令亲兵开枪。这些亲兵也是逃命心切,十几人同时开火,立时死伤十几人。趁大家惊愕无措之际,何桂清策马东去。
他一路奔逃到苏州城外,要守城士兵开启城门。巡抚徐有壬正好巡城,他已从查文经口中得知何桂清有弃常州之意,十分不满,他对城下的何桂清说:“苏州城小,何能容得下总督大驾?长毛不日也许就兵临苏州,徐某决心与城共存亡,只怕总督大人没这份胆量和气节。到时再走,反而坏我士气。请总督另谋他处!”
何桂清被呛白的一脸尴尬,但狼狈如此,也无心计较,借坡下驴说:“既然徐中丞如此不近人情,何某就去上海借得洋兵来助守,但愿到时徐中丞能言行一致,固守待援。”
徐有壬讥讽道:“悉听尊便!沪上有洋人枪炮,大人可放心大睡。苏州城防不劳大人功神。”
何桂清带着亲信策马直奔上海。
李秀成的大军兵临常州,百姓登城助守,竟然坚守了四天。眼看城外太平军越聚越众,旗帜招展,呼声震耳欲聋,官军首先被吓破了胆,有个游击带头说:“何总督都已经撒Y子跑了,我们这些四川人何必拿命来拼!”打开城门带着数百人逃走。这一下不可收拾了,溃兵涌向城门,城上的守军也扔下兵器急急奔命。钦差大臣和春及部下将领,也被亲兵裹胁着逃出城去。逃跑途中和春肩膀还中了一枪,一路逃到浒墅关,但见溃兵一路放火抢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百姓哭声载道。他万念俱灰,来到运河边上,横剑自刎。
李秀成攻克常州,报复百姓抵抗,下令屠城,死伤枕籍。接着攻克无锡,立即进军苏州。苏州城内外聚集着一路溃下来的乱兵,他们到处抢劫,借口守城,放火焚烧民房,百姓恨之入骨。太平军一到,城外百姓打着“同心杀尽张、和贼”的大字横幅前来迎接。守城的李文炳、何信义等将领带着部众前来投降,苏州轻松被克。江苏巡抚徐有壬誓不投降,被乱兵杀死。太平军收降官军五六万,缴获洋枪洋炮及各类军资堆积如山。而后更是势如破竹,昆山、新阳、太仓、嘉定、青浦、松江,不出一个月,整个长江三角洲,除上海外全部落入太平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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